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忠誠 李金坤
(1鎮江高等職業技術學校;2江蘇大學 文法學院,江蘇 鎮江 212000)
千古江山兮,獨擅真美;吳頭楚尾兮,江河交匯;鐵甕城固兮,皇基祥瑞;江左風流兮,民國省會;屏山枕水兮,花林陶醉;天人相諧兮,畫境自魅;統覽人文兮,群星薈萃;苞總形勝兮,名城生輝。具有三千年悠久歷史的江南文化名城、吳文化的發祥地鎮江,涌現出眾多“敢為天下先”的杰出英才與創新碩果,由此奠定了其在中華文化史上無可或缺和難以替代的重要地位。諸如:三國時韋昭最早的《國語》注本,無與倫比的道教煉丹術與文學藝術舉世并美的東晉葛洪的 《抱樸子》,南朝宋人劉義慶編撰了第一部世情小說《世說新語》,鮑照第一個將樂府詩逐句押韻改為隔句押韻或自由換韻的形式,梁蕭統主編了我國第一部詩文總集《昭明文選》,梁劉勰撰寫了第一部全面、系統而完整的寫作學與文藝學俱佳的巨著《文心雕龍》,梁徐陵編選了第一部艷歌總集《玉臺新詠》,宋代蘇頌完成了第一部水力運轉天文儀研究的專著《新儀象法要》,沈括著就了被譽為“十一世紀的科學坐標”的成就卓異的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綜合研究的專著 《夢溪筆談》,明代計成撰成了世界最早的造園學專著《園冶》,清代張玉書領銜主編了第一部以“字典”命名的工具書《康熙字典》,近代馬建忠撰成第一部體系完整的語法書 《馬氏文通》,陳慶年撰成高校第一部戰史教科書《兵法史略學》,劉鶚選編了第一部甲骨文著作《鐵云藏龜》并撰寫了第一部揭露清官丑惡本質的四大譴責小說之一的《老殘游記》,柳詒徵撰寫了第一部系統的文化通史《中國文化史》,當代陳邦賢編撰了第一部醫學史名著《中國醫學史》,茅以昇撰成了第一部古橋技術研究專著《中國古橋技術史》,等等。面對如此耀眼的眾多文化明星與杰出成果,著實令人驚嘆、欽佩與仰慕。感動之余,人們不禁要問,鎮江文化生態何以如此百花齊放而碩果累累?鎮江這方水土何以涌現如此之多的中國乃至世界一流的文化冠軍?本文從文化地理學的角度,對鎮江文化生態興盛的原因進行由表及里、由點及面的探析,以求教于方家同仁。
筆者從歷代文獻典籍、自然環境、家族傳承、民俗風情及文化交融等方面進行全面思考,初步探得鎮江文藝生態興盛的原因,約有四端。
鎮江之南,有國家森林公園南山作為自然屏障,茂密的森林,滋潤的空氣,是鎮江市民天然的大氧吧,故其有“城市綠肺”之稱。鎮江之北,依枕長江,沿江之焦山、北固山、金山串成一線,加之城中大小山峰重疊林立,彼此呼應,甚是壯觀。城中有古運河與運糧澗蜿蜒其中,山雄水柔,山清水秀,山歡水笑,山水相依。如此獨具形勝風貌的濱江山林城市,鎮江的地理環境真可謂得天獨厚,世所罕匹。正因為此,它以其神奇的山水魅力,吸引了神州大地四面八方不勝枚舉的優秀詩人、詞人、小說家、文學批評家、科學家等游歷于此,他們與本地作者一起,把酒臨風,開懷吟誦,熱情謳歌鎮江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據鎮江市檔案處、鎮江市檔案館合編的《京江賦》初步統計,市內外古代詩人歌吟鎮江山水的詩篇,計有1760首。其實還遠不止此數。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育一方情。昭明太子蕭統迷戀鎮江山水,在周游江蘇省內外十余處之后,最終選定招隱寺作為他讀書寫作并主編《文選》的絕佳勝地。他新筑讀書臺,增建增華閣,帶領一批文人雅士潛心編就我國第一部詩文總集《文選》。劉勰世居京口,20歲左右去南京定林寺依僧佑并協助其整理佛典。在鎮期間,他“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文心雕龍·神思》),深切感受鎮江山水情韻對其陶鈞文思的重要作用,故而由衷言之:“山林皋壤,實文思之奧府”(《物色》),并認為屈原的辭賦之美,全賴乎“江山之助”。沈括晚年卜居鎮江并建夢溪園,從而完成了被英國著名學者李約瑟博士稱之為“十一世紀的科學坐標”的皇皇巨著《夢溪筆談》。米芾、米友仁父子所開創的“米氏云山”畫法,也是由于后期定居鎮江之后,是家鄉優美之山水,尤其是南山晴嵐煙雨之美景,直接熏染了“米氏云山”畫風的進一步成熟與完善。明人計成酷愛鎮江山水,由吳地擇居鎮江后撰成世界造園學最早之名著《園冶》。八方精英,云集鎮江,都因酷愛鎮江山水而欣然卜居于此。他們的成功,與鎮江山水的溫潤鞠育是分不開的。
清代,鎮江有張玉書家族、鮑海門家族、李承霖家族、馬建忠家族、劉鶚家族、丁傳靖家族、柳詒徵家族等文化家族。在這些文化大家族中,文化傳承的形式靈活多樣,不拘形式,而大多則表現為祖父母輩對子孫的耳濡目染的直接傳授(即或子孫們有的不能親承長輩之謦欬,但亦能閱讀到長輩們那散發著油墨芳香的詩文家集),或者是兄弟姐妹們之間的酬答唱和,切磋學問。家族文化傳授與學校教育及其師友之間的往來詢請之學最大的區別在于,它不受時間、空間與教材等方面的限制,隨時隨地都可以進行文化的傳授與交流。這一點,在鎮江鮑氏家族顯得尤其突出。如鮑之鐘與妹妹鮑之蘭中秋賞月時,年僅14歲的妹妹竟然能脫口吟出“若非今夜月,虛度一年秋”之佳句,作為長兄的鮑之鐘自然是擊節嘆賞,獎掖有加,具有積極的鼓勵與促進作用。大凡鮑之鐘休假返鄉與妹妹們聚宴,每宴必有酬唱,這在他們兄妹的詩集中每每可見。不僅如此,鮑之鐘還親自為其母親及三個妹妹編定詩集《課選樓合稿》。又如柳詒徵不厭其煩地熱情指導舅表弟鮑鼎學習書法與寫詩,等等。因此,家族文化之傳承,無疑是促進文學繁榮的重要因素之一。
鎮江“土風質而厚,民閑故土為耕稼;土風淳而直,士習詩書敦簡素”。(胡樸安《中華全國風俗志》)除鎮江市區為典型的山林城市之特征外,所轄縣區之廣大農村多是一馬平川的肥田沃土,世世代代的農民便生息繁衍于這方熱土之上。他們勤勞耕作,安土重遷,與自然為伍,和日月為伴,如魚飲水,甘苦自知。但他們又不忘教育子女,無論如何,想方設法也要讓他們讀書仕進。望子成龍心切,盼女為鳳意誠。可憐天下父母心,耕讀傳家耀門庭?!澳咸於嘈悴?,北地多帝王”。江南地區物產豐饒,生活相對穩定,讀書應舉蔚然成風;北地貧瘠,衣食不保,窮則思變,遂多有揭竿而起而奪得天下者。鎮江是典型的江南地區,所以“耕讀傳家”的思想理念由來已久,深入人心。生活繁衍于這方熱土的世世代代的鎮江人民,他們堅守故土,精心耕稼,形成了勤勞質樸、誠實純真的優良民風。在這種民風浸染下成長起來的歷代文人雅士,他們的文藝作品又多呈現出簡易質樸、情真意切的風格特征。諸如張玉書家族、鮑海門家族、劉鶚家族、柳詒徵家族等詩歌創作,清代鎮江前、中、后三七子的詩歌創作,“米氏云山”、京口畫派代表人物之一的周鎬《鎮江二十四景》等,皆是如此。其文藝作品之情真意厚、清雅醇美之審美情趣,使人回味無窮。
鎮江位于長江下游的江南沿江地區。按江淮流域劃分我國南北兩大地域,它是典型的南方地區,但又是北方地區的近鄰。歷史上形成的“吳頭楚尾”之地理概念,恰好是鎮江獨特地理位置最形象而準確的概括。從先秦至近代,由于戰亂、饑荒等因素,北方移民頻頻南下不已,而鎮江則是他們長途跋涉進入江南后落腳棲息的第一個安全地帶。其中許多人便就此安營扎寨,世代生息于此;有的則在或短或長的停留之后,又繼續南遷至常州、無錫、宜興、蘇州或更遠的上海、浙江等地。但不管怎樣,鎮江是北人南下的較為理想的首個安頓之所,是南北文化沖突與交融的“動感地帶”。鎮江有史以來經歷過四次規模較大的南北文化交融時期。第一次是周太王子太伯、仲雍因朝廷皇位之爭失敗“乃奔荊蠻,文身斷發”。由鎮江考古資料可知,太伯、仲雍等南下后曾棲息于鎮江一帶,時鎮江稱“宜”。可見北方周文化南下后首先在鎮江登陸并交融,后來與吳地荊蠻文化結合產生了吳文化。雖然說文化中心在太湖流域地區,但鎮江地區是吳文化的發祥之地,則是不可辯駁、毋庸置疑的事實。所謂“吳頭楚尾”之地理位置之界說,正可說明這個問題。第二次北人大量南遷是在六朝時期。公元3世紀初出現的“永嘉之亂”,使得大批中原移民沿淮水南下,京口成了北方移民最集中的地方,所謂“過江名士多如鯽”,便是最形象的描述。著名歷史地理學家譚其驤先生《晉永嘉喪亂后之民族遷徙》一文指出:“南徐州所接受之移民最雜,最多,而其后南朝杰出人才,亦多產于是區,則品質又最精。劉裕家在京口(鎮江),蕭道成、蕭衍家族在武進之南蘭陵(武進),皆屬南徐州。……南徐州之人才又多聚于京口,今試于列傳中查之,則祖逖陽遵人,劉穆之東莞莒人,檀道濟高平金鄉人,劉粹沛郡蕭人,武懷玉平昌安丘人,向靖河內山陽人,劉康祖彭城呂人,諸葛璩瑯琊陽都人,關康之河東楊人,皆僑居京口。”北方這些世家大族、名人學者云集京口,無疑給京口注入了新鮮的文化活力與經濟動力,使之成為文化、經濟、政治的中心。一大批杰出的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成果皆產生于六朝時期之鎮江。如葛洪的 《金匱藥方》、《肘后救卒方》、《抱樸子》、《西京雜記》,祖沖之的《大明歷》、《圓周率》,陶弘景的《本草經集注》,劉義慶的《世說新語》,鮑照的《鮑參軍集》,徐陵的《玉臺新詠》,劉勰的《文心雕龍》,蕭統的《文選》,南朝樂府民歌《華山畿》25首組詩,等等,均誕生于鎮江。六朝的鎮江是人文薈萃、群星璀璨的鎮江,是舉世聞名而令人刮目相看的鎮江。它由此掀開了鎮江歷史上最為精彩絕艷、燦爛輝煌的一頁。第三次是晚唐五代及宋金對峙時期,黃淮人口及北方文化呈現規模趨勢,使鎮江文化北化現象更突出。第四次是北洋軍閥及國民黨新軍閥統治時期,由于戰亂與災荒的頻仍不斷,淮民及蘇北難民紛紛南下鎮江。由于歷史上多次的移民現象,便自然釀成了鎮江文化兼具南方之細膩委婉與北方之粗獷剛貞的審美特質,這是產生新思想、新文化的重要契機與必要因素。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朱熹《觀書有感》)正是由于這種多元文化的交匯融合、相摩激蕩,才使得鎮江文藝之源泉不竭,生命旺盛,勇于創新,文脈恒昌。這對于我們今天堅持科學發展觀理念、奮力開拓創新之路、努力營造創新氛圍、大力培養創新人才、全力奪取創新成果,無疑具有重要的啟迪作用與現實意義。加強地域文化研究,有利于優秀傳統文化的承繼與發展,為社會主義物質文明建設與精神文明建設作出更大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