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玲玲 傅榮賢
(1.黑龍江大學信息管理學院 黑龍江哈爾濱 150080;2.黑龍江大學信息資源管理研究中心 黑龍江哈爾濱 150080)
20世紀中后期以來,隨著信息成為重要的經濟資源,信息不平等問題因為關乎信息社會核心資源的分配而成為學界關注的焦點之一。但縱觀信息不平等的研究成果,我們發現在當前的話語體系中,“信息不平等”一直是作為批判的對象而存在的,相反,被賦予天然正當性的“信息平等”、“信息公平”則成了人們競相追逐的目標。如謝俊貴教授認為,現代社會中的信息分化將“迅速轉化為社會成員之間的貧富分化、職業分化和階層分化,從而造成社會結構的失衡和社會關系的沖突”,而“對信息資源的需求已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需求,在進行信息資源分配時,我們必須按照社會平等的思想,積極主動地講求信息公平”〔1〕。蔣永福教授也指出,“如今的信息社會并沒有給人類帶來所預期的‘公平的正義’”,信息不公平現象將導致貧富差距拉大并衍生信息霸權、信息壟斷、信息歧視等不公平問題,因而信息公平也就“成為信息社會發展所追求的基本價值目標之一”〔2〕。
然而,我們可以預見,“指望通過公平的引領而實現信息生態的和諧,似乎又將信息生態學引向了無視‘發展’的另一種極端”〔3〕。片面關注信息不平等的消極作用實際上是將平等與不平等絕對地對立了起來,這種形而上的認識促使人們片面地追求絕對的“信息公平”,最終將導致整個社會信息系統缺乏活力。
基于此,筆者認為,信息不平等現象并不完全如我們想象的那樣一無是處。相反,適度的信息不平等所具有的積極作用也是非常值得研究的。借鑒社會功能理論的價值中立分析模式,可以幫助我們全面地認識和把握這一問題。社會功能論者認為:“功能是指可觀察到的客觀結果而不是對結果的主觀愿望,正因為未能區分客觀結果與主觀意向,導致了功能分析的混淆,把(主觀)動機與(客觀)功能等同起來是不正確的。”〔4〕從這一角度出發,“功能是可觀察到的結果,它是客觀的,涉及觀察者或研究者的角度,并不必然涉及參與者的角度”〔5〕。在這里,功能概念從“正性”變為“中性”。因此,我們認為,功能是構成某一社會系統的因素對系統的維持與發展所產生的一切作用或影響,這種作用或影響依其對社會協調所起的作用性質可分為“正功能”和“負功能”。同樣,我們可以把信息不平等對社會的運行和發展產生的一切作用或影響稱之為“信息不平等的功能”。相應地,其對社會的阻礙作用稱之為“信息不平等的負功能”,反之稱為“信息不平等的正功能”。基于現有研究成果主要聚焦于信息不平等的負功能,筆者擬重點闡釋信息不平等的正功能——即信息不平等對個人、群體和社會各個不同層面的積極作用。
社會學認為,單個的自然人是社會的原子,是社會系統最基本的要素,沒有個人也就沒有社會可言。由此,探討信息不平等對社會的正功能,無疑應先從個人入手。
首先,信息不平等有助于個人信息能力的完善和發展。
信息不平等為滿足人們不同層次的信息需要提供了可能,而人的需要又是與人的自我本性緊密相連的。正是因為人的自我本性,使人“在不斷地改變自己的存在對象的同時,無休止地更新著自己的需要、能力和心靈”,使人“永遠處在不滿足中,他總為新的需要所發動”〔6〕。實際上,信息的不平等正好符合人的自我本性,它以承認人的不同的自我需要為前提,也促使人們為了達到不同層次的信息需求而不斷努力和完善自己。而信息的絕對平等或平均則以泯滅人的不同層次需要為前提,它企圖將人的自我需要劃歸為同一,這正如傅榮賢先生指出的:“如果基于公平原則,將我根本不需要的信息‘平等’地配置給我,這樣的公平非我所愿。并且,在信息資源和傳遞技術等尚未極大發展的情況下,還會造成對真正需要該信息的人群的不公。”〔7〕顯然,絕對的信息平等必然會制約人對不同層次信息需要的滿足和更新,最終影響人的自我完善和發展。
其次,信息不平等有助于個體積極性的發揮。
不難想象,在一個信息絕對平均、平等的社會里,個人的積極性會被削弱。這一點從歷史上實行的“平均主義”可以斑窺全豹。絕對平等的“平均主義”,在中國的歷史上曾一度被認為是公平的,認為只有這樣才是我們追求的公平的目標。但事與愿違,由于它否定了多勞多得,否定了不同的知識、不同的能力、不同的工作態度可能在收入分配上所起的作用;也否定了節儉(資本積累)、風險(勇于去捕捉新機會)、創新(超額利潤)等等在收入分配上的作用,因此是對貢獻較大的人或具有不同生產率的生產要素的一種不公平、不公正〔8〕。同樣,雖然信息不平等制約了一部分人獲取、使用信息的機會,但它能夠有效調動個人的積極性:處于信息優勢地位的個人為了維持自己的地位,會竭力繼續維護甚至發展這種不平等的利益格局;反之,處于信息劣勢地位的個人則會為打破不平等的利益格局而不斷努力,迸發出比平時更高的主動性和積極性。
社會上的每一個人都生活在群體之中,從社會結構的觀點來看,個人是通過結成群體再組成社會的,由此可見群體在社會中的重要地位。在信息社會,根據人們在獲取信息方面所存在的巨大差距,大致可以將人分為兩大群體:信息強勢群體(信息富有者)和信息弱勢群體(信息貧乏者)。
第一,信息不平等有助于增強弱勢群體內部的凝聚力。
社會學理論認為,社會中的各個群體由于其內部成員存在著某些共同的利益,因此會產生群體意識,并且由于群體自身的利益驅動,在一定的條件下會產生一些群體性行為〔9〕。顯而易見,作為一個群體,信息弱勢群體內部也分為不同的子群體,他們之間存在各種不平等與不滿。但是在面對信息不平等這一信息社會的核心問題時,為了打破信息壟斷、信息霸權,消除信息不平等,他們必須把那些分歧暫且擱置一邊,依靠力量的集中,保護群體的利益、生存與發展,即所謂的“集中力量,一致對外”。正如查爾斯·庫利所說:“你可以把社會階層分解成許多各種各樣的合作團體,每一個團體內部都包含著沖突因素,但是為了與其他團體作斗爭,某種一致被強加在團體之上。”〔10〕信息不平等使信息弱勢群體成員對本群體有一種認同感,這種認同感使原有的內部矛盾和紛爭得以暫時緩和,凝聚力得以增強;同時,在這個過程中,信息弱勢群體會經受各種考驗和鍛煉,不斷地意識到提高自身素質和群體凝聚力的重要性。我們知道,利益表達主體的組織化程度越高、越正規,他們的利益表達更為有效。信息弱勢群體內部凝聚起來,以組織的力量發出爭取信息利益的呼聲,因而他們的利益要求更容易受到決策系統的重視,以此達到維護弱勢群體信息利益的目的。
第二,信息不平等有助于加強不同群體間的聯系與合作。
關于這一點,我們可以借鑒社會沖突理論的有關內容進行闡釋。沖突理論認為:“社會沖突可能使對抗者產生結合。事實上,陷入沖突本身就意味著與另一方建立某種關系,一旦這種關系建立起來,其他關系也會隨之而生。起初是敵意的、對抗的互動常常會導致后來友好的互動。”〔11〕這一認知為群體合作提供了可能。
隨著信息不平等問題的加劇,信息強勢群體和弱勢群體之間的矛盾越來越突出。但我們可以看到,“近年來改善信息不平等狀況的舉措(大眾教育的普及、公共圖書館的設立、社區信息技術中心的建設、全覆蓋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布局)卻經常來自上層(富有或統治階層),信息的既得利益者也經常表現為信息不平等的彌合者”〔12〕。雖然我們不確定這種自上而下的彌合能否產生真正的信息平等,但信息不平等這一社會現實確實使越來越多的信息強勢群體開始反思,質疑信息化伊始的目標與規范的不合理性,使得信息公平、信息民主也逐漸成為當前的主流話語。同時,由于信息弱勢群體自身力量的有限性,所以雖然在某些具體的信息利益上兩者仍然存在沖突和對立,但隨著信息不平等的加劇,兩個群體之間的聯系必定會越來越緊密,最終必定會形成某種形式和程度的合作與結盟。合作便意味著對公正、秩序、效率價值的追求。在這種價值觀的指導下,信息強勢群體和弱勢群體的需要實現合作化了,由關注自身的信息需求轉向關注整個社會的信息需求;雙方認識到,只有合作起來為社會生產,滿足社會中各個群體的信息需求,才能全面滿足個體自身的需求。這種基于群體合作的思想,必然也會促進整個信息社會的發展。
但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即使兩個群體不再完全敵視,即使他們擁有平等的信息權利,也不意味著他們都能同等地從中受益,因而信息強者與信息弱者之間的差別有可能是持續存在的。
社會是一種特殊的、發展到高級階段的群體形態。可以說,社會是一個具有主動性、創造性和改造能力的活的有機體,它將無數單個人和群體組織起來,形成一股合力,調整種種矛盾、沖突和對立,并將其控制在一定范圍內,維護統一的局面。因此,信息不平等對社會的正功能是我們研究的目的和重點。
首先,信息不平等有利于社會信息化的發展。
信息不平等造成收入差距擴大化,令人憂慮,但如果這種差距是由其內在經濟規律造成的,對社會發展確有某種促進作用,社會應予以容忍。只有合理的信息不平等,才能調動起信息勞動者的勞動積極性和創造性,才能促進信息勞動者不斷提高自身素質,才能從總體上提高信息社會的效率,也才能加快整個信息社會的發展。這也是在數字環境下,信息共享要遵循“公平共享”而非盲目共享的原因,即“為系統提供了較多資源的成員,在申請使用其他成員的資源時,能夠獲得較高的資源訪問優先級”〔13〕。因為社會可以借助這一“公平”的“不平等”分配,鼓勵信息勞動者的不斷進取。反之,信息化發展如果過于追求信息平等,就會造成整個社會信息系統缺乏內在活力。沒有適度的信息不平等,知識、技術、信息資源在社會分配中的參與程度較小或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與社會的經濟發展水平不相適應,只能導致整個社會的信息化停留在一種低級的平均水平上。一味地滿足于這種低水平的信息平等,必然以影響信息化的整體發展為代價;同樣,缺乏了相應的物質和技術基礎,實現信息平等的目標就更加無從談起。
其次,信息不平等可以影響社會層面的行為取向。
信息不公平現象的嚴重性,反過來提醒社會開始注意信息公平問題的重要性。這正如恩格斯指出的:“登峰造極的不平等又重新轉變為自己的反面,成為平等的原因。”〔14〕隨著信息不平等問題的加劇,新的信息法律和政策會不斷地被調整和制定出來,以推進信息化的發展和平衡不同地區、部門和群體的利益關系。例如,“九五”時期,我國信息化發展的目標是“國民經濟信息化的程度顯著提高”,范圍只包含“經濟”部分,強調的是“程度”,希望在一定程度上實現經濟信息化;而“十五”時期信息化發展的目標是“國民經濟和社會信息化水平顯著提高”,范圍不僅包含經濟內容,還包括社會內容,強調的是“水平”,要求的是具有一定水平的“社會信息化”〔15〕。此外,“信息權”(也作知情權)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政府信息公開條例》從法規層面上把政府決策、行政信息公開作為一種強制性的職責和義務給確定下來了。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筆者用大量的筆墨闡述信息不平等對個人、群體和社會的正功能,但承認其積極作用并不意味著鼓吹和擁護信息不平等,而是指出理性地看待信息不平等的重要性:信息不平等現象固然有消極的一面,但也正是由于信息不平等的存在,“才使得許多領域的信息創新活動具有了強大的推動力,才使得信息生態獲得源源不斷的資源。這也是信息不平衡甚至信息鴻溝在一定歷史階段上的合理性。尤其是對于更廣義的‘不平衡’來說,持續不平衡更是信息生態環境發展的特性”〔16〕。
總之,信息不平等是一把雙刃劍,其正負功能總是相互交織在一起,但我們可以通過對信息不平等的協調和控制,發揮其正功能,抑制其負功能。那么,如何在這之間找到一個折中點,在這一點上,既能滿足大多數人對信息平等的理想追求,又能激發社會活力,保證社會的良性運行與協調發展,就成為我們要探究的問題。但由于這其中涉及的因素眾多,對這一問題的研究還有待深化。
1.謝俊貴.信息環境共享的信息社會學論析.中國圖書館學報,2009(3):4 -9,113
2.蔣永福,劉鑫.論信息公平.圖書與情報,2005(6):2 -5,22
3.傅榮賢.信息生態學研究的兩個基本路徑及其反思.圖書與情報2010(4):35-38
4.〔美〕羅伯特·金·默頓.何凡興,李衛紅,王麗娟譯.論理論社會學.北京:華夏出版社,1990:104-105
5.王等等.正向教育功能觀的社會學分析.內蒙古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08(9):1-5
6.黃克劍.人,在自由心靈的騷動中.讀書,1989(2):21-26
7.傅榮賢.理性認識信息公平.四川圖書館學報,2009(5):2-5
8.樊綱.平等、公平與經濟發展.開放導報,2004(6):6-14
9.畢天云.論社會沖突的根源.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5)
10.龔斌.中國社會結構的轉型及社會沖突之意義.廣西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0,25(4):3 -8
11.畢天云.社會沖突的雙重功能.云南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報,2001(2):110-113
12.于良芝.整體性社會理論及其對信息不平等研究的適用性——以布迪厄的社會理論為例.上海高校圖書情報工作研究,2011(1):1-9
13.李寶強,孫建軍,成穎.數字信息資源配置中的資源共享機制與市場交換方式.圖書情報工作,2007(7):57-61
14.恩格斯.反杜林論.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145
15.姜愛林.中國信息化發展的歷史變遷.津圖學刊,2002(3):1-6
16.肖峰.信息生態的哲學維度.河北學刊,2005(1):49-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