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共鳴

摘 要：現(xiàn)實主義作品《哥兒》表現(xiàn)了日本的國民性與民族心理。從民族傳統(tǒng)角度看文本中的主人公，不僅有助于讀者更好地理解哥兒這位憨直、莽撞卻單純善良、富有正義感的青年；更有助于讀者探究一個民族的共性，把握作品的內(nèi)涵。小說表現(xiàn)了日本人性格中明朗的一面，也揭露了惟利是圖的人際關系，并把哥兒的言行與日本民族心理中的報恩觀、義與勇的行為、榮辱觀、等級制度等相聯(lián)系，使作品不僅深受日本讀者的喜愛，也為我國讀者帶來了啟示。

關鍵詞：哥兒 報恩觀 武士道 等級觀念

夏目漱石在《哥兒》中用喜劇的手法寫了主人公哥兒在東京畢業(yè)后，到四國一所中學短暫教書期間目睹教育界邪惡勢力橫行，并與之進行堅決斗爭，最后憤然辭職，返回東京。《哥兒》在東京廣為流傳、深得人們的喜愛，這原因之一就是《哥兒》中的一些心理正是日本人共有的民族傳統(tǒng)文化心理，引起了日本人的共鳴。正如伊藤整在評論《哥兒》時所說的：“這是一部日本式的性格，使用日本式的手法描繪出來的作品，它描繪了典型的日本人。主人公的樂天性，他的同情心，他的天真無邪，還有其他人物日本式的骯臟、氣量狹小、卑劣、軟弱、充英雄漢，所有這些都的的確確是日本人的真實性格。”[1]

一、哥兒與日本人的報恩觀

主人公哥兒與碌碌無為的同事不合，只有同事豪豬和他聊得來。不久，哥兒受到紅襯衫的挑撥，開始懷疑豪豬在背后使壞。他本想找豪豬算賬，但想到豪豬曾請他喝過一杯水，就作罷了。他因一杯水背上一大筆還不清的人情債，使他現(xiàn)在不能為自己的尊嚴找個說法。于是，他執(zhí)意要把那一分五厘錢還給豪豬。在清算完這筆“恩情債”后，哥兒才開始問豪豬為什么在背后說自己的壞話。

也許我們認為哥兒太小題大做了，但日本人把看重小事當成美德，哥兒就是日本人放大了的寫照。那么，在日本人看來，小說中的哥兒到底具有怎樣高尚的情操呢？那就是，“得到別人的恩惠的人應當把那恩惠當成無價之寶，只有報恩完畢，他才能不繼續(xù)作一個負恩之人。而具有美德的負恩之人，只能受那些具有美德的人施與的恩惠。”[2]（P66）

在小說中，哥兒甚至把“白開水恩情”與關愛自己很久的阿清的恩情作了一番對比。阿清經(jīng)常給哥兒很多小孩子喜歡的小禮物，有一次還給了他三元錢。哥兒對此非常愧疚，特別是那三元錢。但是對于那筆錢他卻遲遲未想過還。因為他認為“那就等于懷疑阿清的一片誠心，給她純潔的心靈涂上污點。我不還錢并不是想欺負她，而是把她當作自己的親人一般看待，豪豬當然不能同阿清相比。”[3]哥兒不僅認為阿清是一個具有美德的人，把她當作親人，還認為阿清已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這正體現(xiàn)了日本人對恩情和報恩的看法。就是說，“不管這恩情的施與者與接收者之間有著怎樣的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只要施恩者成了自己的一部分，那么從等級概念計算，那恩人也就在‘我’之中。因此，負恩之人也可以對恩情的接受心安理得了。”[4]（P66）

在日本人看來，接受別人的恩惠并非是一件快樂的事，甚至令人有一種束縛感。在日常生活中，人與人之間像哥兒與阿清的那種關系是少之又少，大都是利害沖突關系。負恩容易使人憤怒，因為負恩讓日本人承擔了巨大的責任，人們不愿意平白無故接受他人的恩惠，而讓自己背上人情包袱。對于這些累贅，他們最希望做的就是躲避。因此，在哥兒與阿清的關系還不親近時，哥兒也曾對阿清提出抗議：“這不公平”“還有啥意思，不如不疼的好，我心中有些過意不去。”另一方面，從施恩者方面來看，他可以是路邊為自己拾起東西的人，或是自己一直敬仰的人。如果施恩者不符合這些條件，那么負恩之人就要陷入很大的煩惱中了。正如作品中哥兒之前認為豪豬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所以接受他一分五厘錢的恩惠，但一旦認為他不是值得尊敬的人后，對他就不必感恩了，所以要把一分五厘錢還給豪豬，若不然，“到死也不會快活”。而哥兒那種果斷、干脆地沖破這種關系的行為，“正實現(xiàn)了日夜在人際關系中煎熬、無可奈何地周旋于各種人際關系中的日本人內(nèi)心深處的一種夢想。”[5]

二、哥兒與武士道

如今，雖然曾經(jīng)作為一種道德體系的武士道已成為一個轉(zhuǎn)身而去的歷史背景，但武士人格、武士精神已融入到日本民族的血液之中，而《哥兒》正閃現(xiàn)著這個歷史背景。

首先，我們來看看武士道中的“義”與“勇”。日本有一種說法：“沒有義的話，無論是憑天賦還是學習，一個人都不可能成為武士。”[6]（P214）武士唾棄卑劣與詭詐的行為，與學問和頭銜相比，人們更看重“義士”稱號。而義與勇，正是武士之德的一對孿生兒。從主人公哥兒身上我們可以看到這一點：哥兒對學校的傾軋奸猾行為、阿諛奉承、形式主義、腐敗風氣、盲從主義等丑惡現(xiàn)象極其厭惡；對“狐貍”的道貌岸然、 “紅襯衫”的陰險狡詐、 “幫腔佬”的隨聲附和恨之入骨；而與豪放爽直的“豪豬”為伍，對逆來順受的“冬瓜臉君”抱以同情。“紅襯衫”一伙無恥之徒制造了所謂“蝗蟲事件”和“吶喊事件”來欺辱和戲弄哥兒，企圖以此逼他就范，然而哥兒未因此而屈服。后來，他們又以“加薪”、“提拔”來進行拉攏，也遭到了哥兒的斷然拒絕。為了懲罰“紅襯衫”這伙邪惡勢力，哥兒聯(lián)合“豪豬”抓住“紅襯衫”和“幫腔佬”嫖妓之機，把二人狠狠揍了一頓，然后，毅然辭職，離開了“這個不干凈的土地”。同時，我們還可以從“會津武士”豪豬身上看到一系列“義”與“勇”的表現(xiàn)，這些義和勇的行為也正是日本人，尤其是武士道所崇尚的。因此，日本評論界人士在談論哥兒時，說他有著一顆純真無暇的心，性格也是實在得讓人佩服。

其次是哥兒與武士道的榮辱觀。生平就看重自己特權(quán)和義務的武士階層，是特別有榮譽感的。好的聲名被視為“人體不朽的部分”，聲譽受到任何侵害都被視為一種羞恥。《武士道》的作者新渡戶稻造認為：“榮譽觀上力求一塵不染的武士是正確的。因為，不榮譽就像樹上的疤痕，不會隨著時間而消失；相反，它會與時劇增。”[7]（P230）羞恥感令日本人恐懼無比，近乎病態(tài)。即使在家庭關系中，許多功利的母親也拒絕兒子回家，除非他們衣錦還鄉(xiāng)。因此，哥兒為了同學的一句玩笑話“不管你怎樣吹牛，總不敢從那跳下來吧，你這個窩囊廢”，便真從二樓跳了下來，結(jié)果挫傷了腰。當學校的工友將其背到家，聽了他爹的訓斥后，他又說：“下次，俺再跳一回給你看，保證傷不了腰！”從此看出，哥兒有時會以榮譽感的名義做一些非正常的事，即使在家人面前，也不忘維護自己的顏面。還有一次，為了自己的榮譽，也為了顧面子，哥兒把自己的大拇指給削傷了，并留下了一個永久的傷疤。等哥兒來到工作的學校后，在值班期間，調(diào)皮的學生在他的被窩里放了蝗蟲，為此他大動肝火，“就這么收場，那是有傷我的面子的。讓人家說江戶兒沒有志氣，那是很遺憾的。若讓人認為我在值班時，被拖著鼻涕的小鬼捉弄得毫無辦法，無耐只好忍氣吞聲，那我一生的名譽就掃地了。”[11]由此看來，哥兒是非常看重自己的聲譽的。

三、哥兒與日本人的“各就其位”

哥兒以“江戶兒”身份自居，認為家原屬旗本，對鄉(xiāng)村的人及一切都持輕蔑的態(tài)度。在對待鄉(xiāng)村人時，他更是顯出一種來自大都市東京的優(yōu)越感。從東京到四國的船靠岸后，哥兒便覺得岸邊的人“真是個不開竅的鄉(xiāng)巴佬”；在旅館認為“鄉(xiāng)巴佬都是小氣鬼”；對同事也都以綽號相稱。特別是第一天給學生上課時，哥兒初登講臺聽到學生叫“老師”時顯得非常膽怯，但在第二堂課時，想到自己是“江戶之子”，馬上就有了勇氣而變得底氣十足起來。總之，哥兒具有高高在上的、來自大都市東京的一種優(yōu)越感，而對地方的人、事物、風俗習慣及語言都具有蔑視的心理，這些都集中在他對學生的態(tài)度和行動上。而我們從中也明顯地看到了日本的等級制度的印痕。

日本人信賴等級秩序，他們認為，等級制度是打造人與人之間、個人與國家之間關系的基礎。不管是國內(nèi)的還是國際方面的全部問題，日本人總是從等級制的角度來看待。不平等，已經(jīng)自然而然成為日本大和民族幾個世紀以來有組織的生活準側(cè)，承認由等級制產(chǎn)生的特權(quán)，對他們而言天經(jīng)地義，既容易理解也容易接受，就像呼吸一樣自然，這點對于我們中國人來說也并不難理解。主人公哥兒常常以自己是東京人而感到自豪，表現(xiàn)出一種盲目的優(yōu)越感。作品中每一次寒暄、每一次交流，人們都會明明白白地顯示彼此之間的社會地位和差別，人物的用語經(jīng)常顯示出彼此之間的尊卑。[8]與自由的民族不同，近代日本人更愿意生活在這樣的社會里：每個人的行為準則和其社會身份都是被規(guī)范好了的。因而，在《哥兒》中我們很少看到對這種尊卑地位差別的反抗。另一方面，日本人死心塌地地遵守著他們復雜的等級制度，是具有他們的道理的。“這種制度給了他們安全感，并給他們機會對不合理的侵犯進行申訴，從而調(diào)節(jié)并維護自己的利益。”[9]（P45）

《哥兒》之所以在日本的文學作品中“擁有最多的讀者，是最受人歡迎的小說”[10]（P34），正是因為哥兒這位誠實、憨厚、富有正義感的青年知識分子引起了日本人心理上的共鳴。對于讀者而言，作品也留下了歲月的痕跡，是一個我們洞察日本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好的文本，因為，從中我們看到了另一個民族的內(nèi)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