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蘇蔚

滾燙的太陽漸漸落下,酷熱的暑氣隨之消退,縣城西頭的寺巷熱鬧起來了。灑水濕地,搬挪納涼用的竹床,擺上晚飯的桌椅,沿南北一百米長的巷弄兩邊,門對門地擺成長長兩排。接著就會聽到家家戶戶呼喊小孩回家的聲音。1967年夏季,“文革”進入“走資派”該往哪里走的熱火朝天時刻。然而,老百姓該吃還得吃,該睡還得睡,平凡生活在不平靜的氣氛里如常運行。
端起飯碗進食的一剎那,突然傳來了爭吵聲。“你這個江北猴子,不把老娘當回事,就讓你喝西北風去!”、“你再罵,再罵一遍就揍死你!”這是寺巷三天一小吵,十天一大吵的必定節目,住在寺巷中間的朱麻婆和九寶夫婦的知名度因此而不斷提高。然而,爭吵的中心終究是圍繞吃,始終沒有新意。
朱麻婆的真實名字叫朱柳陽,就因為小時出天花留下不少麻點,背地里大家都叫她“朱麻婆”。其實,朱麻婆的模樣還是很俊俏的,細長的黑眉,兩眼圓圓水水,高挺的鼻梁,皮膚白滑滑的,一頭短發很是精神。如果不是臉上有數粒“白糖”麻點,早就過繼給一位教授做干女兒了。這話住寺巷的人都聽了數百數千遍,聽過后也有多嘴的會打聽,那么現在還和教授聯系嗎?朱柳陽會莞爾一笑,不回答。柳陽家和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沾親帶故,這點不假。江南濕度大,每年大伏天會有曬伏的習俗,有人親眼見她搬出一只箱子,將里面一本本的書拿出來照太陽。那是朱家家譜。葉老先生可以證實。有次葉老先生征得朱麻婆同意,親手翻看過。葉老先生曾是國民政府時期丹陽、金壇、溧陽三縣稅務總稽核,整日是轎子來馬車去,而且打得一手好算盤,寫得一手好字。過年時,寺巷家家門上的對聯,廳堂前的“福”字,都是葉老先生寫好由子女送上門。平日里,寺巷誰家生了孩子起名,基本上都是請葉先生,甚至,稍遠一些地方的,也常有人拎著紅糖、雞蛋上門來請葉先生。這時,葉師母必定先為先生在紫砂壺里泡好茶,端上桌。葉先生架上金絲眼鏡,拿出一本厚厚的書,邊問邊翻:幾時生啊?爺娘姓甚?一口的常州方言,語速比較慢條斯理,被問的人還是能聽得懂的。60歲左右的葉老先生個子不高,以學問見長,在金壇一帶還是很有些名望的。新中國成立后,自己家里原來的米廠、豆腐店被公私合營了,他便拿著國家每月發給的補貼閑居在家,養養花,看看書,會會友。
許多人只知曉朱元璋是從安徽鳳陽發跡,認為他是鳳陽人,甚至鳳陽花鼓唱詞也說,“自從出了朱元璋,十年倒有九年荒。”卻不知朱皇帝是地道的江蘇句容人,父親是干淘金苦力的。他從小就跟著父親打工,后輾轉到了盱眙定居。當然,真正步入政壇,還應該是從鳳陽算起。這段結論是葉老先生采錄自柳陽婆收藏的家譜。朱柳陽祖輩一直跟著朱元璋闖蕩江湖,朱元璋定都南京后,不想把親親眷眷都攏在身邊,便將朱姓分別派駐各地,柳陽的祖輩被劃到了富庶的蘇南水陸路都熱鬧的碼頭——金壇直里橋鎮。到了柳陽爺爺輩,家中的田地漸漸地成了抵還賭債的物品,癡迷賭博的朱老太爺死后只留下一爿竹器行給兒子。
新中國成立后,朱麻婆的父親帶著竹器行并入供銷社,成了一名職工,因竹器技術出眾,后又擔任了組長。竹器行每年都要去安徽山區收購竹子,然后扎成竹排沿水路運回。在一次運竹排的路途上,工人們收留了一個10多歲的小孩。這小孩眼睛不大,睜開和閉上基本看不出,可是水性厲害,一個猛子下去可以三里外才露出頭來。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偷偷爬到竹排上睡著了,等大家發現時,竹排已經走了不知多少路下去。問了好半天才聽清了濃重的蘇北口音,大概是興化一帶的人。父親生傳染病死了,叔叔帶他出來找改嫁的母親,母親沒找到,卻和叔叔走散了,叫九寶,姓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家里還有七個姐姐、一個哥哥。柳陽父親豪爽,說:“就在這里住上吧,等有錢了再想辦法去找家人。”大家便給九寶確定了一個姓,姓錢。幾年后,縣里成立食品站,物色年紀輕、身體好、水性好的男性去放鴨放鵝。于是錢九寶被選上了,成了縣城吃公家飯的正式工人。在上世紀50年代初,那是多光榮的一件事。臨走前,柳陽婆的父母親為他準備了衣被,還請他吃飯,并告誡他今后成家娶親,必定是朱柳陽。九寶一聽激動得趕緊跪下磕頭應承。想想也是,自從到了金壇,好事連連,有飯吃有工作,今后是每月拿工資,老婆也定下了,哪里來的福氣。雖然柳陽妹子臉上有幾顆麻點,但一白遮三丑,晚上鉆進被窩,黑天黑地還不都是一塊肉。
九寶也棍氣,說到做到,25歲那年娶了朱柳陽,在寺巷中段一塊廢棄的桑樹地邊上搭了三間草屋。要知道,寺巷可是金壇城里的一塊風水寶地,當地有名望的韓家大院、劉家大院、老中醫陳松年診所都在這巷子里。葉老先生原先沒有私房,一直住縣衙,后來韓家老三去了國外,才買下這地方居住。九寶能住這里有兩個原因,一是這里有個元陽寺,新中國成立后改為錫劇團。朱柳陽喜歡聽個戲,坐在家里后窗一開,可以不花錢,天天聽他們排戲。二是,食品公司倉庫主任王老頭也住這里,是他幫忙弄下這地方的。
自從成家住寺巷后,柳陽也進了城。雖然是草棚子,倒也弄得干干凈凈,她把大戶人家那套整天喜歡洗洗弄弄的衛生習慣也帶來了,身上也收拾得香噴噴的。這可好,把個年青力壯的錢九寶撩撥得欲火攻心,十年中制造出兩男兩女4個孩子。看著朱柳陽滿面春風一枝花這幾年逐漸枯萎,性格、脾氣、體型都發生了變化,九寶有時也自責,只怪自己的東西不爭氣,衣服一脫就只想著辦那事,害得老婆現在一身病,不是頭疼就是腰痛。但又想想,反正是自家的東西,閑著也是閑著,沒有白用。九寶后來便動腦子想辦法讓老婆補身子。家里沒多少錢,一個月也就那30多塊錢工資。朱柳陽原先在街道居委會開辦的廠里搖麻繩,也有些補貼,這幾年身體不行,再加上4個孩子要人照應便沒再去上班。有時到月底實在沒辦法九寶就向單位財務上借個幾塊錢,等下月發工資扣除,如此一年一年下來,越借虧空越多。偶爾走投無路只得厚著臉皮去向倉庫主任王老頭借,去向葉師娘借。4個孩子在長身體,實在能吃,不管是山芋、番瓜,沒有兩大海碗不肯丟手。誰知沒有葷腥進肚子,那肚子越吃越大。有一年過年實在難過了,全家人只得空手去了直里橋過年。柳陽上上下下也有兄妹5個,父母還算不錯,偶爾也貼些,最多只能是一籃胡蘿卜、10多只雞蛋,要不就是自己做的竹凳椅送來,讓他們換些米油。葉老先生、陳醫生家里的竹制用具基本上都是這樣換進門的。
偶爾有一次大寶趕著一群鴨子過馬路,那天下著大雨,鴨子的心情大概也不太爽,左趕右趕攏不到一起,有只鴨子在過馬路時被汽車軋死,九寶去匯報領導,領導手一揮回復了,一兩只鴨子死了就算了,你去報個損失。這次,九寶就悄悄地將死鴨子拎回來,晚上全家人像賊一般,美美地吃了一頓。后來這種事便常發生了,九寶也就理直氣壯地拿回家,理直氣壯地吃。實在沒死鴨死鵝,九寶也會順手摸些河蚌,提條魚。今天幾個組聯合在一起放鴨,忙了一整天,九寶什么收獲都沒有。
嘴吃習慣了,三天不見葷腥就饞。這樣,爭爭吵吵成了家常便飯。剛才柳陽婆高著嗓門罵人,就是因為九寶空著手回家,連一條小魚都沒摸到。這幾天柳陽痛經,想吃點紅糖水都沒著落,不得不去韓老大家借一茶匙紅糖。借是借到了,卻被韓老大的老婆數落了幾句:你家怎么什么都要借,陳酒要借,蔥、姜要借,連個紅糖也要借,過的什么日子!誰家和你做鄰居也是倒了八輩子霉。
一股氣悶著出不來,爭吵便難免。九寶還真不是沒把柳陽婆當回事,其實自己也是滿肚子氣,造反派頭頭幾次找九寶,希望他站出來揭發鄰居倉庫主任王老頭的罪行。九寶想不通,王老頭1944年參加新四軍,1945年打高郵城,沒有炮,架了云梯被日本鬼子掃射下來,他就一個人拎著兩竹籃子手榴彈從側面悄悄爬上城門,硬是用手榴彈炸開了城門,讓大部隊沖進城。后來抗美援朝在戰場上被炮彈片削了左手,作為傷殘軍人轉業到食品公司。多年共事看不出王老頭有什么罪行,實在想不出要揭發什么?造反派今天又警告他,只要你放鴨子,總會有鴨子死;放鵝,又有鵝死,這是破壞社會主義,嚴重地挖社會主義的墻腳。再不主動積極揭發走資派,就將被踩上一只腳,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伴著柳陽婆越發刁蠻、潑辣、暴躁的脾性,錢九寶的話語越來越少,原本就不善言談的悶葫蘆,現在話更是少得可憐,甚至,有時一天都難開口說一個字。
過了三伏,夜晚漸漸涼了下來,有幾個年歲長一些的便不再睡露天,到了午夜就把竹椅搬進屋。
這天快午夜時分,急急重重的腳步聲在寺巷響起,10多個戴著紅袖章的造反派沖向正在搬躺椅的王老頭,兩個人上去就架住他的臂膀。領頭的一位惡狠狠地說:“你把倉庫鑰匙交出來,不然對你實行革命行動。”王老頭倔強地頭一擺,“不可以。倉庫里都是國家的重要物資,沒有合法手續,誰都無權拿鑰匙。”王老頭老婆看愣了,這是干什么啊?可還沒等她回過神來,邊上一個造反派“叭”地一巴掌,頓時,王老頭的嘴角涌出了鮮血。
今晚的番瓜粥燒得稀,柳陽婆多喝了幾碗,胃腸翻滾,動不動就要上廁所。從公共廁所解手路過,一看這情形,她愣了一下。也就幾秒鐘的停頓,她轉身搶過王老頭老婆握著的一把竹扇,對著甩巴掌的人臉上就是一扇,跨上一步又是左右兩下,架王老頭臂膀的兩個造反派嚇得趕緊松開手。“九寶,九寶,快來!”隨著柳陽婆的叫喊,錢九寶光著膀子,提著晚上用來頂門的鋼釬,沖了上來,對著戴紅袖章的人揮舞著。領頭的看著九寶渾身的腱子肉連連大叫:“錢九寶,錢九寶,你破壞文化大革命,罪該萬死!”一伙人爭先恐后地逃離寺巷。
王老頭感激地朝柳陽婆夫婦看了看,說:“他們不會放過我的,晚上睡覺你們也要當心。”
第二天晚上,天黑透了。大家都安靜地躺在竹床上想著各自的心事。不知從哪里忽然灑過來一陣砂礫灰塵。“×的,哪個吊死鬼?你有種出來!”“呼啦”一聲,三四個人的腳步逃遠了,柳陽婆家4個孩子嚇得互相圍成團。這伙人看準九寶上廁所的時間,搞了惡作劇,算是一種警告行動。
事情真沒有結束。兩天后,造反派向王老頭下通牒,三天內必須交出倉庫的鑰匙,支持他們的革命。王老頭問:“你們有正式手續嗎?”答復,“沒有,要你自己領會。”王老頭說:“沒正式手續,我不能交鑰匙。”造反派說:“不交鑰匙你將自絕于人民。”同時宣布,“錢九寶調離放養隊,去20里外的長蕩湖打蘆葦。”
下班回到家,又是一頓吵鬧。柳陽婆問:“你這個江北猴子就這么乖,那些人說什么你就聽什么?”九寶說:“不去會停發我工資的,王老頭不交鑰匙已經停他工資了。”柳陽婆怒目一瞪,拍著桌子,“我們就是不去,喝西北風也不去!現在單位都被這幫造反派奪了權,整天是咋咋呼呼動壞腦筋,想著國家倉庫里的物資。這個倉庫如果不是王老頭管著大門鑰匙,早就被他們搶空了。”九寶無可奈何地嘆息。
“還是讓九寶去吧,柳陽。去了還可以每天多拿到一毛二分錢的補貼。這可是合法的。”聽到爭吵,王老頭來到柳陽家門口。
聽了王老頭這句話,夫婦倆靜了下來,趕緊對著他說:“我們還是擔心你啊,這個世道人不人鬼不鬼的,還不如老朱皇帝。”
“別瞎說。”王老頭皺著眉頭立即回頭朝家走去。
伴著秋風來了一場雨,天便有了涼意。狂熱的“文革”轉入新的使命。寺巷葉老先生夫婦、韓老大夫婦、劉老太爺等一批“四類”分子,每天下午1點到3點,必須在脖子上掛上大木牌,到居委會院子里排隊跪著,集體向毛主席老人家請罪。
韓老大有慢性結腸炎,肚子一痛必定要解手。這天剛出門有點不舒服,就讓老伴拎了木牌先去。到了時間,居委會工宣隊隊長點人數發現少了韓老大,帶著人就奔去韓家。半路上和韓老大對面碰,那隊長揚手就是一巴掌,“反革命不老實,還偷懶。”本來想賠笑臉表示歉意的韓老大表情還沒展示出來,就被硬生生地一擊。韓老大天生瘦,雖然新中國成立前開過燒臘店,牛肉丸子在丹陽、金壇一方還是小有名氣,但就是不長肉。寺巷人常和韓老大開玩笑,“你全身剔不出三兩肉啊。”突然被一巴掌打得兩眼金星直冒,腳沒站穩,“咚”地倒地。10多斤重的木牌本來就分量不輕,砸在地上聲響特別大。柳陽婆在屋前糊窗紙,聽到響聲轉頭。不得了,韓老大滿嘴是血倒在地上抽搐。“你們想殺人啊。”柳陽婆丟下手中糨糊刷子跑了上去,“不得了啦,快來人啊,救命啊!”又趕緊喚站在一邊驚恐的大兒子,“去,快去居委會叫陳醫生來。”陳醫生作為反動學術權威享受著四類分子的待遇,得到報信,丟下牌子就跑來。工宣隊里有幾個年長的沒好意思走,幫著抬起韓老大。柳陽婆說:“我家近,先抬我家。”
到底是學術權威,擅長中醫的陳醫生,三下兩下終于讓韓老大吐出一口氣來。然而,這事還沒了結。畢竟快70歲的人了,韓老大受了這一驚嚇,命是救回來了,卻中風癱瘓了。接連幾天,柳陽婆天天去居委會找,并代表革命群眾提出抗議。居委會那幫人見到柳陽婆來了就躲。柳陽婆想干脆直接去縣革委會。縣里的工宣隊頭頭倒也和氣,端凳倒茶熱情接待。或許掛牌請罪的做法確實不太人道,或許在其他地方可能也出現了逼致人傷殘的事,上級最終取消了這類革命行動。居委會的這位工宣隊隊長也被撤職回了原單位。多年后,金壇城里發生了一樁奸殺情婦的案子,這位隊長是主角,被判處死刑歸天。看到街上張貼的判決布告,柳陽婆和韓老大的老婆說,終究惡有惡報。這個時候,韓老大已經在陳醫生的治療下,可以拄著拐杖走動,柳陽婆的大兒子和韓老大的小女兒正熱戀著。
1967年的冬日,西北風刮得特別冷,雪一直下,整個縣城到處是泥濘,60米寬的丹金漕河居然結上厚厚的冰,船只停止行走。憑計劃供應的每人每月60斤煤,實在是捉襟見肘。柳陽家倒沒顯出困難,九寶趁打蘆葦的機會曬了不少鮮蝦干,打蘆葦結束時又用船拖回了兩座小山一般高的廢棄蘆梢。寺巷誰家灶頭要用柴火,只需在門口喊一聲:“柳陽,我取些蘆梢。”“只管拿,用完再來。”柳陽婆少有的自信回答,給這個家帶來許多溫暖,也給這個巷子帶來不少溫情。
臨近過年時,寺巷出了件驚天大事。一向受人尊敬的葉老先生被捕了,說是“支左”的軍宣隊收到一份來信,1949年1月在丹陽發生過一件命案,死去的是共產黨潛伏在丹陽“七貫道”的一個同志,當時“七貫道”組織的頭領就是金壇的葉老先生。收到來信的當日,葉老先生就被關起來,家人不得見面。“七貫道”是個反動會道門組織,1951年在大陸被取締。如果葉老先生有這個血案,必定是殺頭的死罪。
三天后王老頭把打聽來的有關事件的情況告知葉師母,并且提出疑問,這件事為什么當時的地下黨組織沒有追究,而且,1951~1952年的“三反”、“五反”也沒人提出來。
這天夜半,葉師母找到柳陽家,托她幫著帶好三個孩子,說自己可能要外出一段時間,同時將家中大門、小門的鑰匙都交給柳陽,并且說錢和票證都在一只木箱里,要用多少自己拿。
葉師母走后,柳陽每天燒兩家的飯,從不讓自家孩子到葉家吃。每天清晨,柳陽先燒好葉家的早飯,再回來給自家的孩子做。每天晚上,都是葉家孩子睡下,她熄了燈,封了煤爐的火才回家。上街買菜拎上兩只籃,一只是葉家的,一只是自家的。有天葉家二女兒發熱在醫院掛水,柳陽婆陪了一個晚上,第二天臉色蠟黃蠟黃,走路也飄飄忽忽。九寶責怪她,“你這不是找罪受嗎!”柳陽婆回敬他,“你曉得屁,江北猴子,人活得要講良心,葉家現在落難,我們必須幫。如果葉老先生需要送牢飯,我也會去送。”果真,有天柳陽燒了幾個菜送去縣看守所,可是被退了回來。人家說,萬一老葉吃了你的菜出事,我們都要倒霉。
整整兩個月,直到天氣回暖,小陽春快來臨,葉師母才披頭散發地回到家,接著,一個星期后葉老先生被放回來了。原來,1947年新四軍托葉老先生以個人名義從上海購了一批藥,可是要把藥從上海運到江北,必須要經過道會門徒把持的一條水路。征得上海地下黨高層同意,葉老先生填寫了加入“七貫道”的表格。后來蔣經國在上海打老虎,借助青洪幫的力量,清理了涉及迷信、妨害地方治安的邪教“七貫道”門戶,在上交道會人員登記表時,有人偷偷地將葉老先生填寫為負責人。其實,葉老先生自始至終都沒有參加任何活動,1948年10月,經地下黨領導批準,葉老先生在上海《申報》還專門登了退出公告。丹陽命案發生時,葉老先生由于肺炎已閑居在家一年多。葉師母為了取得證據救丈夫,去了上海、北京、南京,拿到一系列證明材料。上海地下黨負責人正好是這個“支左”部隊的現職領導,經他們核實后,便宣布無罪釋放葉先生。
葉先生釋放當天就帶著全家來到柳陽婆家,面對柳陽跪下。弄得柳陽婆怪不好意思,“干什么,干什么啥,都是鄰居。我朱家祖宗一直告誡我們,有難同幫。”說著還遞上一個賬本,兩個月往來支出賬目筆筆清清楚楚。葉師母看著笑出來,拍著柳陽婆的肩說,“比我家葉先生記賬還厲害。”
夏日又到了。由于“興無滅資”需要,寺巷改名為“紅藝新村”,據說是因為巷子里有個全縣唯一的演革命樣板戲的京劇團。柳陽婆從此再也不敢把朱家的家譜拿出來公然曬伏了,也不敢說和朱元璋皇帝是親戚,說了會被拉著游街批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