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翰


又是一年開學季,拿到某本科院校錄取通知書的成都女孩玲玲(化名),卻在學費問題上犯起了難,而造成這一切的,卻并非因為她的家庭生活困難,而是在身為個體小業主的父親看來——撿垃圾都比讀書強。
有意思的是,這一事件經媒體報道、網絡發酵后,某網站圍繞玲父提出的大學無用論在網上展開了一次投票,結果71%的網友都支持他的決定。
難道,新一輪“讀書無用論”回潮了?
父親的邏輯
“讀4年書8萬,高中畢業打工掙8萬,來回16萬,這錢拿去買房或開店都能賺錢。”玲玲父親的邏輯聽起來似乎無懈可擊。在這位出生在北川農村的漢子看來,讀大學是“肯定會失敗的投資”,他寧愿出錢讓自己的女兒做點小生意,也不愿“扔幾萬學費進去打水漂”。
距離開學報到的日期越來越近,得不到父親支持的玲玲,也曾嘗試用其他的辦法來籌集大學學費。“我開始想借錢,但是和家里親戚的關系也一般,加上親戚和父親的觀念一樣,肯定會站在父親一邊,應該也沒法從他們那借到學費。想申請助學貸款,但是仔細研究了相關政策之后,發現自己根本夠不上貧困的資格,無法申請貸款。”玲玲告訴記者,自己家里條件并不差,幾年以前,父親發現成都生意好做,便決定舉家遷到成都,開始經營小鋪面。上大學的錢對于父親來說,絕對不是出不起。
此事經媒體報道后,立即引發熱議,一些人也通過媒體希望與玲玲取得聯系,表示愿意資助她繼續讀書。在媒體的牽頭下,一位姓陳的先生將1萬元現金輾轉交到了玲玲手上,用以支付她的學費。
也許是覺得自己女兒接受陌生人資助一事傷了自己的面子, 9月4日,玲玲的父親帶著女兒在距離自家不遠的一個茶樓里,和負責為玲玲聯系學費資助的媒體見了面。在談話過程中,玲玲的父親表示“屈服”,雖然依舊覺得女兒讀大學是錯誤選擇,但更不能允許女兒接受別人的錢。
“陌生人資助的這1萬元錢就像在打我的臉,實在太難受了,我會支付女兒第一年大學的學費。而剩下三年的學費,我希望她在不影響學習的情況下勤工儉學,能掙多少掙多少,不夠的我再給她補貼,不能讓她養成眼高手低的毛病。我希望是我錯了,四年后,如果她能找到工作,我請你們吃飯。”思索再三,玲玲的父親這樣表態,并希望通過媒體,將玲玲收到的1萬元錢退還給那位好心的陳先生。
得知玲父的決定后,陳先生表示,這樣的結果讓他很欣慰,雖然玲玲不需要這1萬元錢了,但是他也不想收回,希望通過媒體,把這1萬元捐給需要幫助的人。
這樣的結果看似皆大歡喜,也讓很多為玲玲有可能輟學而擔憂的人松了一口氣。可玲父隨后卻又出現反悔,堅稱自己當時之所以答應出學費,其目的是為了讓女兒退還別人的捐款。“我的想法沒有變,我絕不同意她上大學。我所做的都是為了她好——我就不明白。”采訪中,玲父表示,該事件在網上發酵后,某網站圍繞玲父提出的大學無用論在網上展開了一次投票,結果71%的網友都支持他的決定,對此玲父表示十分想不通,“那么多網友都支持我,你們媒體為什么還說我不對?”
在后續的交談中,記者發現,這位語出驚人號稱“撿垃圾都比讀書強”的父親,并非對知識沒有絲毫尊重,但卻對當下的大學教育十分缺乏信心。
“我尊重有知識的人,但對現在的大學很失望。”玲父告訴記者,其實有文化的人曾給他留下過很好的印象。“有一次,我去一個大學校長家修煤氣灶。那個校長還親自給我泡了杯茶,顯得非常有修養。臨走時我本來要少收他10元錢,結果他硬要多給我10元錢,說我幫了他大忙——我敬佩這樣的人。但現在大學里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我女兒還有可能被帶壞,有個詞叫‘同流合污。” 采訪過程中,玲父一再提出自己的觀點:讀大學沒什么用,反而很容易讓娃娃變壞,養成好逸惡勞、眼高手低的毛病。
談到對大學的“壞印象”,玲父開始舉出了自己看到的幾個例子。“一次,一個小伙子到我鋪子里買5元錢一只的節能燈,買完了他要我去幫他裝上,你們說裝燈泡多簡單的事情,一個大小伙子怎么就不能自己干。結果他卻說他怕電,我教他把電閘關了再裝,他還說他不會。照常理,上門安裝燈泡只收5塊錢人工費,但我當時心里想,你一個大小伙子,連個燈泡都不會換,我就跟他說,安裝可以,人工費要10塊。沒想到他說,‘這種事就是你們這種人做的,1塊錢也夠了嘛。我聽了這話很生氣,反問他‘你是哪種人?他說是大學生。他不說還好,說了我更生氣,像他這樣的大學生既不懂得生活常識,也不懂得尊重別人,念大學有什么用?”
“第二個例子是我的一個親戚。爸媽兩口子省吃儉用供兒子讀大學,結果畢業之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只有跑到深圳去打工,有一天就突然跳樓了……第三個例子是我一個鄰居的孩子。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又跑去學美容美發,早知道是這么個結果,干嘛不高中畢業就去學美發,為啥子要浪費時間和金錢去讀大學?”顯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玲父對于大學教育的消極看法和對大學生的不良印象,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夠化解的。
“我也承認,上大學有可能是給了女兒一個選擇更好生活的機會,但這只是一個可能,并且是一個很渺茫的可能。我很務實,不需要渺茫的可能。就像我們進貨,明明知道這種燈泡大部分會壞掉,我為什么還要去進呢?”在玲父看來,和那種更好的可能相比,女兒更可能因為讀了大學,而在找工作方面出現“高不成低不就”的情況,到那時不僅女兒自己郁悶,父母的心里也不好受。早知如此,何必去讀大學呢?
女兒的向往
“校園那么大、那么美,所有的氣息讓我著迷,來這里轉了一下,我更加向往大學校園。”雖然與父親意見不能統一,以至于自己讀大學一事依舊懸而未決,但玲玲還是在正式開學報到之前,自行去了一趟自己考取的大學校園。漫步在校園的林陰道上,看著身邊走過的一群群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人,玲玲坦言,這正是自己向往的大學生活。在采訪中,玲玲也透露,自己希望通過大學教育,打開眼界,不想和父親一樣,一輩子只做從農村出來的小生意人。
俗話說,人各有志,在社會對于人才的需求呈現出多元化趨勢的今天,玲父為女兒安排的道路,僅從安身立命的角度考慮,未必行不通。并且相比于大學教育四年后面對的未知結果,玲父的建議至少在即時利益的回報上更高一籌。
前段時間,山東某媒體一則關于幾名掌握電氣焊技術的年輕人,通過勞務輸出順利來到澳大利亞“打洋工”,月收入兩三萬人民幣,并拿到“綠卡”在國外買車買房的報道,再次激起了國民對于念大學還是上技校的討論。某知名職業技術學校的老師甚至在網上這樣寫道:“這幾年電焊專業出國務工的不多,因為國外雖然工資高,但畢竟要背井離鄉,很多人不愿意。因為電焊工種在國內掙得也不少。”
回到成都女孩玲玲入學的事件上,矛盾點并不在于讀書是否有用,而在于玲玲父女二人在其人生規劃問題上的分歧。據了解,近日四川省教育廳已經委派學生資助管理中心相關負責同志、錄取高校負責人等和玲玲、玲玲父親見了面,進行了交流。
四川省教育廳計財處處長、四川省學生資助管理中心主任張瀾濤稱,近日來關于玲玲讀書問題的報道,引起了省教育廳的高度重視和關注,四川省學生資助管理中心將會和錄取玲玲的高校一起,通過為玲玲提供助學貸款、提供勤工儉學崗位等多種方式幫助其順利進入大學并完成學業。
對此,玲玲的父親依舊表示,他仍舊堅持自己的觀點,認為上大學是沒有用的,“即便我不出錢,可是她還是浪費了四年時光……”
大學的價值
回顧歷史,讀書無用論的說法早有提及,教育產業化引發大學擴招后,所謂的“讀書無用”,被進一步解讀成“大學無用”。
或許玲玲的事例,讓許多以教育為生的專家學者覺得有些臉上無光,在近七成網友支持玲父觀點的情況下,教育部門大多依舊眾口一詞,或是認為玲父將讀書的價值與畢業后薪酬直接掛鉤,是一種目光短視的表現,或是認為通過讀書所獲取的知識價值,不能僅僅用金錢衡量。
誠然,在封建制度結束100年后的今天,我們不應該再從純功利的角度,去衡量讀書的有用與否。但對于一個上一代人剛剛掙扎著穿越過饑餓生死線的民族來說,讓純粹的精神追求成為全民的教育期待,也未免太過不切實際。況且,在教育產業化的今天,所謂的大學也未必真的和知識有多大交集。
同樣的事情不僅發生在中國,美國微軟公司創始人比爾·蓋茨在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從哈佛退學創辦微軟公司的事跡, 亦被很多不屑于大學教育的年輕人所津津樂道。
上世紀90年代初期畢業于清華大學生物系的文辰輝,在其5年的本科生涯畢業后,選擇了留美,在哥倫比亞大學的生物研究實驗室繼續深造。6年后,已經是生物學博士的他,卻依然選擇放棄生物研究工作,轉讀MBA,現在已經是一家投資公司的董事總經理。對于自己曾經從事生物專業研究的經歷,文辰輝表示,“學過的東西都不能算是白學,學習生物時養成的思維方式、思考邏輯,使我終生受益。”
文辰輝說,探討讀書有無用處,這個命題本身具有太多的不嚴密性。讀什么書、在哪里讀書,讀了書用來干什么?在這些問題上每個人的具體情況都不太一樣。在兼具高級知識分子和商界精英雙重身份的文辰輝看來,今天中國的經濟形勢決定,大量廉價勞動力依舊是中國經濟增長中不可忽視的一部分。“從經濟結構分析,一個社會其產業形態決定了社會中各種人員的角色配比。勞動力密集型的產業結構,所提供的就業機會自然以流水線上的工人居多,而這樣的崗位,通常不需要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才;除此之外,在現代中國社會中,一些小企業主、小淘寶店主,他們的經營模式也被人們當作創業的范本;如果是一個依靠高新技術作為經濟支柱的社會,那么在社會中,受過高等教育、掌握高新技術的人才,自然有更多的就業機會。說到底,這都是市場決定的。不可否認,在過去十幾年的高校擴招中,很多高校的招生行為,既忽視了社會對于各方面人才的需求數量、人才結構,也忽視了自身教學的各方面實力。”
采訪中文辰輝表示:“你可以說一些認為讀書無用的人,他們的選擇只看到當下,是一種短視,也許再過10年,產業升級后的中國,其所需的人才結構會有很大變動。但不可否認,對于大多數當下既面臨生計問題的家庭來說,要求他們對5年、10年后未知的可能收益放棄現在的既得利益,這其實不現實。”
“我不贊同將高等教育盲目普及的觀點,也不認為每個出身貧困的人都應該通過不斷求學來改變命運。說到底,每個人的訴求不同,要求一個一貧如洗的家庭,拿出買米下鍋的錢將家中的青壯勞力關進象牙塔,并且不為畢業后的薪資,只為追求知識的崇高,這樣的想法未免太過冷漠和傲慢。”文辰輝表示,對于知識的尊重不應該這樣體現,不管在哪一個社會時期,都不可能做到讓所有人均認為讀書有用,都義無反顧地追求知識。如果真是那樣,所謂的知識也同迷信無異。
在中國,大部分年輕人只有有幸進入大學,才能在學校的就業指導服務中心接受到有關就業方面的指導。而從一個人長遠的發展看來,這樣的就業指導服務,應該在完成9年制義務教育后,多數人面臨人生中第一個十字路口時,就及時出現。選擇繼續接受學校教育,還是通過一些實用技能的學習盡早走入社會,這是一個應該因人而異,因家庭而異的問題。同樣,高中畢業后報考什么樣的大學、選擇什么專業,也應該經過理智而系統的分析。進入大學選定專業后才接觸就業指導,往往一切已成定局,可改變的空間已十分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