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曹丕《典論·論文》中指出“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的文體特點。其中,他把詩、賦作為一種純文學的文體形式與奏、議、書、論、銘、誄等具有政治功效、道德規范的文體區分開來,提出了“欲麗”的追求。本文從曹丕的詩入手,討論這一重要的美學范疇——“麗”在其中的體現。
關鍵詞:曹丕 麗 麗而不淫
“麗”在詩文中可以理解為語言的華麗甚至是華靡。《文心雕龍·情采》中“綺麗以艷說,藻飾以辯雕”,這里的“麗”是指委婉華美的辭藻和文采。此外,《小爾雅·廣言》解釋為“麗,兩也”,通“儷”。在詩文中指句子的對偶或詞語的對稱,《文心雕龍·麗辭》“自揚、馬、張、蔡,崇盛麗辭”。麗辭,就是講求對偶的句子。
曹丕詩“欲麗”的追求,不僅表現在華麗辭藻,而且在內容上表現了“麗”的思想內涵和情感;不僅表現在駢儷對偶,而且在形式技巧方面致力于用韻的對稱和和諧。清詞麗句的語言、纖麗細膩的情感、綺麗和諧的音韻、駢儷整齊的句式,使曹丕的詩歌呈現出“便娟婉約”[1]的風格。
一、清詞麗句的語言
選詞、造句和修辭的選用是曹丕詩歌歷來備受推崇的重要依據。《宋書·謝靈運傳論》中認為曹丕詩“蓄盛藻”,《三國志·魏志·文帝紀評》評價“文帝天資文藻”,明代詩評家胡應麟推崇曹丕詩歌的語言是“麗語錯出”、“華辭既盛”。相對于漢大賦的富麗、齊梁詩歌的艷麗以及南朝詩歌的靡麗,曹丕詩歌的“麗”可以形容成“清麗”。正如吳云認為曹丕的五言詩“語言精醇,又能保有民歌化的特點,具有一種‘清麗’的特色。”[2]
“清麗”詩風的形成,一方面在于曹丕的詩歌多是從質樸自然的漢樂府發展而來,其中一半以上是沿用了樂府古題(據郭茂倩《樂府詩集》及丁福保所輯《全漢三國晉南北朝詩》所收,約三十三題四十五首,其中樂府詩十七題二十四首)。另一方面,“清麗”的特色體現在清詞麗句的辭采之中。《芙蓉池作》的詩句最具有代表性——“卑枝拂羽蓋,修條摩蒼天”。作者以“卑枝”二句具體寫嘉木的生長姿態:卑枝和修條通過“拂羽蓋”和“摩蒼天”,一下一上形象地寫出了樹木環渠而生,茂密蔥蘢。“丹霞夾明月,華星出云間。”作者僅用十個字,把丹霞褪去、明月初升、華星璀璨、在云層間時隱時現的一幅色彩絢麗的畫面呈現出來。語言運用中的清麗特點,正如《文心雕龍·才略》的評價:“魏文之才,洋洋清綺”。
二、纖麗細膩的情感
“憐風月、狎池苑”的詩歌內容在曹丕的詩作占一半以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作者纖麗細膩的情感,言情詩可以算是最佳的代表。曹丕的言情詩內容單一淺顯,風格纏綿悱惻,“涕零雨面毀形顏,誰能懷憂獨不嘆”(《燕歌行》其二)、“佳人不來,何得斯須”(《秋胡行》)、“音聲入君懷,凄愴傷人心。心傷安所念,但愿恩情深”(《清河作》)等等,幾乎代表了曹丕言情詩的全部意境。
作者多寫男女之間的相戀、相別,并且善于擬少婦之情寫思夫之苦,寫被丈夫離棄的眷戀之苦,感情真摯、細膩、含蓄、纖麗。其中,《燕歌行(其一)》(“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是言情詩中頂峰之作。整首詩寫了一位少婦在秋夜里思念遠方的丈夫,抒發了無限的相思和哀怨。秋風落木,搖撼心懷;群燕翔雁,念君情切;明月琴詩,派遣別恨;牽牛織女,觸動情思。作者把寫景與抒情有機結合,情景交融,筆致委婉,語言清麗,感情纏綿,意境凄楚,王夫之贊為“傾情、傾度、傾色、傾聲,古今無兩”。
三、綺麗和諧的音韻
曹丕的詩歌在用韻的方面受到楚辭押韻的影響,注重韻部韻字的選擇和使用,有些詩句合乎律詩的平仄和對仗。他的詩作有四言、五言、六言、七言、雜言,其中四言詩“都是偶句韻,雖然有轉韻和合韻現象,但是四言詩中沒有不入韻的句子”[3];五言詩“二十三首是偶句韻,其中一韻到底的有十九首”[3];六言詩有四首,“《黎陽作詩》、《令詩》和《董逃行》三首是句句押韻,《寡婦行》是偶句押韻”[3]。
此外,曹丕的詩出現了轉句換韻的新嘗試,五言雜詩《西北有浮云》就是換韻的典型。“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車蓋。惜哉時不遇,適與飄風會。吹我東南行,行行至吳會。吳會非我鄉,安得久留滯。棄置勿復陳,客子常畏人。”首先,這首詩隔句押韻,在形式上形成疊韻,音韻和諧,讀起來瑯瑯上口;其次,這首五言詩打破了偶句押韻、一韻到底的固定模式,“前面八句都用入聲月韻,最后兩句轉真韻”[3],范晞文在《對床夜雨》中認為此詩正是“轉句換韻之始”。
更為肯定的是,曹丕在詩中喜歡選用陽韻,情感的豐富多彩與韻字的選擇和詞語的搭配是有關系的。如他的代表作《燕歌行(其一)》采用陽韻,韻字的色彩也偏向悲涼之情,并且選用了帶有秋天和孤獨意象的韻字組合,如“天氣涼”、“雁南翔”、“多思腸”、遙相望”、“守空房”等等,讀后有纏綿悱惻之感。總體來說,和諧流暢的音節形成連貫而起的詩意,層層渲染,一唱三嘆。
四、駢儷整齊的句式
曹丕有意識地注重詞語的對稱與句式的協調,有些詩句還符合律詩的平仄與對仗。如《芙蓉池作》中“卑枝拂羽蓋,修條摩蒼天”,《雜詩》中“俯視清水波,仰看明月光”,《于玄武陂作》中“菱芡覆綠水,芙蓉發丹榮”,《丹霞蔽日行》中“丹霞蔽日,彩虹垂天,谷水潺潺,木落翩翩”等,呈現出和諧對稱的美感。謝榛在《四溟詩話》中評價到“魏文帝‘梧桐攀凰翼,云雨散洪池’……以上雖為律句,全篇高古”。雖然對仗是南朝之后規范起來的,但不能否認曹丕已經認識到對稱的美在詩歌中的作用。
總之,曹丕的詩歌踐行著他的“詩賦欲麗”的追求,王夫之并給以很高的評價:“讀子桓樂府,即如引人于張樂之野,泠風善月,人世陵囂之氣,淘汰俱盡”。正是如此,曹丕的詩歌與他的“詩賦欲麗”的審美主張成為古代文學史中審美時代的宣言,引領了魏晉南北朝文學重形式的唯美風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