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陳沙沙 呂天玲
振寧土雞的30天
□ 本刊記者 陳沙沙 呂天玲
H7N9禽流感引發的“戰疫”,再次驗證了家禽行業抵御風險的脆弱與無力。“沒有市場,何談復蘇?”面對家禽業的未來走勢,寧波養殖人不禁發出這樣的感嘆。
“我每天和雞在一起,沒事,不用怕。”看著參觀者有些躊躇的腳步,養殖戶施實會率先打開網欄,向一群紅冠、黃羽的土雞走去。“都長得漂亮著呢,撒到綠地上,跟畫一樣。”
在浙江省寧波市寧海縣路下施村的山坳間,4戶人家、30余畝土地、5萬只土雞、幾座雞舍,組成了家禽行業養殖、販運、銷售、宰殺、加工產業鏈的前端。
作為一個養雞8年之久的“雞司令”,施實會的手上有著密密麻麻的抓痕,新的,舊的,層層累加,卻絲毫不影響他對雞的喜愛。
然而,2013年4月,他和寧波市所有家禽養殖戶一樣,被打上了H7N9“高危人群”的標簽,成為禽流感重創家禽行業的直接損失者。
事情源于3月31日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通報禽流感感染病例……這場新病毒引發的“戰役”,激發了媒體追蹤的報道熱情,演繹為科學家們的“解碼競賽”,也再次驗證了家禽行業抵御風險的脆弱與無力。
“4月1日媒體開始廣泛報道,我的心當時就咯噔一下,完了,肯定受影響。”作為經歷過2003年非典、2004年流感、2012年速成雞事件的業內人士,寧波振寧牧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振寧牧業”)董事長屠友金對N7N9有更高的警惕。
然而,銷售量一落千丈的速度、強度還是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期。按照以往的市場銷量,振寧土雞一天能賣出1萬只左右。而4月6日該公司內部緊急會議的紀要顯示,其雞與蛋的銷售量在4月2日至6日發生了如下變化:
活雞,2日銷售453籠約7000只;3日銷售600籠約1萬余只;4日177籠3000只;5日80籠;6日一只未售。雞蛋,2日2180斤,3日1050斤,4日870斤,5日30斤。
“3號趕上清明節,往年的銷售量是2萬只。而且進入立夏,江浙一帶都有吃蛋辟邪的習俗,現在沒人敢吃了。”屠友金說。
振寧牧業是浙江省農業龍頭企業,其振寧土雞年銷售達500萬羽,產值2億元。然而,隨著長三角地區成為H7N9禽流感疫區,4月上旬滬杭寧活禽市場逐漸叫停,以活雞銷售為主的振寧牧業跌入“冰點”。目前,公司已經關閉了位于杭州、寧波市場的所有門店。
“4月6日之后,(禽、蛋)基本賣不出去,或者低價處理。50%的苗雞已經被撲殺掉。5月起,發放給養殖戶的苗雞量必須減少(以減少損失)。正常一個月下發苗雞40萬只,現在20萬不到。”屠友金表示。
屠友金給《民生周刊》記者算了一筆虧損帳:截止4月25日,肉雞處理銷售2.53萬只,正常批發價格是12.8元/斤,而現在降價處理的銷售價格僅3.3元/斤;蛋產品處理銷售3.42萬斤,正常銷售價格13.8元/斤,處理價僅3.3 元/斤……
至此,這家浙江省最大的優質雞養殖企業,從4月6日到25日,17天內虧了311.67萬元,平均每天虧損15.58萬元。
“如果算上給農戶的補貼和22.68萬只積欄土雞的新增損失,一個月總虧損將達到1000萬元以上。昨天,山東有家企業要收購,價格2.5元/斤都不要,只給2.3元/斤。這不叫打劫,現在確實沒人要。”
今年65歲的屠友金,是一位學者型企業家,原為浙江大學飼料科學研究所副所長。自2000年5月成立振寧牧業擔任董事長以來,已有13個年頭,并身兼浙江省禽業協會會長、寧波市禽業協會會長。
“從目前來看,這次H7N9禽流感是經歷最慘重的一次。”屠友金用3個“前所未有”總結連日來的境況:消費者對禽蛋產品的恐懼前所未有、銷售量直線下降前所未有、銷售低價前所未有。
他進一步介紹,整個浙江地區,包括振寧牧業,大大小小的養殖企業、養殖戶,正處于“賣不掉、養不起”的困境中。比如,養了1個月的雞,苗雞3元/只另加3元飼料費,成本是6元錢。但之后飼料量猛增,每天2至3角,10天2至3元,1個月8至9元。等成雞了,一直養著不殺,就得一直賠飼料錢。
屠友金用3個“前所未有”總結連日來的境況:消費者對禽蛋產品的恐懼前所未有、銷售量直線下降前所未有、銷售低價前所未有。
“每天的宰殺量是5000只,根本來不及,現在得達到10000只才行。我們正在聯系專業的屠宰企業。”看著肉雞宰殺流水線,振寧牧業肉雞生產管理辦主任孫愛國說。
5月1日,該公司60余人的宰殺隊伍還在忙碌。由于振寧牧業以活雞交易為主,所以原有的專職宰殺工人只有10多人,其他人員則全部從別的崗位臨時調派。“市場部、運輸隊,能來的都來了,不會殺雞沒關系,會清洗也行。”
1個月以來,每天午夜,活雞運輸車從分布在寧海各地的養殖廠,駛向力洋鎮的集中宰殺點。而施實會和大多數農戶一樣,只能焦急地等待。
“公雞養到100天左右就可以出欄了,但已經過去10多天了,公司還來不及宰殺。而比起自救能力弱的散戶,我們已經不錯了。他們可能近幾年都不敢養雞了。”施實會感嘆。
面對尚未明朗的疫情走勢,振寧牧業除了積極配合當地疾控中心對土雞采樣和對員工進行身體檢測外,將活土雞宰殺后迅速送進冷庫進行冷藏,是這家公司目前唯一的應急之策。
該公司副總經理陳希杭預計4月份肉雞冷藏庫存將達300噸。“單單宰殺加工,每只雞成本在3.5元以上。”
冷藏待市的冰鮮雞,將會大大增加成本。冷藏包括兩道工藝,速凍和冷藏。其中速凍費用最高,每月費用達到1200元/噸,而冷藏部分每月每噸則需要210至250元。據此初步計算,冷藏的500噸雞一個月下來,增加的成本達到42.3—43.5萬元。
屠友金告訴《民生周刊》記者,振寧牧業采用的是“公司+基地(合作社)+農戶”的經營模式,大部分苗雞委托農戶飼養,公司按合同價收購。合同標明,公雞收購價是15.2元/公斤,母雞16.6元/公斤。
“和農戶的合同是早就簽訂了的,但與現在的市場價有著巨大差距,損失就在這兒。”4月8日,他召開了267個養殖戶的全體會議,并承諾嚴格按照合同價收購。眼下市場上土雞價格已經跌到5.2元/公斤,按此價格,該公司每天收購1萬只土雞,凈虧損額在20萬元左右。
此外,一項基于“補貼農戶”的企業行為也在當日宣布。振寧牧業將自掏腰包,對養殖戶的存欄土雞給予一定超期飼養補貼:超過應出欄時間5天以內,每只每天補0.15元;超出5天,每只每天補貼增至0.2元;超出10天,企業將按合同價收購。
這一承諾的背后,意味著僅此一項,該公司每天就要補貼農戶3萬元以上。4月份的農戶結賬單顯示,農戶一只土雞的利潤可達3至4元。
“與其說是在幫農民,不如說是我們在自救。如果農戶的養殖積極性打消了,以后誰來恢復生產?”在屠友金看來,保護未來市場復蘇的原動力,是振寧牧業制定補貼制度的初衷。
同時,他解釋說,雖然農戶的經濟損失還沒有大幅度下降,但飼養時間周期變長,肯定就會有影響。“現在規定是130天以上全部要宰殺掉,也是為了減少農戶的損失。”
對于還可以支撐多久的問題,屠友金也無法預測,“現在一個月撐下來,我已經欠了人家幾百萬元飼料款了,再欠下去,就難了。”
H7N9疫情對振寧牧業的影響不僅表現在虧損上,更重要的是存貨擠占了公司大量的流動資金。如屠宰加工冰雞為60萬只(2個月的出欄量),按生產成本21.5元/斤(農戶平均收購價)計算,將擠占公司1300萬元資金,對今后的恢復生產影響巨大。
“往常雞是禮品、貢品、營養品,而現在是廢品、危險品。”寧波市畜牧獸醫局副局長余全法如此形容H7N9禽流感對家禽業造成的影響。隨著H7N9確診人數的上升、科學研究階段信息的披露,市民的擔憂如同4月寧波的陰雨天氣,壓抑得無處釋放。
4月5日,寧波唯一一家肉禽蛋批發市場的主辦方提出暫停鴿子和鵪鶉交易。至于雞等家禽的銷售,市場方表示會繼續做好相關的檢疫工作。
“往常,我們市場每天雞的銷售量會有7—8萬只,現在賣不動!”寧波市肉禽蛋批發市場一位陳姓師傅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受供求影響,雞、雞蛋的銷售非常低迷。
“疫情的影響力,直接反映在消費者的態度上。”余全法介紹說,從4月7日開始,寧波市活雞只有零星銷量,至10日已全部停止。“企業電話都打過來了,問下一步怎么辦。”
4月7日,寧波市農業局、畜牧獸醫局代表列席參加“寧波禽業協會防控H7N9亞型流感形勢分析會議”。
“7號之后,全部人員馬上出動,4000多個具有一定規模的養殖廠、戶都得去調查。11號向市政府匯報扶持政策,12號頒布。”
4月12日,針對當地家禽業受到的打擊,寧波市政府緊急出臺了《關于扶持家禽業發展的若干意見》,計劃動用財政對當地養殖戶進行補貼。
具體辦法為:經過省、市、縣(市)、區認定的種禽場和寧波市特有的優質種禽,每月每只種雞(鴨)補助5元、種鵝補助10元;苗雞(鴨)每只補助0.5元,苗鵝每只補助2元;對冷藏禽產品給予每月每噸200元冷藏補助。
余全法進一步解釋道:“補助時間暫定為3個月,從4月1日到6月30日。從上報統計數字看,需要市縣兩級財政(撥款)大概3000萬元左右。爭取5月初將第一批補助下發。”
“雖然政府已給出政策,但對目前處于‘水深火熱’的家禽養殖企業來說,(幫助)仍是微弱的。”屠友金細觀扶持政策的細則,認為補貼重點在種禽上,且只是補助了支出費用較少的冷藏部分,對于成本較高的速凍費則沒有關注。
根據寧波市畜牧獸醫局4月底的統計數字,4月份家禽行業合計損失11533.8萬元,其中禽產品積壓損失7061.5萬元,種禽損失4472.3萬元。
“從財政能力上看,政府起到的作用更多是引導,穩定‘軍心’。”對于財政的扶持力度,余全法沒有回避。他認為,為了保障今后的恢復生產能力,種禽保護首當其沖。“殺雞取卵,就會斷了后路。種禽殺了,卵沒了,就難了。”
家禽行業未來的風向標指向哪里?拐點何時出現?受訪專家或從業者,都無法給出明確的判斷。
而令浙江省家禽行業雪上加霜的是,4月21日,《進一步強化人感染H7N9禽流感疫情防控工作的緊急通知》(浙政辦發明電[2013]81號)下發。
其中要求,全省各地立即暫時關閉城市和集鎮活禽市場及活體鳥類經營市場;對市場中留存的活禽,當地政府統一收集作無害化處理;禁止經營者將市場中的活禽轉移出場;撲殺城鎮非法飼養的禽鳥,嚴厲查處違法經營和違規交易活禽行為。
“病毒研究不全,市場嚴禁,消費者恐慌,所有的信息都是做空家禽行業的。沒有市場,何談復蘇?”余全法與屠友金道出了同樣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