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佛教傳入中土,從東漢,歷經三國兩晉南北朝,再到隋唐,佛教文學大為盛行,不僅從其佛經的翻譯上影響文學的形式,更涵詠出無數清華絕俗的文學意境。而道家的避世隱遁思想也在此時深入詩歌之中,使得中國詩歌的藝術風格陶冶在佛道的韻味里。本文通過對王維三首詩歌的欣賞來解析其詩歌所表現的隱逸靈境,并提出與王維相唱和的詩人裴迪極有可能為道家人物的一家之言。
關鍵詞:王維 佛道 隱逸 空靈 禪
由初唐開始,從上官體到四杰到沈佺期宋之問杜審言的所謂“景龍文學”,尤有隋唐文學的悠長馀韻與初唐新開的質樸風氣。后來一變而為開元天寶文學,便很明顯地加入了佛與道的成分。這之后的文學無一不出入于佛、道之間,而且都沾上了禪味,其中,盛唐詩人王維的山水田園詩就多散發著唐詩文學特有之芬芳氣息與雋永禪味。筆者以其三首格調清閑淡遠的五言律詩舉例如下:
一、《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這首詩大約是王維隱居終南別業時所作。標題中的“暝”,乃指日落時天將昏暗的杳冥景象。首聯中的“空”字在此詩中大約有空曠、空幽以及虛靜三層含義。雨后的山谷必然是空曠清幽,靜謐怡人。“新”字帶給讀者的視覺效果頗具沖擊力,仿佛一場秋雨將所有一切都蕩滌得格外明凈,而一個“晚”字卻又烘托出一種黃昏時分的模糊性與朦朧景象,二者反差極大。“秋”字乃名詞作動詞,意為“感受到了秋”,秋之寒、清、爽,三種況味沁入心間。頷聯“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對仗工整熨帖,夠成了一副意境高遠的山水畫,一動一靜之中,光與影、讓人聯想到月華如練的超塵譬喻。“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頸聯中所言竹林的喧鬧乃是因為有洗衣女穿林而過,傳出片片歡聲笑語,而打漁的舟子歸來,觸動了水中蓮葉。這兩句全然是動態和聲音的描寫,有人物,有風景,整個秋山之意境全出。全詩前三聯實寫,尾聯反用《楚辭·招隱士》句末“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以久留。”之意虛寫,卻自成佳構。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貌似勸人,實則自勉。“隨意”二字有佛家隨順自然,隨緣自適之意。詩人全無塵俗之心的隱逸情懷不言自明。整首詩動與靜,虛與實相結合,于生動的氣韻中亦不乏空靈的禪境。
二、《歸嵩山作》
清川帶長薄,車馬去閑閑。流水如有意,暮禽相與還。
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迢遞嵩高下,歸來且閉關。
這首詩是王維在歸隱嵩山途中的所見所感。“清川帶長薄,車馬去閑閑。”首聯描寫歸隱途中的景象,映襯出詩人歸隱時那種安詳閑適的心境。頷聯將“流水”和“暮禽”兩種大自然中的物象都擬人化,表達出詩人內心回歸自然,追尋靈性的道心。頸聯“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乃千古名句,“荒”與“古”皆呈現出一種衰敗的、與繁華相對的世外之美,令人充滿對方外生活的向往。尾聯“迢遞嵩高下,歸來且閉關。”“迢遞”乃形容群山高遠之貌,描寫極為簡練而形象。
李澤厚在其《莊玄禪宗漫述》一文中說:“禪宗非常喜歡講大自然,喜歡與大自然打交道。它所追求的那種淡遠心境和瞬刻永恒,經常假借大自然來使人感受或領悟。……”禪家愛自然,王詩的禪意全靠對自然山水的描摹體現出來。以上兩首五律,其詩味全在一個“空”字。“空”是佛學的重要觀念。王維此詩中之“空”更多有著“虛靜”的意味。這與老莊哲學提倡的“致虛極,守靜篤”、“清靜為天下正”,是源出一體的。惟心量虛空,才能夠含日月星辰,山河大地,惟心量虛靜,才能生起靈明的智慧和妙用。惟有心量空靜,才能閑閑自得,回歸事物清靜無為之本相,才能追求到“道”這一莫可名狀之宇宙本體。
三、《登裴迪秀才小臺作》
端居不出戶,滿目望云山。落日鳥邊下,秋原人外閑。
遙知遠林際,不見此檐間。好客多乘月,應門莫上關。
裴迪,其人生卒年不可考,與王維、崔興宗等曾隱居終南山,并相與唱和,與杜甫也曾過從甚密,但其詩大都散佚不存。“端居不出戶”,首聯“端居”二字有終日不出戶,非常端莊地棲息于廬之意。古人即便是隱居,行為也十分端莊,正所謂“君子慎獨”。“滿目望云山”一句可品味出“端居”之人那種悠閑自得之貌。“落日鳥邊下,秋原人外閑。”頷聯描摹出眾鳥高飛盡之景象。漸飛漸遠,和遠山漸為接近之情狀,可以想見,此山定是在一片開闊平地之外的清俊小山,必定是在空曠的農家田園,遠處有青山夕照,那或為白色或為黑色的飛鳥,與徐徐落山的一輪紅日相映照。三四兩句烘托出幽寂的田園景象,若將“鳥”與“人”換成別字,便無此種靈動之感。而一個“閑”字將那逍遙自適的,坐以忘憂的修道者的形象和盤托出。頸聯中的“遙”字很準確,表達出與遠處之山水融為一體的物我兩忘之感。尾聯兩句“好客多乘月,應門莫上關。”好客即隱士,“乘月”二字有著神仙意象,不禁讓人聯想到自古及今道家一派之隱士。佛與道殊途而同歸。禪家重在了悟空性,道家秉承老子的“致虛靜,守靜篤”,以及莊子的“心齋”“坐忘”,其共同之理想乃是要尋到“道”,要了悟宇宙的實相,在王維的這幾首律詩中,佛與道的隱逸靈境都顯而易見。
宋代嚴滄浪曰:“盛唐詩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瑩澈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滄浪一語道破盛唐人作詩不落痕跡之天機,乃在其真正妙悟得“空性”,方能創造出鏡花水月的空靈意境。比之而言,宋人的“以禪喻詩”卻是雁過留痕,著了相以后便不那么高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