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唐傳奇中“人神相戀”現象

摘 要：人與神相戀的故事是中國古代小說中反復出現的題材與母題，歷代都有創作人神相戀的作品。文學是社會的反映，不同時代人神相戀的故事，可以反映出當時的社會現狀與文化，折射出文人的心態。本文以《柳毅傳》為例對唐傳奇中的“人神戀”現象進行探討。

關鍵詞：人神相戀 唐傳奇 柳毅傳

關于人和神相戀的文學作品，在唐以前的文學作品中，民間傳說和各類神話故事、詩、賦等文學樣式中，均可以找到相關的記載，先秦兩漢時有神話傳說、楚辭和賦。到魏晉六朝，志怪小說中的人神相戀題材吸收了前代文學作品中的內容，在此基礎上又形成自己的風格特點并逐漸完備。六朝志怪小說中人神相戀的故事有《搜神記·劉晨阮肇天臺遇仙》、《黃原》、《袁相根碩》、《白水素女》、《董永》、《弦超》等。到唐代，小說中更是出現了這一特別角色的故事。相比之下，唐人小說中的人神相戀的故事成就較高，著名的有《柳毅傳》《裴航》《崔書生》等。

人與神相戀的故事是中國古代小說中反復出現的題材與母題。文學是社會現實的反映，不同時代人神相戀的故事，可以反映出當時的社會現象，折射出人們的心態，唐傳奇中以《柳毅傳》等為例的人神相戀的故事，又反映了什么呢？張振軍《傳統小說與中國文化》中認為：“人神戀小說的重要意義首先表現在輕松愉快的戀愛氛圍上。其獨特的審美價值，還在于塑造了古代婚戀小說史上第一批美麗、活潑、聰慧、多情的女性形象。”[1]p56程國賦《唐五代小說的文化闡釋》總結了唐五代人與異類戀愛小說的文化內涵，歸納為四點：一是“人與異類之戀透射出唐代婚戀自由、開放的時代氣息”；二是“人與神女、仙女之間的戀情隱射世間貴族女性與男子交往乃至私通的社會現象”；三是“人與鬼物、動物、植物精魅（女性）的戀情是文士與妓女生活的間接反映”；四是人與異類戀愛的作品說明唐代貞潔觀念的淡薄[2]p147-160。筆者認為，唐傳奇中人與神相戀的故事受到青睞，除魯迅所說的唐人“作意好奇，有意為之”外，還有以下兩種原因：一是唐人對現實中無法輕易實現的美好理想的追求。二，對神的崇拜，受古代神話母題的影響。

（一）唐人對現實中無法輕易實現的美好理想的追求

唐朝是我國歷史階段上經濟繁榮，思想較自由開放的朝代。唐代人的追求志向也更積極向上，不管是仕子還是平民百姓都積極向上，追求功名利祿和更好的生活，同時，也是思想活躍開放的時代。但是，人們的能力和生命畢竟有限，特別是在一些物質和權利上的追求，并不是輕易能實現的，于是希望借助于某種外力來幫助他們實現這種目的。唐人的人神相戀的傳奇，在一定程度上來說就是這種社會現象的反映。唐人對美好的愛情、較優裕的物質生活、對生命和對某種強大的力量（如宗教中的法術）的追求與向往都反映在人神相戀的傳奇中。

《柳毅傳》中，首先，故事中寫了龍宮的奢華與富麗堂皇，同時也寫出了龍宮多異寶奇珍：“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簾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飾琥珀于虹棟。奇秀深杳，不可殫言。”“臺閣相向，門戶千萬，奇草珍木，無所不有。”“人間珍寶畢盡于此。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金石絲竹，羅綺珠翠。”這些描寫很是夸張，把龍官描繪得富麗堂皇、生活鋪張奢侈，這是王室富貴之家奢靡生活的藝術再現，也是人們對這種物質生活和環境的向往。其次，柳毅傳書到龍宮，龍女得救，得到龍王的酬謝，成為人間的富人，這是人們對財富的追求。柳毅和龍女最終結為恩愛夫妻，反映了人們追求美好的愛情和婚姻的愿望。最后，寫了龍王和錢唐君的法術，這是當時人們非常向往的一種神奇的力量，有了他，可以改變現狀，得到一些憑常人的能力不能做到的事。柳毅和龍女成婚后得道成仙，后來連皇上也去求仙：“洎開元中，上方屬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術”；柳毅表弟羨慕柳毅得道成仙，越活越年輕并贈藥給嘏：“毅因出藥五十丸遺嘏，曰：“此藥一丸，可增一歲耳。”眾人去求仙反映出了當時人們對神仙的向往、對長生不老、生命能永恒的追求。綜觀這些，正是反映了人們對美好的生活環境，特殊的能力，財富，愛情，長生不老等美好理想的追求。

人神相戀反映了唐人對美好愛情、姻緣的追求。神女不僅有美麗的外表，而且有美好的品質，她們也有人間女子善良的一面，如六朝志怪小說中的人神相戀故事中，有織女幫助董永織布還債，天女幫助謝端洗衣做飯。人神相戀中的神女，也具有人間女子的才情，曹植《洛神賦》中的神女：“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柳毅傳中的龍女有美麗的外表：“自然蛾眉，明珰滿身，綃觳參差”，美麗動人，讓人愛慕不已，龍女對柳毅懷有感恩和愛慕之心；再如，崔書生中的神女有著凡間女子無可比擬的美麗和才情，這些神女外在與內在的優點和特質，正反映了唐人對美好愛情的追求，反映了唐人對美好姻緣的追求，通過這種方式來改變現狀，并希望得到和神一樣的能力或法術，從而達到既定的目的與追求。

總之，《柳毅傳》寫出了唐人對美好的愛情、財富、生命不老的追求，這些都是人間美好的理想，都是人們所追求的。同時，有些人神相戀故事中如崔書生與神女最終無法在一起的結局，則是暗示了人們對無法追求到的美好東西的失望、無奈、惋惜。人神相戀中不論是美好結局還是不好的結局，都折射出唐人對美好理想的追求，以《柳毅傳》為代表的人神相戀故事是唐人對美好的婚姻，財富，社會地位，長生不老的追求，也是唐人積極向上的心態和大膽追求的表現。

（二）對神的崇拜，受古代神話母題的影響

文人創作人神相戀的故事，是受遠古神話傳說影響，對神的崇拜的結果。“神話以故事情節的形式表現了遠古人民對自然、社會現象的認識和愿望，是通過人民的幻想用一種不自覺的藝術方式加工過的自然和社會形式本身。”[3]P11神話反映了古代人們對世界起源、自然現象及社會生活的原始理解，可以說，神話是一種超自然的形象和幻想。

神話傳說對一個民族的文學創作影響非常大，尼采說：“沒有神話，一切文化都會喪失其健康的天然創造力。唯有一種用神話調整的視野，才把全部文化運動規束為統一體。”[4]P100要深入地認識一個民族的文化以及剖析這個民族的真正本性，可以從這個民族的神話入手，因為“神話母題包含了先民對宇宙萬物的思考與認識，常常成為一個社會群體的文化標志。它反復作用于一個民族的日常生活中，天長日久而逐漸凝結成為一種具有普遍意義的民族文化觀念。”[5]P6中國古代的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大禹治水等神話傳說，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們對這種有特殊能力的神的崇拜，因為人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是那么的藐小，想要改變自然是那么的困難，所以古人對這些有特殊能力的神產生了一種崇拜與敬畏心理，他們希望借助于神的力量來達到改變自然，實現某種愿望的目的。受神話傳說的影響，文人喜歡從這些神話傳說中取材，或從神話傳說中受到創作的靈感與啟發進行創作，進而抒發情感，表達主題，如“嫦娥奔月”是中國古代最著名的神話之一，反映了先民們對于宇宙自然的豐富而神奇的想象，“嫦娥神話母題蘊涵了民族古老的世界觀、宗教觀、道德觀，積淀了深厚的民族文化心理。”[5]P6

神話作為原始先民意識形態的集中體現，對后世產生深遠影響，神話中的人和神的強大的力量，讓后人對他們無比的崇拜。這種崇拜影響著后代的人，當然也影響著文人的創作。對后人的影響可以通過文人的作品這種形式表現出來，神話對于文學的意義，不僅僅在于它是文學家的素材，更為重要的是，影響了文人的創作，神話里神的力量讓人們對他產生崇拜，特別是在一定條件下常人的能力無法達到目的或改變狀況時，這種神的力量就更加被人們崇拜。這種社會意識就會反映在文學作品中，從而緩釋現實的壓力，超越平凡的世俗。總之，古代神話對作家的文學創作有很大的影響，正如馬克思所說“希臘神話不只是希臘藝術的武庫，而且是它的土壤”。后世喜歡創作這些人神相戀的故事，從一定程度上說，是人們對神這種力量的崇拜，也是人們渴望改變和得到某種目的但無法做到時的一種心態的折射。

綜上所述，人神相戀的故事是中國古代小說中反復出現的題材與母題，如果說在唐代這個經濟文化繁榮的歷史條件下出現了一批人神相戀故事的作品，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象，折射出常人和文人的情結與心態的話，那么唐傳奇中人神相戀的故事，則表現了人們對神的崇拜，更是唐人對現實中無法輕易實現的美好理想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