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呂天玲 陳沙沙
H7N9恐慌產業鏈
□ 本刊記者 呂天玲 陳沙沙
凡有瘟疫,必遭重創。家禽產業生態的脆弱,實則暴露出風險保障體系的缺失。農業保險進一步向價格保險、收入保險的延伸和拓展值得研究。
“H7N9就像是一個闖到別人家里的蒙面強盜,主人還沒看清它的真實面目,就拿出十八般武藝,把觸手可及的物品都砸向它。”余全法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激動。
余全法在浙江省寧波市畜牧獸醫局工作了十余年,如今已是副局長。與記者相見時,他已經連續忙碌了30多天。他清楚記得這場“H7N9+禽流感”事件中,家禽行業遭遇節節敗退的時間節點。
4月1日開始,媒體上頻繁出現“禽流感”三個字。轉瞬間,寧波市場上的活禽交易“一夜驟停”。剛剛出生的苗雞、苗鴨被送進了焚燒爐,各地“禁禽令”、“禁飛令”相繼頒布……禽類產業鏈的嚴冬突然降臨。
“砸光家里所有的東西把強盜砸死了,效果很好,但卻損失了全部家當。”余全法覺得,因為H7N9這個“強盜”而殃及了整個家禽行業,有點“冤”。
3月29日下午,中國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在上海等地送來的病例標本中分離出了3株H7N9病毒,H7N9型禽流感被正式定名。
吸取了十年前非典瞞報導致錯過最佳防控期的教訓,這一次,政府的動作非常迅速。在傳染源證據并不確鑿的情況下,4月2日,上海已經全面啟動流感流行應急預案III級響應。
兩天之后(4月4日),農業部新聞辦公室發布消息稱,國家禽流感參考實驗室從上海市送檢的松江區滬淮農副產品批發市場鴿子樣品中檢測到H7N9禽流感病毒。基因序列分析結果表明,該毒株為低致病力禽流感病毒,與H7N9禽流感病毒人分離株高度同源。
自此,“禽”隨著H7N9病毒,被深植在公眾的腦中,禽類產業鏈跌入深淵。
4月6日,上海暫停一切活禽交易以隔離可能的傳染源。次日夜晚,上海市動物無害化處理中心焚燒各類撲殺家禽11.11萬羽。繼上海之后,一些報告了人感染H7N9禽流感確診病例的城市也開始關閉活禽交易市場。
4月6日下午,南京市政府召開新聞發布會,要求各家禽批發市場活禽交易一律暫停,現有活禽停止銷售,近期不得進貨。
恐懼開始蔓延,一夜之間,人們“談禽色變”。
4月8日,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與世界衛生組織聯合召開新聞發布會。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應急中心主任馮子健表示,目前發生的所有病例都集中在華中四省,在這個地區和禽類接觸可能增加人感染風險。
“關閉市場,提醒消費者避免和活禽接觸,消費者的解讀就是家禽很危險,不能交易也不能吃了。”余全法認為,上海和南京相繼關閉活禽交易市場是禽產業遭受毀滅性打擊的第二個時間節點。
從4月6日開始,寧波振寧牧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振寧牧業”)的活雞銷售量也從平均每日1萬只驟降到一只未售。
“非常快,幾天之內從滿超銷售到一只沒賣,一般的企業都沒有反應過來。”家禽企業紛紛感嘆事件發生得像閃電一樣迅猛。
作為全國規模最大的優質雞(黃雞)生產企業,廣東溫氏集團在全國23個省、市(自治區)建有分(子)公司,日上市優質雞(黃雞)300萬只。除每天5萬只經屠宰加工后銷往香港市場以外,其余肉雞全部以活雞形式在國內銷售。
H7N9事件后,肉雞市場也經歷了從“有價無市”到“無價無市”。據了解,溫氏每天直接經濟損失超過3000萬元。如果事件持續發展,預計未來損失至少在10—15億元。
“目前全國家禽行業的損失平均每天近10億元。”近日,據農業部提供的最新統計數據,家禽業損失已經超過350億元。
記者在采訪過程中了解到,很多養禽企業和養戶不得已采取了大面積銷毀禽苗和在養禽群的措施,許多散養戶甚至放棄了飼養。
“禽行業信心被摧殘得很嚴重,很多人在今后三五年內都可能不敢養了。”余全法說。
在活禽市場檢測到病毒,影響的是整個家禽業。身處產業鏈上的養殖戶和生產加工企業覺得最“冤”。
“我從事禽肉加工20多年了,手上的傷疤不下50處。從雞瘟、新城疫到禽流感都經歷過,從來沒有感染過什么病毒。”山西大象農牧集團總裁劉龍海說。
劉龍海的理由,在科學研究者看來卻站不住腳。甲型流感病毒與禽類的關系密切,幾乎所有的甲型流感病毒亞型都可從野鳥的身體里分離出來。這是因為野鳥可與此類病毒保持共生,這也是“禽流感”一詞的來源。
“此次人感染的H7N9流感病毒從病毒生物學上屬于禽源流感病毒,既往國際上所發現的人感染H7亞型的流感病毒也多來自于禽類。”中國疾控中心的一位專家說。
然而,在中國畜牧業協會禽業分會副秘書長宮桂芬看來,至今所有的科學研究都尚未確定傳染源就是來自于家禽。
“這是被放大的。”余全法說,人感染H7N9病毒后,總是被問及是否接觸過家禽,這是一種提示。這么一放大,家禽就成了眾矢之的,使得接觸過家禽的人群成了“高危患者”。
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流行病學首席科學家曾光公開表示,現在有近40%的H7N9禽流感患者沒有明確的禽類接觸史,亟需找到其病毒感染來源。
世界衛生組織發言人4月17日表示,有些患者未曾與禽類接觸過,這個謎題還未解開,因此需要更大規模的調查。
“在病毒來源還不清楚的情況下就亂扣帽子,一是不科學,二是造成家禽產業損失慘重。”宮桂芬告訴《民生周刊》記者,“希望政府從保護產業發展的角度,將‘H7N9禽流感中’的‘禽’字去掉。”
“現在是‘禽傳人’還是‘人傳禽’尚不清楚,稱之為‘禽流感’會影響對疾病的分析,易誤導疾病的預防和研究。”她進一步解釋道。
H7N9流感給中國家禽業造成的損失估算
2012年中國家禽產業鏈各環節月均盈利水平
2013年4月中國家禽產業鏈各環節盈利水平
325億元
損失
2013年4月,中國家禽業共計損失325億元。如果按照各環節家禽產品的銷售額計算,中國家禽行業的損失遠遠不止325億元。餐飲行業因H7N9導致禽肉消費量下降帶來的營業收入和利潤下降等也沒有考慮進去。
未來前景
目前部分地區的禽肉價格出現回升跡象。隨著氣溫回暖,H7N9流感病毒的存活難度加大。若流感疫情沒有進一步惡化,肉雞行情目前應處于緩慢的回升通道中。理論上在接下來的5月份,中國家禽業的損失將比4月要小。
以上數據根據艾格農業(BOABC)資料推算
此外,余全法建議,應讓消費者了解目前H7N9禽流感病毒主要存在于活禽交易市場,關閉市場的目的在于消除H7N9病毒向人或向養殖家禽傳播的途徑,而并非消費者認為的“關閉市場就是家禽有病”。
從4月1日至今,禽類產品價格出現“斷崖式”下跌,導致整個家禽產業鏈全線虧損。作為H7N9禽流感病毒最慘烈的“犧牲品”,這個行業生態鏈的脆弱暴露無遺。
回顧2003年的非典、2004年和2005年的高致病性禽流感、2009年的甲型H1N1流感、2012年底的速成雞事件,民間“家財萬貫,帶毛不算”的老話頗有幾分道理。
撇開疫情的不可抗因素,從病毒命名反觀行業風險,再到誰來保護家禽行業,如何減少損失,成為急需面對的問題。
“家禽企業就是這么脆弱,也是這么無能。2004年禽流感是雞發病,我服。2013年H7N9是人發病,雞沒事。”談起事件始末,寧波振寧牧業有限公司董事長屠友金頗感無奈。
屠友金原為浙江大學飼料科學研究所副所長,深知家禽行業的“弱質”,所以在2004年,振寧牧業建立了“寧海土雞風險基金”。農戶在領取苗雞時只需為每羽苗雞支付0.05元的保險費,一旦發生損失,公司會按市場價予以賠償,承擔損失。
2008年,在政府的補貼下,該基金退出,變為政策性養雞養鴨保險。據悉,近年來一些省市自治區開辦了由地方政府補貼保險費的政策性養雞養鴨保險,如北京、上海、浙江、江蘇等地。
對于普通的養殖戶來說,只要參加了禽類養殖保險,一旦有疫情出現造成家禽死亡,就會由保險公司按照保險合同約定賠償。即便是政府下令對養殖場內禽類進行撲殺,除了政府提供一定的補貼款外,保險公司仍會提供給投保養殖戶額外的保險金。
針對此刻“風滿樓,雨還急”的家禽行業,國家亦試圖通過養殖業保險彌補損失。
4月15日,保監會發布《關于做好家禽保險禽流感責任理賠工作的通知》,要求各保監局、保險公司采取切實措施確保農業保險理賠工作的開展。然而據人民網報道,截至4月下旬,保監會尚未接到一起保險公司對H7N9禽流感理賠的報案。
面對H7N9,屠友金和眾多家禽企業、養殖戶一樣困惑:“這次不是自然災害,也不是病,不屬于保險范圍,保險公司不賠償。如果雞真的得了禽流感,保險公司一只雞至少賠我10元錢,我就減少10元損失。”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農村保險研究所所長庹國柱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目前農業保險保障范圍僅限于養殖業前端(生產環節),即使投保了農業保險,保險公司賠償范圍也僅限于養殖戶在生產環節發生的風險損失。
他進一步解釋稱,只要禽類出了農場門,進入流通領域,再出現什么風險損失,承保農業保險的保險公司就不管賠付了。“目前上海等地大面積捕殺禽類主要集中在交易市場,這部分家禽應該沒有保險公司承保,養殖戶能得到的補償還主要來源于政府補貼。”
“中央和地方財政在家禽領域的保險補貼力度一直不大,小的養殖戶沒有投保意識,而且保險制度本身也不完善。”東方艾格農業咨詢公司畜牧組分析師王曉悅對《民生周刊》記者表示。
對此,庹國柱持有相同觀點。他認為,農業保險進一步向價格保險、收入保險的延伸和拓展值得研究。“目前,禽流感帶來的禽肉滯銷正在造成生產、加工、運銷各領域的重大損失。而對于這些風險損失,目前真的沒有什么補償手段。”
□ 編輯 郭鐵 □ 美編 王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