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事訴訟中補強證據規則的運用

李 良

(重慶郵電大學法學院，重慶 400065)

“補強證據”是指:“為增強或擔保主證據證明力之證據，并不以與主證據系各自獨立證據為必要;即依主證據所得之證據而證明之者，亦無不可，且不限直接證據，并包括間接證據在內。”［1］也有學者認為:“補強證據是與主證據相對應的具有獨立證明價值的證據，是專指為了增強、擔保主證據的證明力而提出的訴訟證據。”［2］補強證據又稱佐證［3］。

補強證據規則(或稱“補強規則”)就是“為防止對案件事實的誤認，對某些證明力顯然薄弱的證據，要求有其他證據予以證實才可以作為定案根據的規則”［4］。

補強證據規則來源于刑事訴訟領域，主要是針對被告人口供等言辭證據［1］。現在補強證據規則的運用已不再局限于刑事訴訟領域，通過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補強證據規則已經開始進入民事訴訟領域。但目前我國“對補強規則的研究還較為膚淺，對補強規則所內含的基本內容之理解還極其混亂。這樣的混亂表現在補強證據規則的定位、補強證據證明的對象、補強證據證明的強度、補強證據的范圍、補強證據的審查等多個方面”［5］。因此，民事訴訟中的補強證據規則研究有很多的空白和難點，當然，刑事訴訟領域中的相關研究能為我們提供必要的借鑒，但是仍然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一、補強證據規則的功能和性質

正確運用補強證據規則首先需要明確補強證據的性質及其功能，其性質決定補強證據規則的性質，其功能決定補強證據規則的作用，這些都直接影響法官何時可以運用補強證據規則、如何運用補強證據規則等。

(一)補強證據規則的功能

1.補強主證據證明力，還原案件真實情況

從補強證據規則的含義出發，補強證據規則的功能就是通過補強證據的佐證和支持作用，使得其他證明力有一定瑕疵的證據獲得有效、足夠的證明力。

與其他證據一樣，其是否具備證據屬性所要求的關聯性、真實性和合法性暫時無法確定。經過質證、認證，查證屬實之后，法官決定予以采納，此時補強證據便成為民訴法規定的、能夠作為認定事實的根據。當然，補強證據不一定需要直接證明案件事實，因為它的作用和存在意義不在于此，而在于使其他在證明力上有瑕疵的證據能夠獲得佐證，從而使這些證據能夠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2.限制法官自由裁量，防止誤判

證據法的基本功能是保證司法人員準確地認定案件事實，證據規則的首要功能也是保證查明案件事實真相［6］。證據規則在證據法中的任務則是為法官認定證據提供行為標準，限制法官恣意的自由裁量，最大限度保證有效證據能夠進入法官視野，為發現案件真實情況提供幫助。

(二)補強證據規則的性質

補強證據規則中，有兩種證據在互動。一種是被增強或保證證明力的證據，可以稱之為主證據或者主體證據;另一種是增強或保證主要證據證明力的證據，這就是補強證據。兩者相互對應。

1.補強證據屬于定案的根據

探討證據的證明力問題，應當在證據具備證據資格的基礎上進行，只有具有證據資格，能夠被法官采納作為證據使用，才能發揮證據應有的證明作用。因為此時作為主證據具備三性，可以作為定案的根據，只是其證明力較弱。補強證據就是要通過自身蘊涵的信息佐證或者增強主證據對案件事實的證明力。所以，作為補強證據，首先也應當具備證據資格，具備三性，能夠被法官確認采納為定案的根據，在這一基礎上，才能實現其補強的目的。需要特別說明的是，補強證據的證明對象是主證據的證明力，而非案件事實。

在運用補強證據規則時，應當特別注意補強證據的這一性質，以免在適用規則的過程中發生混亂。

2.補強證據規則是證明力規則

證據規則有證據能力規則和證明力規則之分，證明力規則又可以分為證明力否定規則(孤證不能定案)、證明力減等規則、證明力補強規則、證明力優先規則和證明力推定規則［7］。其中，證明力補強規則也就是本研究探討的補強證據規則。

在我國，與證據法學界對證明力規則的簡單批判不同，司法實踐對證明力表現出異乎尋常的關注，呼喚證明力規則、創造證明力規則并踐行證明力規則，甚至有個別地方如浙江和上海自行制定了地方性證據規定，不過一般是將證據能力問題通過證明力規則予以解決。

補強證據規則就是證明力規則，解決的是主證據證明力不足的問題。

特別需要指出的是:補強與印證是不同的。兩者雖然具有某些相似之處，但兩者有明顯的不容之處。正確區分補強與印證，對于正確運用證據規則有重要意義。

首先，兩者功能不同。補強是補充、增強被補強證據的證明力，補強證據不直接參與到證明案件事實的過程，而印證則是某一證據直接參與到案件事實的證明過程中，與其他證據一道，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條，將案件事實完整呈現在法官面前。

其次，兩者的對象不同。補強證據規則的對象是證據，補強證據就是要佐證和增強主證據的證明力;而印證的對象則是案件事實。

二、補強證據規則的具體運用

要在民事訴訟中運用補強證據規則，需要經過三個步驟:第一，一份具有證據資格的證據是否需要補強，即其證明力是否較弱，且這種弱證明力導致其不能有效證明案件事實;第二，當事人提交的補強證據是否符合法律要求，即是否具備三性、證明力是否足夠等;第三，進行演繹推理，在法官內心形成肯定或者否定的確信。

(一)正確識別主證據

運用規則的第一條件就是要有對象，補強證據規則的適用對象是證明力不足的證據。

1.主證據的性質

主證據首先應當具有證據資格，能夠作為定案的依據，因為“補強規則只涉及證據的證明力，不涉及證據能力”［8］。如果證據不具備證據資格(也就是證據能力)——即不能作為定案的依據，那么應當適用證據排除規則，比如最佳證據規則、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或者傳聞規則等。

2.主證據的范圍

《民事證據規定》第六十九條規定:“下列證據不能單獨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依據 (一)未成年人所作的與其年齡和智力狀況不相當的證言;(二)與一方當事人或者其代理人有利害關系的證人出具的證言;(三)存有疑點的視聽資料;(四)無法與原件、原物核對的復印件、復制品;(五)無正當理由未出庭作證的證人證言。”這五種證據是最高院司法解釋規定的需要補強的證據，即主證據。補強證據規則的適用對象包含以上幾種形式的證據。

補強證據規則主要適用于言辭證據。

第一，當事人或者證人因為與案件結果有利害關系，所以其很可能會作出傾向于有利于己方的陳述，在沒有其他證據佐證的情況下，可信度較低。《民事證據規定》第七十六條規定:“當事人對自己的主張，只有本人陳述而不能提出其他相關證據的，其主張不予支持。但對方當事人認可的除外。”因此，民事訴訟中當事人的陳述不能單獨作為定案的根據，需要提出其他證據予以印證或者補強。

第二，證人是未成年人、證人無正當理由不出庭作證等情況，根據我國《民事訴訟法》第七十二條第一款規定:“凡是知道案件情況的單位和個人，都有義務出庭作證。”除非具有《民訴法》第七十三條規定之情形。根據《民事證據規定》第六十九條，未成年人所作的與其年齡和智力狀況不相當的證言不能單獨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依據，需要對該證言進行補強才能采納作為定案依據。

除言辭證據外，《民事訴訟法》規定的八種證據種類中，書證、物證、視聽資料等也可適用補強證據規則［9］。“存有疑點的視聽資料”和“無法與原件、原物核對的復印件、復制品”也是補強證據規則適用的對象。這突破了補強證據規則建立之初只適用于口供［10］或者證人證言的局限，將適用范圍拓展得更寬泛。

第三，有疑點的視聽資料。對于視聽資料，立法者的態度是審慎的。《民訴法》第七十一條規定:“人民法院對視聽資料，應當辨別真偽，并結合本案的其他證據，審查確定能否作為認定事實的根據。”強調了慎重和仔細處理視聽資料的要求。根據《民事證據規定》第六十九條第三款，存有疑點的視聽資料不能單獨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依據。

第四，書證有改動或者書證、物證無法與原件、原物核對。這是根據《民事證據規定》第六十九條第四款的規定而來的。根據《民訴法》第七十條的規定:“書證應當提供原件。物證應當提交原物。提交原件或者原物確有困難的，可以提交復制品、照片、副本、節錄本。”《民事證據規定》第六十九條第四款更是直接規定“無法與原件、原物核對的復印件、復制品”不能單獨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依據。

所以，在訴訟過程中，法官應當根據證據的性質，決定是否要求當事人提供證據補強。

(二)識別、審查補強證據，正確運行

1.鑒別補強證據的來源

補強證據應具有相對獨立的來源途徑，這是為了不使補強陷入循環論證，因此需要對補強證據的來源進行仔細檢查和鑒別。

應當明確的是補強證據與主證據是相互分離的兩份證據，兩者可以同處于一個載體之上，但不能有同樣的信息來源，更不能是補強證據本身就是主證據的派生。比如同一證人所作的兩份證言，不可以互為補強;不同證人所作的證言一般也不能用以相互補強［11］，因為這些證言也可能需要進行補強。

2.補強證據應當具備證據資格

當事人按照法官的要求提供必要的補強證據之后，法官應當首先審查該證據是否具備證據資格，首先將不具備合法性、真實性或者關聯性的材料排除掉，剩下的證據即可作為定案的根據(當然，這里是要補強主證據的證明力)。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的證據，自然無法作為補強其他證據的證明力。

3.補強證據應具有相當的證明力

補強證據應當具有相當的證明力，這是補強證據發揮功能的必然要求。補強證據規則適用的對象就是證明力不足的證據，主證據需要有足夠的其他信息支持才能夠獲得法官的認可，才能夠發揮自身證明作用，將案件事實表現出來。如果補強證據本身證明力薄弱，也就意味著其本身也需要有其他的材料或者證據支撐其證明力。這使得法官在庭審中的認證工作變得極其復雜冗長。

4.注意區分補強證據與間接證據

間接證據與補強證據的確有一定相似性，但兩者并非同一，在民事訴訟中運用補強證據規則時要注意區分。

間接證據是指必須與其他證據相結合，并經過推理才能證明案件主要事實的證據。此含義與《民事證據規定》第69條的規定是一致的。69條規定的5種證據不能單獨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根據，與補強證據規則的含義相比較，可以發現這5種證據實際上屬于主證據，即被補強的證據范疇。間接證據不能直接證明案件事實，只能在與其他證據相互印證、形成證據鎖鏈之后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補強證據對案件事實也可能有一定的證明作用，但是這并非其本來目標，補強證據的對象是上述5種證據的證明力。也就是說，間接證據是通過自身蘊涵的案件事實信息，直接證明案件事實，補強證據則是以自身蘊涵的信息增強主證據的證明力，使主證據能夠獲得足夠的證明力來證明案件事實。可以說，間接證據聚合在一起就能夠直接證明案件事實，起到橋梁的作用，而補強證據則是橋墩。

另一方面，“凡是能夠對案件主要事實加以證明，并且存在著其他證據保障的證據，無論是直接證據還是間接證據都屬于主體證據”［12］。所以，明確補強證據與間接證據的區別，有利于訴訟中法官辦案，也有利于雙方當事人找出對方證據上的不足。

(三)法律推理，形成內心確信

證據證明力的有無和大小由法官的自由心證判斷，受到法官經驗和知識多少的影響。自由心證包含了兩層含義:證據評價方式自由和裁判者對案件事實形成的內心確信認定事實［13］。從性質上看，大陸法系國家的法律中“內心確信”所表達的是認定事實所應達到的認識程度，即達到證明標準的認識狀態。因此，自由心證包含了對證明力的自由評價。

證據補強的力度是否足夠，依賴于法官對主證據與補強證據之間牽連性強弱的認識。通過綜合認證方式，法官考察主證據和補強證據這兩項證據證明對象的重合度和推理出主證據證明事實的合理度，最終對主證據的證明力是否得到補強作出評價。

［1］歐衛安.略論被害人陳述的證據補強:以當事人證據和印證證明為起點［J］.河北法學，2012(11):86.

［2］廖新仲.民事訴訟證據認識論［M］.香港:天馬圖書有限公司，2002.

［3］仇慎齊，付云漢.證據補強證據規則之適用［EB/OL］.(2007－12－07).http://www.jsfy.gov.cn/alpx/msal/2007/12/07/30400.html.

［4］樊曉芳.民事訴訟補強證據規則研究［D］.秦皇島:燕山大學，2009.

［5］趙信會，張朋.論補強規則的理論依據:以英美法系的法律制度為視角［J］.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6):136.

［6］何家弘.證據法功能之探討:兼與陳瑞華教授商榷［J］.法商研究，2008(2):27.

［7］李訓虎.證明力規則檢討［J］.法學研究，2012(2):156.

［8］王洪禮.民事訴訟證據簡論:側重效率維度［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07.

［9］劉宜軍，龔麗梅.補強證據規則在民事審判中的適用［J］.發展研究，2007(12):101.

［10］樊崇義.中國訴訟法判解:第4卷［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6.

［11］莫征.非同案共犯供述的證據效力［J］.重慶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9):50.

［12］陳浩然.證據學原理［M］.上海:華東理工大學出版社，2002.

［13］吳宏耀，魏曉娜.訴訟證明原理［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