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額貸款可持續發展模式分析

陳 熹

小額貸款可持續發展模式分析

陳 熹

小額貸款中的格萊珉模式和江西模式在貸款對象、貸款用途和貸款額度上類似，而在經濟背景、文化背景、還款周期、貸款期限、擔保方式、政府參與度和貸款利率等方面有所不同。要讓我國小額貸款實現可持續發展，應在貸款額度上有所提高，年限上有所延長；要調整政府職能，由純政策性貸款向市場化運作轉型，根據借貸者的誠信表現給予不同的貼息、貸款額度和年限；重視并發揮由借貸者誠信建立起來的“社會資本”的作用，構建社會誠信機制，不斷完善我國小額貸款政策。

小額貸款；格萊珉模式；江西模式

陳 熹，江西財經大學金融學院博士生。（江西南昌 330013）

一、小額貸款的興起與問題的提出

關于小額貸款的準確定義，有很多不同的說法，但這些說法都沒有本質上的不同。按照目前國際主流的觀點來定義，小額貸款是指向低收入群體和小微型企業提供額度較小的持續信貸服務。在我國，小額貸款就是指以個人或家庭為主體的經營類貸款，其主要服務對象是中低收入群體，包括農戶、城鎮個體工商業主以及廣大小微企業等。當代意義上的小額貸款起源于20世紀70年代末，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穆罕默德·尤努斯教授在孟加拉開始了一項小額貸款試驗，并在試驗成功的基礎上創辦了格萊珉銀行 （Grameen Bank），讓孟加拉境內600多萬低收入者獲得了小額貸款，覆蓋近7萬個村莊，成為全孟加拉最大的農村銀行和全球典型的窮人銀行。在此后的40多年里，小額貸款在各國政府、非政府組織、小額信貸機構的努力下，在全球范圍內蓬勃發展。小額貸款能興起并獲得成功的主要原因有三個方面：一是發自低收入群體的內在需求。長期以來，正規商業銀行的逐利性導致其基本不關注低收入群體的金融需求，而低收入群體因為沒有財產可供抵押又缺乏信用擔保和還款潛力，逐漸被正規金融服務邊緣化，他們想通過勤勞致富的金融需求很少得到支持。因此，一旦有金融機構愿意向他們提供無抵押貸款而且手續簡單、支付便捷，哪怕是利息稍高，他們都愿意接受。二是政府的支持。各國政府特別是發展中國家，愿意通過小額貸款支持中低收入國民自主創業以提高生活水平，降低貧富差距，從而實現社會的和諧穩定。這為小額貸款的發展提供了較為寬松的政策和法律環境，甚至是直接的幫扶。三是小額信貸機構的不懈努力。提供小額貸款的小額信貸機構主要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商業化經營的，目標是為了獲得商業利益；一種是公益性行為，目標是為了扶貧，實現社會價值。上述兩種類型的小額信貸機構，在全世界有數以萬計的分支機構，但不管是追求哪一種目標，其產品設計和信貸行為都直接促進了小額貸款的繁榮發展。

國際上，小額貸款在20世紀80、90年代發展迅速，至90年代中后期開始走向成熟。大多數小額貸款的初衷是為低收入群體提供金融服務，以扶貧為目的，后來逐漸發展到經營利潤不僅能支撐營運成本，還能實現盈利，成長為具備可持續發展的金融機構，主要代表除了上面提到的孟加拉格萊珉銀行外，還有印度尼西亞人民銀行 （Bank Rakyat Indonesia）、印度儲備銀行 （Reserve Bank of India）等。

我國小額貸款從產生到發展已有20余年，經歷了國際援助、政府補貼到商業化運營的過程。20世紀80年代末，一些國際援助項目使得小額貸款在我國出現萌芽。1994年，小額貸款作為國際組織 （孟加拉鄉村銀行和福特基金會等）推薦的一種扶貧方式被引進我國，主要以探索孟加拉鄉村銀行運作方式在我國的可行性為基本目標，旨在解決我國的貧困人口問題，增加貧困人口的收入。經過多年的發展與探索，我國的小額貸款步入一個規范的由政府主導發展的新階段。從多年探索道路來看，由政府主導的小額貸款基本符合我國國情。江西模式是中國式小額貸款中最有典型意義的一種。江西省的小額貸款自2002年啟動，以農村信用社為主體推廣小額信貸，發展至今已經進入第二個10年。江西省的小額貸款連續十年領跑全國，已經成為江西省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動力，在全國小額貸款中建立了江西模式。我國的小額貸款受到了格萊珉模式的啟發，但走的是自己的路。為什么我們不直接采用格萊珉模式？合乎我國國情的江西模式發展至今已有十年，如何保證其可持續發展？在今后持續發展的道路上，江西模式這種由政府主導的政策性貸款，能否繼續適應我國市場經濟日趨國際化的新形勢？在這種模式和經濟制度相磨合的過程中，又該如何克服發展過程中出現的新問題？本文將格萊珉模式和江西模式進行比較分析，討論適合我國國情的小額貸款可持續發展道路。

二、格萊珉模式與江西模式的比較

（一）格萊珉模式

在孟加拉語中，“格萊珉”意為鄉村的，所以人們也把格萊珉銀行稱為孟加拉鄉村銀行。孟加拉尤努斯教授自1976年從借貸27美元給42個赤貧農婦起，開始小額貸款試驗。1983年，尤努斯正式創辦格萊珉銀行，這家銀行至今仍奉行尤努斯規定的貸款原則：不用任何抵押物窮人就能申請貸款；乞丐能借錢，并且鄉村銀行每名客戶經理至少要發展一名乞丐客戶。目前，孟加拉格萊珉銀行在國內成立了1 277個分行，遍及全國46 620個村莊。每年發放小額貸款的規模已超過8億美元，平均每筆貸款額是130美元。從1983年創辦至今，格萊珉銀行累計發放的小額貸款總量達到57.2億美元，639萬人受益，58%的借款人及其家庭成功脫離了貧困線。在創造巨大社會效益的同時，自身還能持續盈利。成立至今，格萊珉銀行僅有3年出現虧損，而其他年份均實現盈利。更成功的是，貸款還款率高達98.89%，遠高于世界上公認的風險控制最好的其他商業銀行。

由此看來，孟加拉國格萊珉銀行推廣的小額貸款是一種貸款額度低、還款周期短的信貸方式，不需要客戶提供任何擔保，貸款資金直接發到貸款客戶手中，手續簡便易行。格萊珉銀行從最初由政府和社會捐款資助，發展到如今的商業化盈利，真正實現了可持續發展，是國際上公認的最成功的信貸扶貧模式之一。根據鐘紅濤的研究，其主要特點可以概括為：

1.以貧困農戶為主要貸款對象，尤其針對無地農民和農村貧困婦女。格萊珉銀行規定，只有家中土地少于半英畝或家庭全部財產不超過等值1英畝土地價值的農戶，才擁有貸款資格。

2.“小組＋中心＋銀行工作人員”的信貸制度。格萊珉銀行規定，5位有相同經濟和社會背景、相似貸款目的的窮人組成一個貸款小組，若干個貸款小組組成一個貸款中心。小組貸款采用“2＋2＋1”的貸款次序，即優先貸款給5人小組中最貧窮的2人，然后貸款給另外2人，最后貸給小組長。這是在尤努斯的“信任”和“相互負責”信貸哲學指導下的一種小組聯保機制。對于違約問題，小組聯保機制存在一個特殊的“風險擴散機制”，即一個成員違約，會導致其他成員共同承擔后果。

3.貸款金額小，并用于快速見效的生產活動。小額貸款期限一般為一年，采用每周償還的方式，一年內還清貸款。快速見效的生產活動，保證了分期還款方案的有效實施，借款人按照規定還清貸款以后，才有資格獲取下一筆貸款。銀行對借款人進行長期扶持，直至脫貧為止。

2000年前后，格萊珉銀行開始對其傳統模式進行反思，并在總結經驗的基礎上，開發了所謂“廣義化推廣模式”。在新模式下的貸款小組中，各小組成員之間不再承擔連帶擔保義務，而僅僅通過道德約束進行互相監督。格萊珉銀行通過中心會議，保持業務過程的透明度。由貸款小組組成的貸款中心定期召開會議，進行集中放款和還貸，集體進行培訓，安排成員交流各自的還款計劃和進程，使貸款小組成員之間互相監督和激勵，營造出團隊精神，從而保證了較高的還款率。

（二）江西模式

江西省的小額擔保貸款自2002年發展至今，已累計發放貸款300多億，其中70%以上用于扶持個人創業，在全省各級人社部門建立了省、市、縣三級共120多個擔保中心，并將服務網絡延伸到鄉鎮（街道）勞動保障事務所和社區（村委會、居委會）就業工作站，與工、農、中、建、交、郵政儲蓄、農村信用聯社等21家經辦金融機構的300多個金融網點，建立了穩定的小額擔保貸款業務關系。江西省小額擔保貸款是政策性扶持貸款，由政府主導和擔保小額貸款業務，其主要特點有：

1.有創業能力和創業項目者均可申請貸款。江西省小額擔保貸款創建的目的，首先是為解決國有企業改制造成的大批“4050”下崗失業人員的就業問題。由于很多失業人員甚至是夫妻雙雙下崗，上有老下有小，面臨巨大的生活壓力，這個群體是相當不穩定的社會因素。政府給予這批人貸款扶持，并開展各種技術性指導幫助他們創業。其后，隨著社會就業壓力的不斷增大和全民創業意識的普遍增強，小額貸款的服務人群也在不斷拓寬，凡有能力創業的創業者均有申請貸款的機會。

2.貸款額度小。以個人名義申請貸款上限為10萬，以企業名義申請貸款上限為400萬。貸款初次扶持期限為2年，按期還款后可根據項目經營狀況進行再扶持或二次扶持。

3.貸款資金主要用于商業小百貨和農林牧漁業等行業。從歷年的數據我們可以看出，小額擔保貸款的個人用戶，從事商業小百貨和農林牧漁業的居多。這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小額擔保貸款與農村信用社合作最早，在農村信用社放款量相對較大；二是商業小百貨和農林牧漁業的生產成本較低，貸款資金能在較短的周期內得到回收。

4.小額貸款的擔保基金和貼息資金來源于政府。由政府設立擔保基金，專戶儲存于經辦銀行，專項用作擔保機構為借款人貸款、向經辦銀行提供擔保的基金。貼息資金由中央財政根據各地貸款發放數據進行下撥，專項用于貸款貼息。

5.反擔保人制度。個人申請小額擔保貸款必須至少要有一名擔保人進行擔保，稱之為“反擔保人”。該反擔保人為公務員、事業單位的在編人員，大型國企的正式職工或學校老師。反擔保人制度的建立，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貸款收不回來的風險。一旦借款人無法還款，擔保中心有權對反擔保人實行扣除工資等行政手段，強制代借款人償還貸款。

（三）格萊珉模式和江西模式的異同比較

格萊珉模式的小額貸款，雖然是全球公認的成功范例，但是借鑒國外的經驗，畢竟不能生搬硬套，要結合我國的國情進行實踐。江西省的小額貸款模式，就是格萊珉模式的中國化版本，政府監督和擔保的方式，符合現階段我國小額貸款實行的大環境。綜合來看，格萊珉模式和江西模式的異同點如表1所示。

表1 格萊珉模式與江西模式

從表1我們可以看到，格萊珉模式和江西模式的相同點是貸款對象和貸款用途類似。第一，貸款對象類似。格萊珉銀行主要針對農村赤貧人口，經營目標是消除貧困。在江西小額貸款扶持的重點人群中，有因國有企業改革而下崗待業的工人，有因金融危機而失業返鄉的農民工，有因就業競爭過于激烈而改變觀念轉向自主創業的大學生，其目標都是以創業帶動和促進就業，幫助創業者們更好地實現創業、改善生活。在兩個不同的模式下，受益的都是弱勢群體，這些人群往往很難靠自己的力量在銀行貸到款，但又亟須通過貸款實現經濟上的獨立和生活上的自主。第二，貸款用途均以短期回報項目為主，貸款額度較低。無論是手工副業，還是商業小百貨和農林牧漁業，都是低投入、薄利潤、快收效的行業，較適合小額短期貸款的周期性。

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格萊珉模式和江西模式的諸多不同之處。

第一，經濟背景迥異。孟加拉國是世界50個最不發達國家之一，人民生活十分貧困，經濟基礎薄弱，資源貧乏，生產力水平落后，人口整體素質低下。而我國政局穩定，經濟發展良好。

第二，文化背景不同。宗教信仰是格萊珉銀行成功的一個重要因素。孟加拉國奉伊斯蘭教為國教，穆斯林信徒的人數超過國民總數的80%。“講求誠信、拒絕謊言”是伊斯蘭教的核心價值之一，“因果善報、來世今生”是其重要思想。這些信條成為借款人守信還款的主要原因。在我國，隨著“誠信檔案”觀念和制度的逐步確定和鞏固，加之以宣傳力度，越來越多的借款人意識到還款信譽度累積的重要性。

第三，還款周期和貸款期限不同。格萊珉銀行由于貸款額度較小，且貸款項目均以迅速回收的項目為主，所以實行每周還款和最長貸款一年的政策以更好地保證款項的循環利用。江西是農業大省，兩年的初次貸款期限比較符合商業小百貨和農林牧漁業的盈利周期，整貸整還也不會對貸款人帶來過大的壓力。

第四，擔保方式不同。格萊珉模式的5戶聯保制度，即通過成員之間的相互制約，達到對貸款回收風險的控制作用；在江西，小額貸款的擔保方式以反擔保人和財產的抵質押為主。

第五，政府參與度不同。格萊珉模式中沒有政府的參與，格萊珉銀行發展至今一直是市場化商業操作，允許貸款客戶持有股份，目前格萊珉銀行94%的股權由借款人持有。江西的小額貸款是政策性貸款，政府占主導地位，成立省、市、縣（區）三級機構，履行擔保和監管的職責。省級小額貸款擔保中心主要負責貸款政策的制定、各項專用資金的劃撥和分配，以及各地市擔保中心業務工作的管理協調，市、縣（區）一級擔保中心主要承擔貸款的審核、發放和回收工作。

第六，貸款利率不同。格萊珉模式下的貸款利率相對江西模式下的零貸款利率，高出了許多，這與它較靈活的模式和全市場化的操作有關。

三、我國小額貸款可持續發展對策建議

毋庸置疑，格萊珉銀行是全球小額貸款的典范，值得學習和借鑒。但格萊珉模式有它自身的形成原因和特色，我們只能借鑒，而不能生搬硬套。通過對格萊珉銀行和江西模式的比較分析，我們可以取其長補己短，逐步探索出一條具有我國特色的政府擔保的小額貸款模式，使小額貸款實現可持續的、可延伸的發展。

（一）提高貸款額度，延長貸款年限

江西的小額貸款從第一筆“2萬元”發展至今，貸款額度在政策上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但是，隨著貸款對象范圍的不斷拓寬，貸款人經營的項目也由最初的商業小百貨和農林漁牧業，向科學技術含量更高的行業延伸。特別地，近年來國家對高校畢業生創業的扶持力度加大，越來越多具有較高知識文化水平的人才從高校里走出來，他們的創業成本相對更大，收益也更大，對他們應當給予更高的貸款數額。另外，越來越多享受過小額貸款政策的創業者們，有了進一步擴大經營項目的意愿和能力，在獲得更大效益的同時，也帶動更多人就業。這些創業成功的個體戶們有望成為小企業家，他們需要國家和政府的進一步扶持，因此應當進一步豐富和完善“二次扶持”政策，讓更多想做事能做事的經營者們獲得更多的貸款，以便更好地帶活整個就業環境。

（二）調整政府職能

目前的江西小額貸款，是完全由政府擔保和扶持的，銀行只負責發放貸款，利息部分也由政府專款專項補貼。“準金融工作”是對江西小額貸款模式比較準確的描述，但是只有走向市場的商業化操作，才是小額貸款長遠發展的出路。將“準金融工作”轉變為“金融工作”，是我國小額貸款在未來較長的一段時間內發展的方向。在初期，可以由政府完全扶持轉向政府半扶持狀態，即政府仍然主導和監督小額貸款整個工作流程，但只直接負責政策的制定，貸款的發放和利率的計算由銀行專門負責，即“政策歸政策，市場歸市場”。格萊珉模式市場化運作中的利息制值得借鑒，政府的貼息可根據不同情況進行全貼息或部分貼息。在二次扶持、再扶持時，根據借貸者的誠信表現給予利息優惠，貸款量的大小也可依此酌量。經過這些過渡階段，小額貸款才能實現比較穩定和健康的可持續發展。

（三）發揮“社會資本”的作用，完善社會誠信機制

在格萊珉銀行所在的孟加拉國，宗教信仰可以轉化成一種現代的誠信機制，公民從出生就開始構建自己的誠信額度，不斷積累自己的“社會資本”。因為在金融交易中，“社會資本”從某種程度上說具有類似擔保人和抵押品的功能。這一點西方國家在制度上已經相對成熟，但我國還處在萌芽狀態，需要時間和實踐不斷去完善。但“社會資本”在我國是客觀存在的，在制度上重視并發揮由借貸者的誠信建立起來的“社會資本”的作用，是急需解決的問題。當前，我國社會中的誠信缺失是影響各種借貸信用的重要因素。但是，我國社會并不缺構建以信用為主要內容的血緣、地緣、業緣等關系的 “社會資本”網絡。這樣的“社會資本”貫穿在公民生活的各個方面，一旦拖欠貸款，會影響他的所有誠信評價，從而影響他獲取貸款的能力，同時反過來影響他“社會資本”的持續積累。這樣的運作，不僅可以使小額貸款的借、還貸環節良性運行，而且可以形成強大的約束力，逐漸建設公民自覺的誠信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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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保林】

F832.479

A

1004－518X（2013）10－0063－05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農民工就業波動分析及對策研究”（11BSH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