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生態文明視野下人的生存倫理向度

蔣國保

(韶關學院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學部，廣東 韶關 512005)

所謂生態文明，一般是指人類在改造自然以造福自身的過程中，為實現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共生所做的全部努力及其所取得的全部物質成果和精神成果的總和。生態文明是人類歷經了原始文明、農業文明和工業文明，并對當代生態危機進行理性反思之后所必然選擇的一種嶄新的人類文明形態，是對人類傳統文明的整合、重塑與升華，也是21世紀人類文明的基本范式和發展趨向。

生態文明是關注人的存在之本的文明，從生態文明視野探求人的存在之本，必然是以人與自然的關系為關注對象，這種關系性視野的終極視點并不是停留在人對自然狀貌的解析與體驗上，而是需要從人與自然關系的角度反思人的存在，關注人類自身的生存與發展，合理調整人的生存與發展的方式，并充分展示人的全面、協調與可持續性的生存與發展的路向。為此，我們應當科學把握生態文明視野下人的生態化生存的倫理向度。我們認為，“生態化生存是一種與技術化生存相對而言的并以生態主義為價值支撐、融會貫通人類原初智慧、體現人類時代精神要求和人類未來發展方向的人的生存狀態或生存方式”。［1］生態化生存論思想包含了三個的倫理向度:一是限度性生存，即強調人類必須生活在極限的范圍內;二是道德性生存，即強調人類對非人類存在物的道德關懷;三是和諧性生存，即強調人類與自然的和諧共生。

一、限度性生存

“人猿揖別”標志著人類文明的真正開始，也標志著人與自然相互作用歷史的真正開始。從某種意義上說，人類文明演進的歷史實際上就是人與自然關系變遷的歷史。人類文明的進程是緩慢、曲折而艱辛的。其間經歷了大約三百萬年的原始文明、一萬年的農業文明和近三百年的工業文明。而人與自然的關系，也相應地經歷了從人消極適應自然、人積極適應自然到人主宰支配自然的歷史變遷。在原始文明和農業文明時代，由于生產力水平十分低下，人類開發和利用自然的能力還十分有限，人類的生活方式主要是以采集、漁獵或耕種、畜牧為主。因此，自然化生存(即主要依賴自然物質資源，尤其是生物資源而生存的生存方式)是人類在這一歷史階段的根本性的生存方式。在這種生存方式中，人類基本上還是自然生態系統食物鏈上的一個環節，人類還沒有在真正意義上擺脫動物式的生存狀態，人在本質上還是一種沒有占有自己全面本質的“半動物”。但是，在這種自然化的生存方式中，人類普遍遵循“釣而不綱，弋不射宿”的生態資源節用觀，即采集、漁獵或耕種、畜牧都只是為了維持基本的生活需求。在總體上，人類對自然資源的開發利用和對自然的影響仍處在自然生態系統所能夠承受的范圍之內，而沒有傷及自然生態系統的自我調節能力和再生能力，人與自然的關系基本上保持相對的和諧——雖然只是一種滿足生存需求意義上的低水平的和諧。這表明人類原初的生存方式就是一種生態化的、限度性的生存方式。

進入工業文明后，人類依靠科學技術的發展，在不到三百年的時間中，就創造了以往300多萬年所無法創造的無數光輝燦爛的文明成果，而且從根本上改變了人類與自然之間的關系，使人類有史以來第一次真正走出了自然籠罩的陰影，取得了對自然的偉大勝利，成為了自然的主宰者和支配者。然而，此時的人類已不再滿足基本的生存需求，而是近乎瘋狂地開始了無限度性的生存追求——即為了滿足人類自身無止境的物質欲望而對地球上的自然資源展開了“竭澤而漁、焚藪而田”式的掠奪。特別是進入20世紀以來，由于科學技術的不斷發展，人類活動的范圍已不再局限于地球的表面，而是已經拓展到了地球的深處及遠離地球的外部空間。這無疑進一步強化了自工業文明以來所形成的人類中心主義觀念。正是在人類中心主義觀念的支配下，人們普遍認為，大自然不過是上帝饋贈給人類享用的物品，人類可以任意主宰它、支配它。人們一方面認為自然資源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因此肆無忌憚地、無限制地向自然界大量索取，甚至毫無節制地對自然進行破壞;另一方面，又把自然界當作天然垃圾場，任意向自然界排放大量的廢棄物，而且其程度也越來越超出自然生態系統所能承受的范圍。這不僅導致當代全球性的生態危機，同時也給人類帶來了巨大的災難，其突出表現就是各種各樣的日益頻繁的報復性的自然災害，如洪澇災害、冰雪災害、旱災、地震、海嘯、泥石流、沙塵暴等等。對此，恩格斯早就發出了警告:“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每一次勝利，起初確實取得了我們預期的結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卻發生完全不同的、出乎預料的影響，常常把最初的結果又消除了?！保?］383

所幸的是，備受生態危機和自然災害困擾的人類，已經逐漸意識到，以犧牲自然生態環境為代價去換取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工業文明并不是一個完美無缺的終極文明，而是人類文明歷史長河中一個不可或缺但卻附帶著許多弊端的過渡性的文明形態，如今，它已經不適應人類社會生存和發展的需要。因此，人類要從根本上擺脫生態危機的威脅，就必須實現文明形態的轉向。近年來，隨著人類生態意識的覺醒和可持續發展方針的確立，以及一系列國際環境保護政策的出臺，人類已經揭開了邁向“偉大而美麗”的生態文明的序幕。

作為對當代全球性生態危機深刻反思的文明成果，生態文明觀念認為人類必須摒棄工業文明時代那種無限度性生存的理念，并把人類的生存和發展控制在地球及其自然生態系統所能承受的限度之內。事實上，我們不容否認這樣一個基本的、自然的事實，那就是，人類所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地球及其所蘊含的所有自然資源都是有限的，而不是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的。一方面，地球是有限的，地球的有限性是由它作為一個實體只是銀河系中一個小小的行星這一事實本身所決定的，在人類目前的認識能力范圍內，地球既不可能由行星擴張為恒星，也不可能由其他已知的任何一個星球所取代，也就是說，地球自身設定了它自身的極限，不可超越，也不可替代。因此，美國著名生態經濟學家加勒特·哈丁所謂“地球宇宙飛船”就絕不僅僅是個比喻的說法，而是一個無比真實的事實。所以，“我們必須使我們的行為適應有限的地球的現實”。［3］另一方面，地球的有限性決定了地球上所蘊含的自然資源也是有限的，這不僅意味著不可再生的資源(如煤、石油、天然氣等等)是有限度的，同時也意味著可再生的資源(如花草、樹木、莊稼等等)也是有限度的——只不過可再生資源的限度性是由其自我生長的周期性及其需要時間、氣候、溫度和環境等條件的限制得以體現的。地球及其所有資源的有限性決定了人類生存的限度性。而無限度性的生存追求最終必然導致地球生態系統的毀壞和自然資源的枯竭，從而給人類帶來毀滅性的災難。正如美國生態學家巴里·康芒納所說:“地球生態系統受掠奪的總速度是有某種上限的，它反映了生態系統周轉速度所固有的限度。如果超越了這個限度，這個體系將最終被趨向崩潰。它已經被我們所了解到關于生態系統的每一件事所確信無疑地證實了?！保?］而“認識到世界環境在量方面的限度以及超越限度的悲劇性后果，對開創新的思維形式是很重要的，它將導致從根本上修正人類的行為”。［5］總之，人的限度性生存的理念，對于緩解生態危機、維持人與自然生態系統之間的基本平衡，具有重要的意義。

二、道德性生存

人是要求生存的生命，同時也是生存在要求生存的生命之中，人與其他所有非人類生命形式構成了一個相互依存的生命共同體。這意味著，人類如果要完好和幸福地生存下去，就必須來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倫理革命，即人類道德關懷的范圍不能僅僅局限于人類自身，而應當拓展到其他的非人類存在物，使人類不但負起對人類自身的道德責任，而且還要負起對其他非人類存在物的道德責任。至于究竟該把人類道德關懷的范圍拓展到何種程度，迄今為止形成了動物中心主義、生物中心主義和生態中心主義三種不同的倫理觀點。

動物中心主義是一種主張把道德關懷范圍拓展到動物身上，認為動物也具有與人一樣的天賦權利和內在價值，因而應該給動物以平等的道德關懷的倫理觀點。它有兩個派別:一是以辛格(P.Singer)為代表的動物解放論;二是以雷根(T.Regan)為代表的動物權利論。辛格的動物解放論以動物具有和人一樣的“對苦樂的感受性”作為動物擁有道德權利的充分根據和獲得人類道德關懷的充足理由;雷根的動物權利論則以動物與人所共有的使之成為“生命主體”的某些特征(如期望、愿望、感覺、記憶和感情生活等等)作為動物具有內在價值和享有獲得道德關懷權利的根據。兩人的思想無疑都是對人類傳統道德觀念的巨大挑戰，它們不僅擴展了倫理學的思維視野，使倫理學第一次突破了對人的“固戀”，而且也填平了橫亙在人與動物之間的道德鴻溝，消除了人與動物之間的疏離感，并為動物(特別是瀕危的野生動物)保護提供了令人信服的理論依據。同時，“對動物的關心還為人們的自我完善的道德修養提供了一種新的可能性和道德向度，為那些超越了利己主義且履行了基本人際義務的人提供了一種更高的值得追求的道德境界”。［5］因而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但是，動物中心主義也存在著明顯的缺陷，這就是它們的倫理視野還不夠寬闊，它們過于關注動物個體的權利，而對其他生命形式及其所構建的生態系統整體的權利卻缺乏必要的道德關懷，因而在實質上是一種個體主義的倫理觀念，其道德關懷的范圍還有進一步拓展的必要。

生物中心主義是一種主張把道德關懷的范圍從動物擴展到包括動物和植物在內的所有生命形式的倫理觀點。其代表人物是提出“敬畏生命”理念的史懷澤(A.Schweitzer)和提出“尊重自然”理念的泰勒(P.Taylor)。兩人從不同的角度闡釋了生物中心主義的基本精神。在史懷澤看來，一種合理的倫理體系要求人們一視同仁地關心包括動物和植物在內的所有生命形式;一個人，也只有當他把植物和動物看得與人的生命同樣神圣的時候，他才是有道德的。為此，他明確提出:“善是保持生命、促進生命，使可發展的生命實現其最高的價值;惡是毀滅生命、傷害生命，阻礙生命的發展。這是必然的、普遍的、絕對的生命原理。”［7］在泰勒看來，一切生命體都是有其自身固有價值的存在物，都是以自身的方式追求自身善的獨立的“生命目的中心”。而“認為有生命的事物有固有價值也就是接受了‘尊重自然’的情感，只有在接受了對自然的最基本的情感后，才談得上建立具體的根本性的行動和措施，才會愿意去改善和保護其他生物的善”。［8］“尊重自然”就是尊重“作為整體的生命共同體”，就是把所有的生命都視為擁有同等的內在價值和道德地位的實體，它們都有權獲得同等的道德關懷?？傊?，生物中心主義主張把道德關懷的范圍從動物擴展到所有的生命，這一方面避免了動物中心主義所可能蘊含的生物等級觀念和物種歧視主義，從而為所有生命的平等道德權利提供了一種證明;另一方面它對作為“道德代理人”的人類的道德理性、道德胸懷和道德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從而有助于提升人類的道德境界。但是，生物中心主義主張生命平等，認為每個物種都具有同等的內在價值，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人類的主體地位，從而成為有些人逃避對其他生命盡道德義務的借口;同時，它也否認了人對生態系統負有直接的道德義務，否認了生態系統內各個因素之間的有機聯系，因此，生物中心主義在實質上依然是個體主義的。

生態中心主義是一種主張把人類道德關懷的范圍拓展到整個生態系統的倫理理論和觀點。其代表人物有三:一是倡導“大地倫理學”的利奧波德(A.Leopold)，他主張拓展道德關懷的范圍，使之包括土壤、水、植物和動物，或由它們組成的整體——大地，并致力于把人類的角色從大地的征服者，轉變為大地這一生命共同體中普通的、平等的一員。這意味著，人類不僅要尊重共同體中的其他成員，而且要尊重共同體本身。為此，他明確提出:“當一件事情有助于保護生命共同體的和諧、穩定和美麗的時候，它就是正確的;當它走向反面時，就是錯誤的?！保?］二是開創“深層生態學”的奈斯(Arne Naess)，在奈斯看來，人類自我意識的覺醒，經歷了從本能的、只習慣于淺薄的、表面的和暫時的物質利益滿足的“小我”到形而上的、能夠包容萬物并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生態學意義上的“大我”的過程。通過這個過程，我們將體會并認識到:人類與大自然密不可分，人類的自我利益與生態系統的整體利益是完全一致的，人類的本性，是由我們與自然界中其他存在物的關系所決定的。因此，自我實現的過程，也就是把自我理解并擴展為大我的過程，縮小自我與其他存在物的疏離感的過程，把其他存在物的利益看作自我的利益的過程。奈斯認為，自我實現的最高境界，就是“在所有的存在物中看到自我，并在自我中看到所有的存在物”的境界，即所謂“普遍共生”的境界。［10］三是提出并系統論證“自然價值論”的羅爾斯頓(H.Rolston)，在他看來，價值雖然與人的主觀體驗有關，但它是由客觀事物的性質決定的，價值就是自然物身上所具有的那些創造性屬性，是進化的生態系統內在地具有的屬性;大自然不僅創造出了各種各樣的價值，而且創造出了具有價值評價能力的人，因此，自然價值的客觀性是毋庸置疑的。羅爾斯頓還進一步指出，自然的這種價值是“附著于整個生命形式，而非只存在于作為生命基本單位的個體之中。這種價值雖說是由個體生命體現的，但又超越了個體生命——它出現于一個整體性的交互作用之中?！保?1］這就是說，不僅生態系統中的每個成員都具有價值，而且生態系統本身也具有價值，并且生態系統的整體的價值要高于系統成員的個體價值。這意味著，作為道德代理人的人類不僅要對他的同類、對那些被創造出來作為生態系統中的內在價值之放置點的動物個體和植物個體負有道德義務，更要對這個創造了生命共同體中的所有成員的生態系統負有道德義務。這樣一來，羅爾斯頓便通過對自然價值的論證而將道德關懷的范圍拓展到了整個生態系統。

從人類中心主義到動物中心主義、生物中心主義以及生態中心主義的倫理發展過程，也即是人類道德關懷的范圍從人類拓展到動物，再從動物拓展到所有生命形式，進而拓展至整個生態系統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人類的地位或尊嚴不僅沒有被削弱，反而得到了提升;人類文明也沒有因此衰弱，反而促進了人類文明的繁榮與進步。因此，人類需要培育這種對非人類存在物的道德關懷，以最廣泛地、最大程度地保護生態系統的豐富性和多樣性。因為“生命形式和生態系統的豐富的多樣性增添了人類生命的多樣性——增添了生活情趣的多樣性。如果自然界能夠盡可能的多樣化，對人類來說，他們的生命活動與自然界之間緊密聯系的選擇機會就越來越多。這些都是增進人類幸福生活的重要因素?！保?2］當然，承認對非人類生命形式的道德關懷，并不意味著對人類和非人類生命形式的道德關懷是別無二致、完全均等的，更不意味著要將人類道德地位貶低到與其他物種一樣的位置，或從屬于生態系統的道德地位。道德關懷的思想承認程度差別，認為在人類基本需要與非人類生命形式的基本需要發生沖突的道德權衡中，應當給人類利益予以優先。也就是說，為了維持人的生命，人類有時確實得傷害其他生命。不過這樣做的前提是:人類必須是出于生存的基本需要或不可避免的必然性才能去傷害或毀滅其他非人類存在物。

三、和諧性生存

在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上，生態文明既不同于以人消極適應自然并維持人與自然的自在和諧的原始文明，也不同于以人積極適應自然并維持人與自然的相對和諧的農業文明，更不同于以人主宰支配自然并嚴重打破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的工業文明，生態文明突出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生態文明時代的人不再是俯首聽命的自然的奴仆，也不再是自以為高高在上的自然的主宰者，而是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平等的存在者。一句話，生態文明視野下的人是和諧性生存的人。

應當指出，和諧性生存的思想不僅僅是指人與自然的和諧，同時也包涵了人與人和人與社會之間的和諧。只不過本文主要是從人與自然的關系性視野來探究人的生態化生存的倫理本質，故而側重了人與自然的和諧這一層面。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人與人和人與社會之間的和諧就不重要。相反，人與人和人與社會之間的和諧更具有重要的、現實的意義。因為“只有在社會中，自然界對人說來才是人與人聯系的紐帶，才是他為別人的存在和別人為他的存在，才是人的現實的生活要素;只有在社會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人的存在的基礎。只有在社會中，人的自然的存在對他說來才是他的人的存在，而自然界對他說來才成為人。因此，社會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質的統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復活，是人的實現了的自然主義和自然界的實現了的人道主義”。［13］122這表明人與自然的關系，是在具體的社會發展中，以一定的社會形式，并借助這種社會形式進行和實現的;人與自然的關系，要受制于人與人和人與社會的關系，人與自然的和諧是在人與人和人與社會之間的和諧中得以貫徹和實現的。

人與自然的和諧包含了人與自然的內在和諧和人與自然的外在和諧兩層意蘊。所謂人與自然的內在和諧是指人與自然界完成了的本質的統一，即在人之為人的意義上人與自然的有機統一。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人自身中蘊含著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自然界的本質規定性。正如馬克思所說:“自然界，就它本身不是人的身體而言，是人的無機身體。人靠自然界生活。這就是說，自然界是人為了不致死亡而必須與之不斷交往的、人的身體。所謂人的肉體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聯系，也就等于說自然界同自身相聯系，因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保?3］95“整個自然界——首先作為人的直接的生產資料，其次作為人的生命活動的材料、對象和工具——變成人的無機的身體。”［13］95恩格斯也說:“我們連同我們的肉、血和頭腦都是屬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2］384“人同自然界的關系直接就是人和人之間的關系，而人和人之間的關系直接就是人同自然界的關系，就是他自己的自然的規定?！保?3］119這意味著，人作為生命體，作為自然生態系統中的一員，是不能夠離開自然而存在的，人及其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在自然中生長和積累起來的，人存在于自然之內，要參與自然界的物質循環和能量流動，要依賴自然界所提供的物質資料，要服從自然界的平衡和發展規律，人對自然的依存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基礎和前提，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人與自身生命存在之組成部分的關系，人與自然本質上就是共生共存的有機統一體。

人與自然的外在和諧則是指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與協同發展。由于人作為自然界的特殊成員和最高產物，又“不僅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人的自然存在物，也就是說，是為自身而存在著的存在物，因而是類存在物。他必須既在自己的存在中也在自己的知識中確證并表現自身”。［13］169人類“對自然界的全部統治力量，就在于我們比其他一切生物強，能夠認識和正確運用自然規律”。［2］384這意味著，人不僅僅是自然存在物，也是能動的自然存在物，是自為的、為我的存在物，而且是超越自然本性的、主體性的存在物。與動物自在的、本能的生存活動不同，作為人的自然存在物，人是在能動的、利用工具的實踐活動中，求得自己的生存和發展的。“在實踐中求生存”這是人的生命之根和存在之本。人正是通過自己的生存實踐活動使自己成為一種自我創造、自我生成、自我發展和自我完善的實踐存在物。通過改造自然界的實踐，人將自己的本質對象化給自然界，即給自然界烙上人類實踐活動的痕跡，使自然界成為人的作品和人的世界。這樣一來，自然界就不再是一個純粹的自然界，而是被加工改造成了一個凝結人的智慧、表現著人之本質的自然界，即馬克思所說的“人化的自然界”。人與自然的外在和諧的表征就是人通過實踐活動所創造的這個“人化的自然界”依然是一個美麗、完整、穩定、平衡、豐富、多樣的自然界，而不是一個千瘡百孔、災害叢生、物種滅絕、生態失衡的自然界。

綜上所述，我們不難發現人與自然的內在和諧是本質意義上的和諧，它表現為的是人與自然本質的同一性;而人與自然的外在和諧是則是現實意義上的和諧，它表現在人類改造自然的實踐活動之中。兩者是有機統一、不可分割的，人與自然的內在和諧是人與自然的外在和諧的根據，人與自然的外在和諧是人與自然的內在和諧的表現，人只有首先將自己看作是與自然本質同一的存在物，達成了與自然的內在和諧，人才會真正像關愛自己那樣去關愛自然，才會創造出與自然的外在和諧，也才會在改造自然的實踐活動中與自然和諧相處、協同發展。正如美國當代著名環境倫理學家彼特·S·溫茨所說:“尊重自然就增進了對人類的尊重，因而服務于作為群體的人類的最佳途徑莫過于關心自然本身。”［14］因而，在工業文明所帶來的全球性生態危機面前，在工業文明所造成的人與自然關系極不和諧的情況下，人類迫切需要做的就是:遵照我們對人與自然關系的認識去重新審視和反思以往人類文明演進的歷程，并在繼承和發展以往人類文明的一切物質成果和精神成果的基礎上，更快更好地推動生態文明的發展，重建人與自然之間和諧共生的關系。

總之，生態文明視野下人的生態化生存思想表現為限度性生存、道德性生存與和諧性生存三個倫理向度，即強調人類必須生活在極限的范圍內，強調人類對非人類存在物的道德關懷，強調人類與自然的和諧共生。這種生存論思想，不僅顯示了人類具有包容萬物的寬廣胸懷和道德境界，以及妥善處理人和大自然之間的關系的倫理智慧;還為人類對自然資源的合理開發與利用，為人類的生態環境保護事業和可持續發展戰略提供了重要的理論依據和倫理辯護，同時也有助于緩解人與自然之間的日趨緊張的矛盾關系，并進而有效地解決日益嚴峻的全球性的生態危機，使人類與自然萬物在更和諧、更美麗、更豐富、更穩定的生態系統結構中共生、共榮、共存。

［1］蔣國保.從技術化生存到生態化生存——人的生存方式的當代轉向［J］.南昌大學學報，2012(03):75 －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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