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年來,生態文學備受關注。俄羅斯生態文學研究雖然起步較晚,但它是世界生態文學中很耀眼的一顆星,占據著重要地位。對于長篇小說《復活》,學者們的研究頗多,但從生態文學角度的研究卻可謂是鳳毛麟角。本文從生態文學角度,對小說《復活》進行重新解讀,以明晰這部作品在生態文學方面的價值。
關鍵詞:生態文學 復活 自我完善 生態意識
目前,俄羅斯生態文學研究不僅對20世紀50年代以后的生態主題作品作以分析,還對古典文學中的經典作品進行生態解讀。托爾斯泰晚年的代表作長篇小說《復活》堪稱經典,在文壇上有深厚影響力。值得提出的是,該作品從生態文學的角度來講,也頗具研究價值。本文就從生態文學角度,對長篇小說《復活》進行重新解讀。
一、俄羅斯生態文學概述
20世紀以來,環境問題日益突出,引起不少文學家、文藝批評家的密切關注。從加拿大作家卡森的《寂靜的春天》(1964)發表開始,“生態文學”在西方文學中逐漸活躍起來,“文學生態學”、“生態批評”等詞匯也在文藝學中出現。生態文學在這樣的背景下走上舞臺,并迅速成為一股生態文學浪潮。
俄羅斯生態文學是這股世界文學浪潮中不可或缺的一支。它起源于以列昂諾夫20世紀50年代的長篇小說《俄羅斯森林》。隨后,俄羅斯文學中以人和自然為主題的生態文學作品逐漸增多,在20世紀80年代達到高峰。這些作品從各自不同的角度對人與自然的關系進行了揭示,對生態危機產生的原因進行了分析,并嘗試提出解決生態危機、促進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道路。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俄羅斯生態文學研究不僅是針對后期產生的以生態為主題的作品,還從生態學的角度解讀了俄羅斯古典文學中關于“人與自然”的較具代表性的作品,對俄羅斯作家創作中的生態意識和生態思想做了評述。與其他國家的生態文學相比較,俄羅斯生態文學具有不少自身獨特之處。
研究者閆吉青提出:“相對于歐美生態文學而言,俄羅斯生態文學具有豐厚的民族傳統文化積淀、深沉的歷史使命感、強烈的憂患意識、濃郁的悲劇性等特點。這些特點在俄羅斯世界末日論、彌賽亞意識中就得到了集中體現。”[6]研究者梁坤認為,與西方的有關研究相比,俄羅斯對生態文化的探討更顯示出強烈的理性色彩和宗教意識:在追求理性的同時伴隨著一種末世論的情緒。[1]
研究者劉文飛在《俄羅斯生態文學論序》中提到,俄羅斯生態文學是一種“道德的”、“親情的”、“綜合的”生態文學。[4]即俄羅斯作家在處理人和自然的關系時,首先是把它當成一個道德問題來看待。俄羅斯民族依戀大自然、對大自然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所以,在作家的作品當中,對待自然的情感和態度是與自然不可分割的。他們看來,自然不光是純粹的自然環境,還包括人類與自然的關聯。這一特點,使得俄羅斯生態文學和其他很多領域都有交融。所以,“俄羅斯生態文學中的大部分作品表現為多種主題相互結合的泛生態文學。”[4]
以上幾位學者對俄羅斯生態文學的特質做了簡要、精準的評述。從生態文學的角度來看,列夫˙托爾斯泰的長篇小說《復活》具有俄羅斯生態文學特質,并且屬于典型的“泛生態文學”作品。小說《復活》是建立在豐厚的民族文化積淀上、具有深沉的歷史使命感的作品,其中充分表現了作者及俄羅斯民族對大自然的珍愛、親近和向往。此外,作者在小說中對道德問題進行了探索和解決,彰顯出“自我完善”的新宗教哲學思想。此思想也是解決生態危機的良妙路徑。
二、《復活》中生態意識的體現
小說《復活》的開頭,作者就寫道:“集中在不大一塊地方的幾十萬人,雖然極力毀壞了他們聚居的那片土地:把石頭砸進土里,叫它草木不長;把剛出土的小草鏟個干凈;用煤炭和石油煙熏火燎;砍伐樹木,趕走所有的鳥獸。但是,甚至在這樣的城市里,春天也仍舊是春天:陽光普照大地,不論在林陰道上,還是石板縫里,凡是青草沒有被除盡的地方,到處都長出綠油油的小草,顯出勃勃生機。”[2]通過這段文字,作者描寫了美好的生態環境被破壞的場景。字里行間流露著作者的痛心、遺憾,和對生態破壞的斥責。盡管遭受到人們的殘忍迫害,但“春天依舊是春天”,陽光、青草還是散發著生命的活力,這里表現出作者對自然生態的贊揚、敬畏之情。
接下來,作者寫道:“……唯獨人,唯獨成年人還在自欺欺人,折磨自己,互相傾軋。他們認為,神圣而重要的不是這個陽光明媚的早晨,也不是上帝為造福眾生所賜予的世間的美,即那個能引向和平、和諧和愛的美。他們認為,神圣而重要的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統治他人的種種手段。”[2]這段文字中,成年人的自欺欺人、相互壓榨,與大自然的生機勃勃、頑強和諧形成鮮明對比。作者對和諧、明媚的生態環境之熱愛,和對人們無視自然之美、破壞生態、自相排擠的批判溢于言表。
此處作者托爾斯泰深刻揭示了造成人與自然關系緊張的根本原因,暗示出人類自身行為是造成生態破壞的罪魁禍首;生態危機的實質即人性危機,人性中缺失了和平、和諧、愛之美。
《復活》中第三章有這樣的描寫:“他走到一邊去,呼吸著濕潤的新鮮空氣,和久旱盼雨的土地散發出的稻香。他望著面前閃過的果園、樹木、開始發黃的黑麥地、仍舊翠綠的燕麥田和正在開花的深綠色的土豆的黑色田畦。整個大地好像上了一層油漆,綠的變得更綠,黃的變得更黃,黑的變得更黑了。”[2]此時的涅赫留多夫向喀秋莎求婚遭到拒絕、目睹了犯人被殘害致死、看到了姐姐讓自己傷心和失望的變化,心情失落憂郁。但是當面對清新美麗的大自然時,涅赫留多夫心中的苦惱煩悶都暫且拋開,心境頓時輕快開朗了起來。他看著雨中的原野、綠地都恢復了生機,渴望能夠再多下一點雨。但是接下來還是回到了現實中,反差之大、轉變之突然使涅赫留多夫自己問自己,剛才在想什么。作者的描寫由大自然的純美轉到現實的黑暗、沉重,涅赫留多夫也再次返回到了現實的煩悶傷感之中。
這一部分當中,作者把大自然的清麗、美好作為一個小插曲,投放到涅赫留多夫眼前,使他得以短暫的解脫,獲得心靈上的清凈和怡悅。也只有大自然這樣偉大的力量才能使他走出這種陰影。這是作者對生態美的肯定。文中涅赫留多夫思考得出,人一旦認為還存在比愛人之心更重要的東西之后,就有可能會心安理得地去做傷害他人、違背道德的事。許多罪行的產生都是因為愛人之心被其他東西所超越。這也是作者的思想:“愛人之心”應該是居于一切之上的。所有加害他人、造成不公平的原因都是因愛人之心的隱退,即道德缺失而起。“愛人之心”的美好,會使世界更和諧,生態更美好。
三、《復活》對生態危機的解決
《復活》是托爾斯泰最后的一部長篇文學巨著。與此前的兩部長篇小說相比,《復活》篇幅相對較小,但作者卻花了整整十年時間來寫,期間還做過多次改動。托爾斯泰沒有明確指出這部作品的創作主題,但他曾表示:“我寫整整一部長篇小說《復活》只是為了讓人們讀它的最后一章。”[5]這句話是我們理解作品主題的關鍵:作品中最后一章,聶赫留多夫在渡口遇到的一位老人對他說了這樣一番話:“世界上之所以會有各種各樣的信仰,是因為人們只相信別人,而不相信自己……信仰有很多,可是靈魂只有一個……大家只要都能保持自己的本性,就能同舟共濟。”[2]這里可以看到作者表達出的其自身對宗教和信仰的看法。因為托爾斯泰晚年時在《生活之路》這部作品中也指出:“人被賦予的權利只是管好自己。人只能按照他自認為好的和必要的方式來安排自己的生活。”、“所有人被賦予的使命惟有內在的自我完善,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他才有權以這唯一的使命去影響他人的生活。”[3]托爾斯泰認為,“復活”的本質就是精神和靈魂的復活,即個人的道德自我完善。以惡制惡只會使罪惡無限衍生,只有先從道德上自我完善,然后才有可能、有權力去糾正和影響他人。
在小說最后一章,聶赫留多夫為前面整個時期所見到的種種駭人聽聞的罪惡所困擾,甚至覺得這些罪惡肆無忌憚地存在著,無法克服和改變。苦于尋找出路之時,目光投向英國人留給他的《馬太福音書》。小說在這一部分還大篇幅地引用了福音書里的條文。通過福音書,他明白了這些罪惡接連不斷產生的原因就是人在上帝面前承認自己有罪,就不能去懲罰和糾正別人的罪惡。那么怎樣來制止和化解這些罪惡呢?福音書中的戒律是唯一出路:包容寬恕別人、對他人的欺辱要溫順地忍受,對仇敵也要給與關愛和幫助——也就是道德的自我完善。此處彰顯的小說主旨正是托爾斯泰晚年所持的宗教道德哲學思想。
而《復活》中彰顯出的托爾斯泰道德自我完善的新宗教思想對解決生態危機意義重大。在俄羅斯,宗教中蘊藏著拯救生態危機的救贖力量。因為俄羅斯民族帶有濃厚的宗教性。俄羅斯宗教記錄了其民族發展中的信念變化史。別爾嘉耶夫曾說:“俄羅斯民族, 就自己的類型和靈魂結構而言, 是信仰宗教的人民。俄羅斯人即使離開了東正教, 也仍然會尋找神和神的真理, 尋找生命的意義。”[6]故而,宗教作為俄羅斯思想的精神資源和價值根基之所在,是解決生態危機的很好途徑。通過精神思想的“復活”,建立起與自然發展相適宜的、溫順和諧的、充滿包容和愛的新理念,使人與自然、人與世界和諧共處。所以托爾斯泰宗教道德哲學中的自我完善思想,是作者通過小說《復活》,探尋出的一條救贖之路,一劑救世良方。這一“良方”對于今天生態危機問題,特別是俄羅斯的生態危機問題解決具有重要價值。它可通過新的宗教哲學思想喚醒民眾的環保自律意識和修復重建意識,解決生態問題。
信仰和理性的力量可以幫助人類建構共同的生態倫理,而這股力量蘊含于小說《復活》當中,蘊含于托爾斯泰在《復活》中提出的以道德的自我完善為核心的宗教哲學思想當中。這是植根于深厚精神傳統的俄羅斯生態文學為危機中的人類指出的救贖之路。在生態文學視野中來看,人類正在一條“復活”的道路上前行。我們需要生態贖罪,生態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