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五言詩的文人化進程是一個漫長而曲折的過程,歷代優秀詩人都對之作出了杰出貢獻,左思《詠史詩》的地位就在于,首次開創性地將歷史這一文化元素納入到了五言詩的文人化軌道,為后來的詩人們提供了一個抒情之淵藪。
關鍵詞: 五言詩 文人化進程 左思 《詠史詩》
一
五言敘事詩在漢末以豐實的內容、成熟的敘事方式、質樸力感的語言成就了五言詩的巨大成績,但對于五言詩的發展長河來說,它只是一個初源,因為五言詩的真正光輝燦爛,要經過其后歷代文人的心血澆注。漢樂府五言詩已有著文人加工整理的成分,但“采詩”的性質決定了其創作者的民間身份。《古詩十九首》是五言詩文人化的一個優秀開端,然而,《古詩十九首》創作主體身份的難以識別,語言的古樸圓潤透露出來的“樂府成分”,都表明它的“文人化”來得太整體性、太渾成了些,而完全成熟的文人化應該是個人的、細膩的(指自我的反復嗟嘆)。越過十九首,在鐵與血中成長起來的一代“建安詩人”們又將五言詩的文人化進程大大往前推了一步。但真正使之蔚為大觀的,乃是那文采絕代的曹子建。子建的五言詩成就是有目共睹的,而他之所以使之呈現出絕美繽紛的色彩和動人心弦的旋律,主要在于他使五言詩迅速走向了“文人化”。這種迅速,有人用稍顯夸張但又符實的語言來形容:“這是一個時代的事業,卻通過曹植才獲得完成。”[1]那么子建之后呢?我們很自然地將目光投向了阮嗣宗。
阮籍在中國文學史乃至中國文化史上都是一個獨特的存在,他用文人情懷為我們貢獻了一部《詠懷詩八十二首》。其實,與子建相比,嗣宗已是另一個時代的人物了。英雄和風云遠去,活躍在舞臺上的是一群宵小和政客,在他們的作踐下,儒統和禮教趨向更完全的瓦解,道家明哲保身的哲學悄然抬頭。可以說,阮籍第一次把道家哲學(自然哲學)這一中國文學安身立命的價值立場(正如張少康所說,真正對中國文學起基礎作用的乃是道家哲學,而不是儒家,它是中國文學藝術的精髓和底子)[2]引入到了文人五言詩這一方興未艾的文學形式中,從而使五言詩的文人化(文學與哲學的相融這一層面)出現了一個巨大進步,那就是,道家哲學不再是單獨存在,自然的價值觀成為詩歌的一部分,也成為詩人的一部分。
二
阮嗣宗之后,便是左思了;或者說,將文化元素依次融入五言詩中,哲學之后,便是歷史了。關于《詠史詩八首》的創作動機,錢志熙說得很精到,“創作《三都賦》,是出于希望得到社會承認、取得社會地位的動機;創作《詠史詩》則完全是一種感情上的需要,心靈自我慰藉的需要。從這里,可以看出,作為文學家的左思,他的文學精神的一種升華。”[3]因此,雖云詠史,左思之“史”卻不過是借以澆己塊壘之杯酒。他極力將自己置于與豪貴相對立的位置上,然后借隱逸的瀟灑情懷來嘲貶豪右的尸位素餐,從而凸顯自己作為蒿萊達士的巨大價值,詩歌的總體風格也顯出落寞和雄杰。但是,畢竟是太沖首次將“詠史”的五言詩歌如此大張了旗鼓。既然如此,我們該如何認識這一“史”元素在五言詩中的滲透現象呢?我認為,還是得承接上文,將之放到五言詩文人化進程這一大的框架和潮流之中。
在左太沖之前,歷史與詩歌似乎是一種并行不悖的關系。這并非是說,這之前的詩歌并不涉及歷史,而是這樣一種情況:即使是像《詩經·生民》、班固《詠史》這樣以史為題材的詩歌,讀來也如一篇附于史傳類作品之末的“贊”,或者說,也如將史傳文字作了押韻處理而已。究其原因,我想,是因為詩中沒有個人。個體情感對詩歌的介入,使詩歌擺脫了生硬而走向細膩(使詩歌凸顯出其自身的魅力),而當詩人將各類文化元素如哲學、歷史等納入自身,又使其與感情交融,最后一齊以詩歌為載體傾瀉而出時,我們所說的詩歌“文人化”現象便產生了。太沖便是在這樣的大潮流中,將歷史扛在肩上,以凌厲的氣勢,呼嘯著向我們走來。
至于獨太沖與歷史結緣的原因,我想還是時代環境使然。余冠英說,“繼承建安風骨必須有現實主義方向,而且要有深厚的感情和雄健的筆力。阮籍、左思、陶淵明都具備這些條件,所以和建安作一脈相承,構成五言詩的優良傳統。”[4]他所說的現實主義方向,在左思便表現為社會等級壓抑帶來的個人苦悶。面對個人升降、才能被打壓的困惑,很容易由己及他,想起歷史和歷史人物。因此,當五言詩的“文人化”潮流在他身上發力時,太沖便很容易地抓過歷史,為我們貢獻了《詠史詩八首》。
三
最后,就要說到左思《詠史詩八首》在五言詩文人化潮流中的歷史地位。很多時候詩人所處的時代理解不了他,他的巨大價值滿足了其后另一個時代的需要。因此,要探討左思的《詠史詩》的歷史地位,我們就要繞過太沖的時代,往后看去。
往后,陶淵明、謝靈運、沈約、鮑照等也為五言詩的文人化作出了很大貢獻,但依次看過來之后,我們就將目光聚集在了“凌云健筆意縱橫”的庾信身上。
無論庾信有無模仿嗣宗詩歌體制進行創作,他們在“詠懷”的基本精神上是一致的,都有很深的人生喟嘆在里面,從此一層面上說,影響的存在是不言而喻了。在《擬詠懷二十七首》身上,我們除了看見嗣宗的影子,還有太沖的——那便是歷史元素。但在庾信,歷史已不限于其詞義范疇了,它已是一種帶來巨大情緒動蕩的政治變動。在對太沖進行承繼的同時,庾信也融入了自己的創造,那就是:更注重對代表著政治史類名詞的采用,將歷史元素更完美地與個體情感進行融合,藝術手法方面吸取了時代的成果變得更加純熟——所有這些,便是庾信對五言詩文人化進程作出的杰出貢獻。
至此似乎很遺憾的,我們仍未具體對左思《詠史詩八首》的歷史地位有所闡述,但我想這已不重要了。在五言詩文人化這一進程中,阮籍、左思、庾信都用他們的創造力為之作出了貢獻,都是這一橋梁中的一段,太沖的地位便在于,他首次開創性地將歷史這一文化元素納入到了五言詩的文人化軌道,為后來的詩人們提供了一個抒情之淵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