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王猷定的《湯琵琶傳》自問世以來,便引來爭議之聲不斷,而本文則回歸到《湯琵琶傳》的文本本身,試圖通過《湯琵琶傳》中巧妙神秘的藝術符號,來揭示作者雨打浮萍之身與壯懷失意之世,從而更好的詮釋小說的藝術魅力所在。
關鍵詞:藝術符號 天人神曲 故鄉 石楠樹
《湯琵琶傳》是明末清初散文家王猷定的名篇,收錄于王猷定的《四照堂文集》。王猷定(1599~1661),字于一,號軫石,江西南昌人,與侯方域齊名,世稱“侯王”。明朝貢生,官宦子弟出身,卻在入清之后,堅決不仕進,晚年更是窮困潦倒。這篇傳記寫了一個綽號“湯琵琶”的樂師精湛的琴藝與飄零失落的一生,而作者王猷定也同樣擁有才華橫溢和顛沛流離的一世。其文字里行間彌漫著濃郁厚重的憂傷悲涼,卻是沒有靈性和閱歷的人無法企及的高妙。但關于這一篇傳記的存在,與王猷定同時代學者的褒貶卻不統一,李良年說:“于一文章在人口, 暮年蕭瑟轉欷歔。‘琵琶’‘一足’荒唐甚,留補《齊諧》志怪書。”而黃宗羲則夸贊王猷定是“近日之錚錚者”。然而爭議從某種角度講是一種對文章特別之處的肯定甚至褒獎,那么回到小說文本本身,對于這樣一篇主角與作者身世如此契合的傳記,本文試圖通過《湯琵琶傳》中巧妙神秘的藝術符號,來揭示作者雨打浮萍之身與壯懷失意之世,從而更好的詮釋小說的藝術魅力所在。
一.天人與神曲
《湯琵琶傳》很短,只有區區1131個字。從湯應曾的兒時開始寫起,開篇除介紹其綽號來歷,家貧無妻等基本內容之外,有一處描寫十分有趣,文中寫道:“幼好音律,聞歌聲輒哭。已,學歌,歌罷又哭。其母問曰:‘兒何悲?’應曾曰:‘兒無所悲也,心自凄動耳。’可見其與生俱來的藝術感悟能力,作者看似有些夸大但絕非顯得夸張的筆調使湯應曾本人一出場便帶著驚為天人的藝術光環,而他過早成熟的哀心與淚腺也為“湯琵琶”的一生籠上了一層暗淡迷離的悲劇色彩。后來,湯應曾的一段學琴經歷的描寫,作者也頗為費心構思,令湯應曾的藝術才能再一次大放異彩,使其抱著琵琶,“著宮錦衣”,華麗麗地登上了常人只可生畏臣服的藝術寶座。作者欲揚先抑,介紹在嘉靖年間,周王家中的樂工和湯應曾都去蔣山人那里學習琴藝,但是樂工們沒有一個出色的,而湯應曾不到一年的光景就學會了。作者用皇家的樂工與草根湯應曾做對比,進一步的突出了湯應曾的異稟天賦。湯應曾應邀為周王演奏《胡笳十八拍》,隨著這一首悲涼動人的曲目深得了周王的賞識,也開啟了湯應曾前半生輝煌耀眼的演藝生涯。湯應曾的第一次奏曲,作者為他精心選擇了蘊含著離愁別緒的《胡笳十八拍》,不僅契合了“湯琵琶”對悲曲獨特的感悟能力,也在暗示著他日后漂泊的生活與思鄉的苦惱。
文章中有一段很精彩細膩的對于“湯琵琶”琵琶聲的描寫:“而尤得意于《楚漢》一曲……至烏江,有項工自刎聲,余騎蹂踐爭項王聲。”這段描寫發生在湯應曾顛沛困苦的后半生,此時的他已經被“日荒酒色”和“值寇亂”折磨得不像樣子,但他的琴藝卻日益見長。而對這首《楚漢》樂聲的傳神塑造,也給人一種“此曲只應天上有”的高質享受,但卻并不突兀,也并不虛假,因為作者對湯應曾天才般的鋪墊在先,使得“天人”與“神曲”的搭配合情合理,讓人如癡如醉。
二.石楠樹之約
“湯琵琶”與妻子的相遇被描寫得浪漫至極。妻子在一天晚上聽到湯應曾的琴聲后,第二天找到他并對他說:“先生莫不是心中有所感悟吧?聲調為何會如此的悲傷!我打算嫁人,卻沒有合適的,如今情愿做你妻子。”可以說,妻子是湯應曾的絕對知音,她因他的琴聲而以身相許。而兩人的生死離別,雖然傳奇得近乎失真,卻散發著異樣的悲傷。在湖北襄王處寄居期間,湯偶泛舟于洞庭湖上,遇大風,船夫驚恐,而湯卻泰然端坐彈奏《洞庭秋思》,風定,見一老猿跳入船中哀嚎半夜,天亮后突然抱著湯的琵琶跳入水中,不知去向。而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老家,奄奄一息的妻子,卻對婆婆說:“我等待丈夫,他不回來,反而聽到猿的哀嚎,這是為什么?我快要死了,唯一叫我難過的就是許久沒有聽到他彈奏琵琶的聲音了,如果他回來,請他為我在石楠樹下彈奏琵琶吧。”夫妻兩人的奇妙感應,由一老猿的哀聲鏈接起來,而對于這段愛情故事的描寫,我認為作者借用了李白《秋浦歌》(其十)的意境:“千千石楠樹,萬萬女貞林。山山白鷺滿,澗澗白猿吟。君莫向秋浦,猿聲碎客心。”使這段感情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王猷定一生中先后死了五個妻妾,想必是感同身受,所以才會在湯應曾得知此事后寫道:“應曾聞母言,掩抑哀痛不自勝。”“湯琵琶”也從此日日聲色墮落,走到了人生的轉折點。
三.母親即故鄉
之前說過,主人公“湯琵琶”的身世與作者王猷定之間有著驚人的相似,而小說中有九次提到自己的母親,母親成為了令湯應曾牽掛一生的唯一。然而縱觀作者王猷定的一生,他長期寓居異鄉,從順治三年始攜家流浪江淮等地,后來定居揚州。其實王猷定也想回故鄉, 但沒有實現,一方面是由于缺乏資金,而更大的一方面則是由于他自身的想法,他覺得男兒既不得志,無顏面對江東父老,何況故鄉“廿年以來蛆于百戰,廬舍為墟,篙萊可隱,余烽殘煙,一望蕭然,飛鳥為之徘徊”。雖然作者如是說,但并不代表作者毫無思鄉愁緒,這一點在《湯琵琶傳》中有著特別的暗示,那就是對母親的依戀,母親作為一個特殊的符號,象征著回不去卻忘不掉的故鄉,從兒時的“事母甚孝”、“奉母朝夕”,到一朝成名后也不忘“歲給米萬斛,以養其母”,到隨軍奔走征戰期間突然“忽思母痛哭”,到遇見妻子后,對妻子的唯一要求就是“若能為我事母乎?”,再到顛沛流離中,與母親的相依為命,直到最后竟然感嘆道:“吾事老母百年后,將投身黃河死矣!”,無不表達著長久不在母親(即故鄉)身邊的作者對母親(故鄉)的那一份復雜而濃烈的感情。
文章的最后,作者更是道出了一聲嘆息:“嗚呼!世之淪落不偶,而嘆息于知音者,獨君也乎哉?”使其王猷定本身與小說人物“湯琵琶”緊緊地聯系在了一起,寫“湯琵琶”即是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