摘 要:中國詩酒文學源遠流長,但對中國詩酒文學自身的整體發展和精神演進卻少見關注。《中國詩酒文學發展演進的精神脈絡》嘗試打破文學史意義上的時代劃分,按照“三個末世、三個時代”的嶄新視角來研究中國詩酒文學發展的過程,并對其精神脈絡進行梳理,以企揭示中國詩酒文學精神獨特的演進過程與特點。本文即為其中一節,重點探索西周禮樂文明中的詩酒文學的特質及其演進。
關鍵詞:禮樂文明 ;詩酒精神;理性機制
作者簡介:季雪冰(1980-),女,鄭州大學西亞斯國際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對外漢語教學、中國文化史。
[中圖分類號]:[G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6--02
一、三代先民樸素的詩酒理性
和古希臘神話中一開始就走向絕對自由和精神迷狂的狄奧尼索斯酒神不同,華夏先民在遙遠的時代就自覺地形成了樸素的理性傾向。《戰國策》記載了夏禹“絕旨酒疏儀狄”的故事:“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禹欽而甘之,遂疏儀狄,絕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夏禹不是不喜歡喝酒,而是更高的理智戰勝了口腹之欲,對國家和社會的責任感使夏禹最終疏遠了儀狄,留下了一段流傳千古的佳話。《易經》釋困卦為“九二,困于酒食”,釋未濟卦為“飲酒濡首,亦不節也”,都是兇險的征象,語句中也包含著對飲酒的警誠之意。隨后的《五子之歌》、《胤征》、《伊訓》和《微子》都延續了這種對酒謹慎和批判樸素理性。這種樸素的理性不僅表現在飲酒上,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可見到它的影響,后世中華文明務實中庸不走極端的思想在遠古時期就可以見到它的源頭。
然這種樸素的理性很快便被彌漫著巫神風習的夏商王朝用鋪天蓋地的美酒沖決。如果說嗜酒與巫神崇拜的風習為夏商時代的古人步入迷醉的虛幻之境以擺脫黑暗殘酷的社會現實打開了一扇可以逃遁的天堂之門,那么對于統治階層而言,這種日趨極端的濫飲之風和對巫神的過度依賴最終將整個王朝基業送進了地獄。武王伐紂滅商之后,周初統治者特別是周公姬旦繼承借鑒了夏商體制并進行了一系列深刻的變革。周人提倡“天命靡常”、“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德不失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敬德保民”,人的力量和意志第一次超越了神權威,這就從根本理念上否定了殷人“宗天尚鬼”的神本傳統。周公又以禮為社會秩序的基礎和核心制禮作樂,明貴賤,辨等級,正名分,創制出基本上涵蓋國家、社會和人生方方面面的“經禮三百,曲禮三千”, 禮樂配合顯得文質彬彬,這種讓后世儒家仰慕無限的“郁郁乎文哉”的禮樂制度,盡善又盡美地展示了一個偉大成熟的文明所擁有的和諧與典雅。周公還以宗族血緣關系為紐帶建構了宗法制社會,它雖然因束縛了人的自由發展而屢遭后世學者詬病,但在當時相對低下的生產力條件下對于人類團結起來共同抗拒抵御各種災難打擊卻不失為明智之舉。這一切從根本上結束了巫神支配人類命運的時代,開啟了張揚民本思潮的理性時代之大門。
二、周公禮樂文明中的理性機制與詩酒禮儀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周公發布了我國歷史上第一部也是世界上最早的正式禁酒的法律《酒誥》。《酒誥》的發布固然有殷商遺民繼續酗酒滋事擾亂社會安定的因素在里邊,但從更深的建設性角度來看,周公的《酒誥》意在建立一套以“德”為核心的民本意識形態進而徹底替換以神為本的夏商統治理念,建立一個受到理性控制的人類文明社會以替代時常沖破理性束縛因酒亡國的非理性社會。那么,由此而開始的酒禁意不在禁酒本身,而在于重新建立一套合乎新時代要求的飲酒規范。周人創造了“酒德”這個新概念。什么是酒德?簡而言之,就是《酒誥》所歸納的“飲惟祀”(只有在祭祀時才能飲酒);“無彝酒”(不要經常飲酒,平常少飲酒,以節約糧食,只有在有病時才宜飲酒);“執群飲”(禁止民從聚眾飲酒);“禁沉湎”(禁止飲酒過度)。接下來,周人便創制了一套關于酒的規范:《周禮》中專門設立了管理酒的職位“酒正、酒人、漿人”;《儀禮》則從“冠、婚、喪、祭、鄉、射、朝、聘”幾乎所有方面酒的飲用進行了詳細的規范,比如飲酒禮儀的四步驟:拜(作出拜的動作,表示敬意)、祭(把酒倒出一點在地上,祭謝大地生養之德)、啐(嘗嘗酒味,并加以贊揚令主人高興)、卒爵(仰杯而盡)以及特殊的飲酒名稱酬(主人要向客人敬酒)、酢(客人要回敬主人)、旅酬(客人之間相互敬酒)、行酒(依次向人敬酒);后世編寫的《禮記》則不但對造酒提出了六點嚴格要求“秫稻必齊,曲蘗必時,湛炙必潔,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齊必得” (月令篇),而且對酒和酒器的擺放也進行了說明“玄酒在室,醴在戶,粢醍在望,澄酒在下。陳其犧牲,備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鐘鼓,修其祝嘏,以降上神與其先祖” (禮運篇)。為了防止人們醉酒,周人也設立了許多嚴格的規矩,《禮記·樂記》中說道:“一獻之禮,其賓主百拜,終日飲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所備酒禍也”,在繁冗的禮儀中,采取延長每喝一盅酒的時間來防止酒禍發生。為了強化酒德,周代曾專門設置一種叫“萍氏”的官職,督察提醒人們飲酒須謹慎有節制。就連飲酒器也常常警示人們節制飲酒,比如爵上有雙柱,于飲酒不便(傅曄),意在勸人適可而止,不可醉酒,再如后世用來罰酒的斗制作人形,意在提醒酒友不要重蹈國君酗酒而亡國之后塵。
單是對酒的規定在周代已經是無分巨細、具體明晰,更遑論其他禮樂制度了。難怪后世孔子對開創有周一代煌煌文明盛世的周公仰慕不已,甚至在夢中也要去追尋他的身影,孔子的一生都在夢想恢復周代的禮樂文化。如果說周公所開創的禮樂文明是對夏商周數代文化的總結、繼承和創新的話,那么孔子則是期望用周公所開創的制度重新拯救這個陷于危亡戰亂的民族。
三、孔子的酒德觀念與詩酒精神的演進
在對待酒的態度上,孔子和周公更是不謀而合。孔子本質上并不是一個周公式手握重權能夠叱咤風云的政治家,再加上他所處的更是一個禮崩樂壞、天下大亂的時代,孔子的身上比周公多了幾分“知其不可而為之”的悲劇色彩,在面對亂世亂象時也少了周公發布《酒誥》時的那種殺伐凌厲之氣,因而在面對現實人生之時會流露出更多的人生關懷。孔子本人并不反對飲酒,甚至自己就有“海量”,人稱“堯舜千鐘,孔子百觚”。他關于酒的兩句名言幾乎成了后世評價“酒德”的重要標準,一句是“惟酒無量,不及亂”,另一句是“不為酒困,何有于我哉”。將其與周公發布的《酒誥》作一比較,便可見出孔子酒德的人性光輝。周公《酒誥》是站在一個政治家治理國家的角度來考慮推行禁酒令的,而且這種酒的背后我們從中看到的更多是威嚴和壓抑。孔子的酒德觀念雖然本質上與周公并無本質不同,但在立足點上已經站在了周公的對立面,從個體生命的角度來委婉的表達自己的觀點了。正是這種差異,使孔子本人在那個動蕩不安的時代中具備了更加深厚的現實基礎,也因而獲得了更加堅韌的生命彈性。當周公創制的禮樂制度隨著春秋戰國的兵燹很快崩解之后,并不依靠強力意志推行自己主張的孔子終于在晚年停下了奔波的腳步開始編定六經,正是他晚年的這些努力將由周公開創的禮樂文明制度以更加生動的形式保存下來,甚至成為一個民族曾經輝煌的記憶與夢想。這種記憶和夢想保留在孔子編訂的六藝經傳中,也保留在他三千弟子心中,一旦未來需要時便迸發出強大的生命力滲透進整個民族的文化血液中,深深地影響了這個民族未來的精神氣質和文明格局。
周公創制的禮樂制度和宗法制度在春秋戰國時期迅速土崩瓦解,但他所開啟的民本理性大門卻再也無法關閉。特別是在天下大亂的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終于可以不再受到巫神的精神欺騙與天子維權的現實壓抑,紛紛沖出大門走向更廣闊的天地間,中國文化一下子就進入一個百花爭艷的時代,這是一個不需要美酒就可以沉醉的時代,這也是一個無論飲下多少美酒都無法沉醉的時代。無論飲酒與否,華夏民族的思想者們圍繞現實人生的理性酒神精神論辯的大幕已經沿著孔子推進的個體生命體驗之路緩緩開啟。
參考文獻:
1、劉向《戰國策》[M]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8年版;
2、《十三經注疏》 [M]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7年7月;
3、張遠芬主編《中國酒典》[M]貴州人民出版社 1991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