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榮微
(東南大學,江蘇 南京 211189)
中國古代藝術根植于宗法社會,宗法思想對中國古典藝術有深刻的影響。劉道廣先生在《中國藝術思想史綱》前言中指出:“中國藝術思想受制于傳統宗法意志和觀念,隨著社會的發展,藝術思想也在掙脫宗法意識的制約中有所變化。”元代戲劇向來是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期間涌現的許多大劇作家都為后世留下了不朽的作品,其中最優秀的就是關漢卿。下面筆者以這位最優秀戲劇家的卓越代表作——《竇娥冤》為例,探究作者在進行藝術創作時對宗法思想的接受與超越。
簡單地說,宗法思想是對宗法制度所內含的一系列社會關系進行的理論概括的總和。毫無疑問,宗法制度是中國古代封建社會最重要、最根本的政治制度,廣泛存在的宗法關系是它的基礎。起先,這種關系體現的只是宗族內部的組織原則,以及根據與首領血緣的遠近而排列的財產分配、繼承系列。特別是當國家產生以后,宗法關系就由狹隘的宗族內部關系改制為具有國家法律意義的權力再分配制度。待其逐漸成熟后,進一步對我國古代封建倫理思想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并形成了極大的補充,主要表現在強調血緣關系和等級特權的忠君孝親,構成了極具宗法特征的 “三綱五常”道德體系,不知不覺成了中國人不可磨滅的“精神基因”的重要部分。因此,在古代的中國,不管人們處在社會的哪個階層,也不管人們的政治意識形態有多么的迥然不同,他們的社會觀相通的。也就是說,對綿延幾千年生生不息的中華民族而言,家庭是社會的微縮,社會是家庭的放大,國家、社會、家庭是同構的。如此一來,沒有“逃脫”,沒有“幸免”,中國古代的經濟、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哲學、文化等等,時時處處、方方面面都貫穿了“倫理至上”、“倫理即法”的精神。而藝術家們,或者說是中國古代的文人,他們作為傳統文化的繼承者,也無一不受到這一宗法倫理體系的浸染,進而他們把這種思想無形地灌注到文藝創作之中,滾雪球般地影響了更多的受眾。
關漢卿最重要的代表作《竇娥冤》幾乎家喻戶曉,作者在劇本中塑造了一系列個性鮮明的角色,從中可以看出大師分明的愛憎。對于這位藝術家一心所肯定的角色,對于一些能明顯看出作者流露出欽羨感情的情節,無不可以看出宗法思想在其身上所打下的深深烙印。
孝是宗法社會的必然要求,是中國古代社會的精神核心。竇娥是中國封建社會倫理道德的完美體現者,是恪守婦道、處處孝順的典范。作為童養媳,十多年來她勤懇侍奉婆婆;因為擔心婆婆受刑,主動屈招是自己藥死張驢兒父子;在被押赴刑場時,為了避免驚擾婆婆的痛苦,要求繞路而行;就算到最后鬼混復仇完要離開人世的時候,還請求父親代為盡孝。關漢卿在刻畫竇娥這一人物個性時,竭盡所能地夸贊她的孝道和善良,毫不避諱地體現了自己對這一倫理道德觀念的極力稱頌。
封建禮教具有鮮明的階級性,是統治者剝削、壓迫人民的工具。其中包括如大家熟悉的三綱五常、三從四德、男尊女卑。這些封建禮教的倫理綱常,都是獨尊父權,表現在兩性關系上,則是女子成為男子的附屬品和馴服的工具。在《竇娥冤》劇本中,這種獨尊父權、維護父權意識的例子俯拾皆是。作者要么借竇娥之口強烈譴責婆婆答應改嫁張驢兒父親的“不貞不潔不守婦道”;要么把竇娥誓死不再改嫁之舉作為正義的行為來歌頌;要么借竇天章之詞,大談恪守婦道、維護男權意識和封建禮教的正義性和不可違背性。顯然,關漢卿正是通過這樣鮮明的對比表現了自己對婦女再嫁的否定態度,體現了其男權思想的本質所在。
在中國傳統社會,如果說宗法思想對女人的最大倫理道德要求是“節、孝”的話,那么體現在男人那里,更多的是“忠、義”。“忠”的要求主要體現在高中科舉,榮宗耀祖,忠君報國。因此對于傳統文人而言,通過科舉進入仕途,轉變窮困的境遇是畢生的追求。作為封建時代傳統知識分子的關漢卿,他同樣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渴望能夠通過科舉之道實現其“治世”理想。可悲的是,元朝統治者中斷了長達77年的科舉考試,使得他和當時廣大被壓迫的人一樣淪為 “老九”。于是他便將這種向往寄托到了《竇娥冤》里竇天章的身上,通過他竇天章成功的肯定和贊許,側面、間接體現了藝術家受到宗法思想的深刻影響。
作者通過對劇本《竇娥冤》的創作表達了這樣一個思想:他原以為像竇娥這樣一個貞孝兩全、對封建傳統倫理道德極力信奉和維護的忠誠良民,本應該得到統治者相應的表彰和嘉獎,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這樣一個溫順的下層女子卻遭受到了最無情、最徹底的毀滅。這樣的一個社會,不僅對它的反叛者沒有任何包容,甚至還將魔爪伸向了它的順民。想安分守己做下人,做奴隸都要遭到毀滅。因此關漢卿借竇娥這一形象,向她所在的吃人社會進行了嚴厲的控訴。可以說,在那樣一個時代,作為一個毫無背景的深受宗法思想影響的藝術家能公開表達出自己對封建皇權、封建社會的不滿,這無疑是一個對自身,對宗法思想的巨大超越。關漢卿是時代激越的反抗志士,也是時代冷峻的批判者。無論是反抗的高度,還是批判的深度,都體現了封建社會一個仁人志士憂國憂民、與命運作殊死抗爭的過程。
我們在評價藝術作品和藝術家時,是不能絕對超越其所生活的社會背景的。關漢卿生活在元代封建社會,必然要帶有那個時代的社會屬性,更何況他是一個飽讀儒家經典的文人,深受儒家思想和封建倫理道德的浸染,作品中透出這些根深蒂固的思想底蘊正是其本身所無法揮抹去的主流文化意識。從這個角度來說,關漢卿及其作品都無可避免地具有了文化思想判斷上的積極性和消極性。但就其敢于向強大的封建社會提出質疑和抗爭這點而言,若將其置之于元代那個社會歷史文化背景下來審視,則無疑是具有巨大的積極進步意義的。哲人有言:對于古人,我們不是看他比其后人少做了些什么,而是要看他比其前人多做了些什么。對于關漢卿及其作品也應當如是評價。從這樣的唯物史觀來看,關漢卿確實稱得上是我國最早、最偉大的戲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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