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華,梁義成,李樹茁
(1.西安交通大學人口與發展研究所,陜西西安710049;2.長安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陜西西安710064;3.美國斯坦福大學生物系,美國加州94305)
生態補償包含兩方面內容,一是生態保護往往是本地區經濟發展的約束條件,生態補償是對機會成本的補償,這種約束往往是政府的強制性行為,因此補償主體是政府[1-2];另外,當自然資本不再能免費獲取時,生態服務提供者應得到相應的收益,其基本原則是誰獲益誰補償,由于生態保護的正外部性,當獲益者難以界定時,政府便會成為付費主體。
退耕還林主要是對農戶機會成本的補償,是世界上規模最大,影響最廣泛的生態補償政策之一,對山區農戶的影響尤為突出[1]。政策制定者希望農戶在放棄使用耕地的情況下維持基本生計,并通過增加非農收入等途徑改善農戶生計,實現生態保護和減貧脫貧的雙贏目標[3-4]。根據自然資本對農戶的重要性,農戶的生計活動可以區分為自然資本依賴型和非自然資本依賴型,前者對于貧困農戶尤為重要,后者則是可持續生計的發展方向[3]。
利用可持續生計分析的途徑,一些學者研究了生態補償政策對農戶生計的影響,主要強調農戶的生計決策。農戶的生計活動建立在生計資本基礎上,農戶根據資本稟賦配置勞動力[4]。政策的沖擊可能改變農戶的生計資本水平和結構,進而改變農戶的生計行為,最終影響農戶收入和福利[5]。退耕還林政策實施過程中政府提供的食物或現金改變了農戶的生計資本水平及結構,如果農戶能夠通過非農就業或從事非直接農業生產,則可能進一步增加收入[6]。然而,農戶的資本稟賦約束、家庭結構和不完全市場(包括商品市場和勞動力市場)等因素制約了農戶的非農收入獲取,政策對農戶生計活動的影響是多途徑、多因素的復雜過程[7-9]。
非木材林產品屬于自然資本依賴型生計活動,貧困農戶通過采集林產品改善其收入水平和結構,對于沒有非農就業途徑的家庭來說,是非農忙時段的主要生產活動和收入來源,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應對自然環境和市場變化帶來的沖擊[10]。然而,對自然資本的依賴往往不具有可持續性,在生態脆弱性地區,過度的林產品采集可能直接帶來生物多樣性的減少,生態環境的惡化。近年來,山區農戶對藥材等非木材林產品的采集活動愈加頻繁,近山區已經很難采集到具有市場價值的林產品,生產活動范圍不斷擴大,對生態的影響更深更廣,引發更多的生態憂慮。退耕還林在增加農戶現金收入的同時也增加了農戶的農閑時間,對這類活動會有什么影響呢?
在可持續生計框架思路下分析退耕還林對非木材林產品的影響,研究政策對農戶資本配置的影響,關注農戶其他活動以及市場的約束條件,從而理解農戶在政策影響下的生計行為和后果。本文主要結構如是:1、介紹調查區域和數據;2、建立農戶模型及實證分析;3、結果分析及結論。
陜西周至縣位于秦嶺中部,是森林生態系統和天然植被保存較為完好的地區之一,野生動植物資源豐富,縣內有多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和省級自然保護區,同時該地區又是周邊城市用水的重要水源地。周至縣是西安最貧窮的縣,山區中的各鄉鎮尤為貧窮,人與環境的矛盾與沖突較為明顯。該地區也是世界自然基金會(WWF)“秦嶺保護與發展共進”項目區。調查地點為周至南部秦嶺山脈之中的四個鄉鎮,因為退耕還林等政策的實施和自然保護區的建立等,可耕種的土地相對減少,周至縣的人均耕地已從2002年的0.80畝降低到2005年的0.61畝。當地的農業生產主要包括農、林兩類。農業作物主要是小麥、玉米、土豆等糧食作物,產量較低,不能滿足自身的消費需求,很多農戶仍然需要在市場上購買糧食。林地作物主要是山茱萸、核桃、板栗、花椒等經濟作物,主要用于出售,也是其最重要的農業收入來源。絕大多數農戶的林產品都是在本村出售給商販,所以雖然在形式上參與了市場,但作為價格接收者,市場行為非常簡單。
本研究主要利用農戶訪談和問卷調查的方式獲取數據。調查采用的是分層多級抽樣方法,按照鄉、村、戶等三級進行抽樣。首先,根據調查所需要的特定自然生態條件,確定了處于周至南部山區的4個鄉鎮,即厚畛子鄉,板房子鄉,陳河鄉和王家河鄉。其次,通過咨詢鄉鎮、村干部及周至縣環保局的相關人員,主要按照經濟發展水平、地理條件兩個標準,考慮該村生計類型與人口數量等因素的差異性,將每個鄉的行政村劃分為高、低兩個層次,每個層次包含基本相同數量的村,組成兩個樣本框。經濟發展水平主要依據村民的人均收入;地理條件區分為是否為自然保護區、行政村的交通便捷狀況等;生計類型包括農業生產、遷移打工和農家樂等非農經營。使用隨機抽樣的方法在每層中抽取2-3個村子,每鄉鎮共4-6個村。最后,對抽取到的村采用整群抽樣方法,即調查該村所有的常住農戶,并保證每個鄉鎮中一般有280個樣本,并最終在20多個行政村中獲得總樣本1100個左右。
農戶模型已經成為農戶經濟決策分析的主要方法,下面發展一個簡單的農戶模型用以闡釋退耕還林政策對農戶采集非木材林產品的影響途徑。
農戶的效用函數如下:

農戶的效用是非現金收入y,現金yc和休閑時間l的擬凹函數,受家庭消費相關特征z的影響。
約束條件為:

當地的農業產品多用于自給自足,或者限于農業產品的季節性,收入來源不穩定,此處的非現金收入y包括農業收入yf,以及其它不穩定的收入如本地的零工收入yo。這些非現金收入是其經營的土地面積E-Ep,農業勞動力投入Lo和農業技術A的函數,其中,E為其擁有的總土地面積,Ep則為其退耕的土地面積為每單位退耕面積的補償金。為了保證作為PES項目的實現,退耕還林的補助因當高于農戶退耕地的機會成本,即|?fo/?E|≤;如果農戶能夠自由決定參與退耕的面積,則邊際條件為|?fo/?E|=此處假定退耕后的土地暫時不產生農業經濟效益,但農戶因此能得到生態補償金。現金收入由非農收入fc和非木材森林產品收入fn組成,山區農戶經常采集非木材林產品出售以補貼家庭開支。非農收入由農戶的非農勞動時間投入Lc,市場工資率w和利率水平r(一些非農活動需要資本投入)等決定。
Lo,Lc和Ln分別代表農戶在農業活動、非農活動和非木材林產品采集活動上的時間,L為農戶總的時間稟賦。其中農戶的非農時間Lc小于或等于閥值,如果式(4)取等號,則意味著農戶的非農時間受約束,不能在決策中進行調整。極端的,如果農戶面臨非農市場的約束使得等于0,則農戶不能參與到非農活動中,也不能取得非農收入。
設在農業生產中,勞動和土地為互補品,即?Lo/?E > 0。
如果Lc>0,并且農戶能夠在農業活動、非農活動和非木材林產品采集等活動中自由支配時間。其效用最大化的必要條件為:

或者:

其中U′y和U′yc分別代表農戶對非現金收入和現金收入的邊際效用。則模型的均衡解由農戶擁有的土地數量、農業技術和市場工資等條件決定,農戶在非木材林產品采集上的時間為:

農戶參與退耕還林后,重新分配家庭時間,非木材林產品活動的變化值為:

因為 ?Lo/?E > 0,所以(Ep>0)<0,重新分配后的均衡解仍然由方程(6)決定。簡單起見,設農戶的休閑時間只由人口和其它外生因素決定,即?l*/?Ep=0。那么非木材林產品采集活動時間的變化將主要取決于非農時間供給的變化。
如果農戶的非農活動受限制,Lc=0且ΔLc=0,則效用最大化的必要條件為:

故而有如下基本結論:1、如果從退耕地上解放出來的農業勞動力都能在非農活動中得到配置,那么非木材林產品采集活動時間不變或者減少。2、如果農戶的非農活動受限制,那么退耕并不會減少農戶的非木材林產品采集活動。
根據農戶模型的分析,農戶的非農限制在退耕還林的影響中起著決定作用,但在實證中仍然要考慮一些具體因素。首先,如果農戶面臨著完全的勞動力市場,勞動力可以根據市場工資水平等因素調整其在農業和非農業中的勞動供給水平。農戶的非木材林產品的采集行為將由非農木材產品的投入產出等因素以及非農產業中的收入水平決定。然而,隨著國家政策對森林產品的保護力度增強,以及近年來森林產品的減少,已經很難在居住地附近采集到利潤比較高的森林產品,因此,這類活動生產需要承擔高風險和更多的時間及體力投入。在這種背景下,非木材林產品的采集往往是其它生產行為的后繼決策行為。
其次,需要考慮農戶對收入形式的偏好。退耕補償、非農收入和非木材林產品的收入都屬于現金收入,而農業收入和本地打零工①這種活動常常是一種鄰里間的互助行為,或許是實物收益,或許是以后獲取他人幫助的一種前期行為,很少能獲取現金收益。的收入屬于實物收入(或者不能及時轉換為現金)。新遷移經濟學認為現金收入對于農戶破除流動性約束、采用新技術等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對于沒有能力得到穩定非農收入的農戶而言,非木材林產品將起到增加收入來源和破除流動性約束等多重作用,因此考慮農戶是否參與非木材林產品采集的二分決策非常重要;對于有非農收入的農戶而言,不同形式的現金收入將可能產生替代作用。需要注意的是,退耕補償對以前沒有現金收入的農戶(純農戶)的影響可能有兩個方面:一是產生更多的農業剩余勞動力,從而加強了采集非木材林產品的傾向;二是提供了現金收入,從而減弱了其它產生現金收入形式的活動。這兩類作用的大小需要根據具體情況進行考察;對于貧困地區的農戶而言,現金收入的邊際效用越大,他們越可能增加非木材林產品的采集活動。
綜合而言,根據農戶模型的兩個基本結論以及調查地的實際情況,我們提出以下假設:
1.農戶的非木材林產品收入及對非木材林產品的依賴將隨非農收入的增加而減少;
2.退耕還林有助于減少農戶的非木材林產品收入和對非木材林產品的依賴;
3.退耕還林能對農戶非木材林產品采集發生率的影響需要考慮農戶是否能夠參與非農活動,對于不能參與非農活動的農戶,退耕還林可能不會影響農戶的非木材林產品采集發生率。
一些農戶并沒有采集非木材林產品活動,對其收入及依賴度的估計屬于截斷問題,使用Tobit模型;對于采集非木材林產品活動的發生率則適用于Probit模型。在估計依賴度時,用非木材林產品收入占總收入的比重作為因變量;在估計發生率時,對參與采集非木材林產品活動的農戶賦值為1,否則為0。解釋變量主要包括各項收入,農戶的物質資本(房屋價值和房屋數量),自然資本(經營的土地面積),農戶對林業管理規定的主觀遵守狀況,以及農戶的消費和家庭結構特征等。
有非木材林產品采集活動和沒有非木材林產品采集活動兩類農戶在平均總收入上差別比較小,但在收入結構上差別比較大。沒有非木材林產品活動農戶的非農收入包括外地打工和本地非農經營收入較多;而有非木材林產品收入農戶的農業收入相對較多。但兩類農戶得到的平均退耕補償金額相差無幾。

表1 農戶的收入結構
Tobit估計結論表明(表2),農業收入對農戶的非木材林產品收入及依賴度的作用顯著為正,非農收入包括外地打工收入和本地非農經營收入的作用顯著為負。家庭結構變量中,老年人比例越高,農戶的非木材林產品收入及對非木材林產品的依賴度越少,說明這類林產品的獲取需要較強體力支撐,也表明了這類產品的稀缺程度。相對偏遠的厚畛子和王家河地區的農戶的非木材林產品收入和對非木材林產品的依賴度相對較高。
退耕還林補償金額對農戶的非木材林產品收入及對非木材林產品的依賴度的影響顯著為負。根據農戶模型的假設和理論分析,退耕補償金額和非木材林產品收入在收入形式上都屬于現金收入,在貧困的周至山區,可以表現為替代關系,即現金形式的退耕補償金顯著降低了農戶的非木材林產品收入及對非木材林產品的依賴。
收入是個連續變量,并不能揭示農戶是否從事非木材林產品的采集活動,有必要對農戶參與非木材林產品的采集活動即發生率做進一步的估計。
結果表明(表三),農戶的非農活動不論外地兼業和本地非農兼業,都有助于降低農戶非木材林產品的采集活動。同時,退耕還林政策也顯著得降低了農戶參與非木材林產品的采集活動,然而,根據農戶模型的分析,研究退耕對這類活動的影響還應當考慮農戶是否受到非農活動的限制。
能否參與非農活動受農戶的資本稟賦影響,資本稟賦較高的農戶更容易突破市場約束參與非農活動,而低資本稟賦的農戶只能從事效率較低的純農生產。對兩類農戶的估計結果表明,對于不受非農市場約束的非農兼業戶而言,參與退耕還林有助于減少非木材林產品的采集活動,而這種作用對于受非農市場約束較多的純農戶并不顯著。另外,農戶的受教育程度和對林業管理規定的遵守狀況也影響了純農戶是否從事非木材林產品的采集活動。

表2 農戶采集非木材林產品的收入及對其依賴度的Tobit估計結果

表3 對全部農戶的非木材林產品采集發生率的估計結果

表4 兩類農戶的非木材林產品采集發生率的估計結果
本文基于可持續生計分析方法的理論和實證結論表明,生態補償政策對農戶非木材林產品采集的影響具有差異性,其原因在于農戶具有不同的生計決策。在不完全市場的約束條件下,即使生態政策為農戶提供了現金補償,減輕了流動性約束,但農業剩余勞動力仍然不能增加非農活動并獲取收入,雖然非木材林產品的采集活動具有較低利潤和較高風險,并受到了法律法規的限制,但那些不能在非農領域獲取收入的勞動力依然會從事這類活動。而那些能夠在非農市場得到配置的勞動力則對采集活動的依賴度較低,生態政策實施效果較好。因此要降低此類活動的發生率和對非木材林產品的依賴度,須考慮農戶在非農領域的生產活動能力及收益水平。在理論上,政策制訂者應當考慮市場不完全約束等因素對農戶決策的影響,因為農戶決策是政策影響的基礎,而農戶決策也反映了生計資本和不完全市場對農戶行為的約束。一些低稟賦農戶往往不能夠參與市場經濟,生態補償政策雖然提高了農戶的現金收入水平,但很難從根本上改變其生計模式,從而降低政策的實施績效;而那些稟賦較高農戶則在正外部沖擊下靈活轉換其生計資本和生計策略,減少對自然資本的依賴,使自然環境得到較好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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