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上的舞蹈——梁曉聲作品中的不平衡現象探析

陳文婷

（河南商業高等專科學校 工商管理系，河南 鄭州 450044）

一、“知青文學”的特殊書寫

人類作為以文化為核心的文明的創造者、傳播者和繼承者，是使文化在歷史長河中得以存在的重要原因，文化在人類的生存與發展的過程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影響與制約著人們在文學活動中的表現與發展，并反映一定歷史時期的特征。1976年10月隨著“四人幫”集團的消亡，結束了給中國人民帶來苦難和陰影的“文化大革命”，中國社會開始了一個新的歷史時期，文學開始復蘇，它從以前的把關注點重置于政治體系、政治思想、政治角度等方面轉向作為社會本體的人。

從“傷痕文學”到“反思文學”以至于至后來的“改革文學”，基本上仍處在政治文化的規范下，或控訴十年災難給人們造成的傷痕，或反思民族災難的歷史教訓，或描繪改革過程中的阻礙與艱難，基本上還沒有脫離“文藝從屬政治”的概念。如劉心武的《班主任》、盧新華的《傷痕》、王蒙的《最寶貴的》、張弦的《被愛情遺忘的角落》等等。在“傷痕文學”以及“反思文學”的創作潮流中，大致有兩個作家群體，一是在50年代就被打成右派后來又經歷文化大革命的“復出作家群體”，還有就是有著文革經歷的“知青作家群體”。

梁曉聲的知青小說以其獨特的視角描寫北大荒以及生活在這塊神奇的土地上的人們，在從“傷痕文學”到“反思文學”轉化之際，他第一個對“知青”這個文學題材，作社會問題的歷史考察和歷史評價，而這種評價的特點和局限性在作者那里也體現得比較明顯。作為“知青下鄉”運動的親歷者，他可能體會到更多作為知青的感情：對大自然的激情、熱愛以及征服，對崇高理想的極度高昂、對人格的至善至美的追求等。梁曉聲早期的知青小說用紛繁宏闊的場景向我們展示了知青們的青春無悔和理想萬歲，閃耀著濃厚的理想主義的光芒。后來的知青回城，迎接他們的卻又是另一種現實，此時作者的作品中也有了更多的理性色彩，有了一種深沉感。體現了作者對個人、歷史和國家這三者之間的關系的凝重反思，在反思中還有一種對知青生活的懷戀，那種對已失去卻感到美好的感情，更使他的作品中產生一種無法協調的美感。

二、平民文學的特殊歌者

梁曉聲是一位出生于城市小巷的平民作家，剛開始寫作時，他就自覺不自覺地追求一種平民氣概。所以在他的筆下，普通下層人民的生活以及感情得到強化。比如《苦戀》中對鄉村少女芊子那種對美好愛情的向往，她為追求自己的愛情所做出的種種犧牲，讓我們讀來有種微微的顫抖感。《紅磨房》里的小琴只不過是想要一份屬于自己的生活和感情，離開那個讓自己挨打受罵的劉家，但是在紫薇村封建傳統的統治下，等待她的卻是一種猙獰血腥而且慘烈的命運。還有《白發卡》、《黑紐扣》、《老師》等作品，作者有意識無意識地流露出一種對下層平民普通情感的強化。對普通人生活的描寫作者則有意無意地把它放到一種艱難困苦的環境中去描寫，強調主人公的困難以及曲折，甚至是一種折磨，包括身體上所受的折磨和精神上的折磨。書中的主人公總是在一種相近的沉郁氛圍背景下，堅持自己的理想信仰。作者的出身小巷，工農兵大學生的身體，這些經歷在他身心中留下深刻的印痕，且在某些時機，成為他情感中的主導因素，即他的作品中反復出現的對平民感情的詠嘆，對所有的人生苦難與人性卑劣的揭露，對主人公的同情和憐惜，主人公對理想的頑強追求等常讓人對梁曉聲的作品產生一種英雄悲觀主義的重復的感覺。這與作家的生活經歷是分不開的，是人的初始經驗在他的作品中的折射。一方面，把普通人性的美好作為其文學的立足根本，歌頌人世間普普通通的至善至純，以情感追求人性法碼來代替歷史評判，主人公大多是他的主觀構想。另一方面，作為一名出身于工農兵大學生的作家，他的生活道路和寫作道路多多少少有一種尷尬的心態，作者自己也意識到了，要將自己從這種心態中拯救出來，無意中就加強了造成這種心態的的苦難環境程度，給平淡普通的東西設置悲壯的背景，增強了作品的悲觀主義程度。作者在以后的作品中一直在努力著把兩者有機的結合起來，但是絕對的統一是不可能實現的。

三、深刻透徹的歷史反思

作為一名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的親歷者，梁曉聲和許多知青作家一樣，有過對未來的向往，被欺騙的憤慨和悲哀，亦有對前途的迷茫，同時，這次艱辛曲折的人生經歷對他們來說又是一筆寶貴的財富。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本身就是一個正確與荒謬、美好與丑惡交織同構的復雜事物，對它的把握需要在時間河流的磨洗中，經歷一個由淺入深、由表及里、由局部到總體的全面認識過程。大致來說，知青傷痕小說更傾向于對這場運動的感情傾訴［1］3。所以他們對于這一歷史的評價，帶有一定的主觀色彩，梁曉聲也不例外。一方面他們對造成這段歷史的“四人幫”、“文化大革命”持批判態度，揭露其對人性的禁錮和束縛。另一方面，對運動的反思則讓他們出現了一種懷戀情緒。回城以后，遇到了各種各樣意料之外的問題，苦悶和迷茫，轉而對已失去的歲月感到寶貴，對知青生活的懷戀。對這場運動的反思出現的這種懷念情緒，讓作者在描寫上投入感情頗多，質樸，憂傷，單純，多情，很能打動人心。例如張承志的《綠夜》，史鐵生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等作品就有這種體現。

梁曉聲的作品中在描寫知青生活的過程中，始終無意于對整個知青運動作歷史層面的評判，樸素地認為知青是極其熱忱和真誠的一代，肯定知青的人生追求和艱苦創業的價值，謳歌知青一往無前征服自然的無畏氣概。短篇小說《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描繪的是一幅悲壯的北大荒墾荒圖，嚴寒、缺糧、野獸、疾病等，但他們頑強不屈與暴虐的大自然抗爭，譜寫了一首壯麗的青春之歌。對副指導員李曉燕在追求理想奉獻青春的壯舉描寫之外，對她偷偷地唱《九九艷陽天》和跳舞的描寫，在政治意圖的描寫之外不失人性的閃光點，無疑增強了作品的審美感。中篇小說《今夜有暴風雪》記述1979年春節前后北大荒生產建設兵團某部八百多知青返城事件，其中穿插對往昔歲月的回憶。在他筆下，北大荒是青春、理想、信念的化身，雖然其中也摻雜了知青的血和淚，苦悶和彷徨，作者著力刻畫的還是擁有虔誠理想，堅定信念的北大荒知青形象，他們的奮斗獻身精神，追求自我人格完善和道德升華的悲壯歷程，他的小說總體上是對一代知青的歷史價值和本質力量的確認及贊頌，洋溢著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的激情，鳴奏著英雄主義悲愴的樂章［1］186。

作者前期知青小說抒寫的更多的是自然的征服，理想的崇高，正義的高揚，人格的完善等的禮贊，長篇小說《雪城》開始，向我們展示知青返城后的人生新旅途，似乎“這一代人命中注定了要從一種嚴峻的現實，進入另一種嚴峻的現實”，他們不得不面對不如意的現實生活問題，已破碎的生活信念，價值觀，理想等等。梁曉聲的作品中有了更多的理性與克制，從而有了一種從歷史哲學的角度實現對知青題材的超越。

四、歷史情感的矛盾統一

在“知青運動”事實上已經結束，大批知青滿懷期望返城，但是城市卻不是他們經歷磨難與艱辛之后的理想的“天堂”，人類賴以安身立命的“為何生存”和“如何生存”便迫在眉睫。城市既提供了開拓新生活道路的可能，也有事先沒有料到的推拒，以及上學，就業，住房，婚姻，人際關系等等問題的困擾。即使具體生活問題得到解決，已破碎的生活信念，價值觀也不一定能得到修復或重新確立，表現為新的生活矛盾與精神困惑［2］112～116。

作家在復雜的歷史過程中，“剝離”出值得珍惜的因素，維護一代人的“青春年華”和獻身精神。在不斷地將知青投身運動的精神抽象化，并堅決地捍衛這“極其熱忱的一代，真誠的一代，富有犧牲精神、開創精神和責任感的一代”的價值上，持續地保持一種分明的道德立場和悲壯的浪漫風格。另一方面，作者在考察歷史時把人的行為注入歷史現象之中，體現了整整一代青年人在十年動亂中所耗費的青春，才華，熱情等，即把所有有價值的東西都投入到這無價值的運動之中，把純社會的批判轉向了歷史反思，深刻的感情傷痛和反思這兩種情緒是比較復雜的。作為這場運動的親歷者，作者的反思方式有一種明顯的局限性。這使作者的寫作就像一名弧上的舞者，永遠不停地尋找一個平衡點，他有時像一個清醒的思考者，理性而有深度，有時又像一名呼吁者，發出淋漓的呼聲。

作為一名知青題材的寫作者，梁曉聲肯定要繼承現實主義的傳統，但又追求一種精神的“浪漫主義”，對對象的描寫帶有強烈的主觀感情色彩，卻又不失其正面反映現實生活和人物風貌的特征，把對現實世界的客觀表現和對理想追求的強烈刺激揉為一體。其作品對北大荒自然景色的描寫，人物性格的細膩刻畫，理想主義的象征，樸素的英雄主義等等都呈現出一種溫情的現實畫面。雖然生活經歷的原因造成了梁曉聲作品中的不平衡，可以理解的是：作為個人，作為寫作者，他以自己的真誠和人格孜孜不倦地實現著自己的價值，追求歷史發展的規律與個人人生軌跡的統一，歷史經驗與個人情感的統一，雖然這種統一都不可能完全實現，但是作為歷史潮流中的個體來說努力追求已很重要！

［1］金 漢.中國當代文學發展史［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

［2］洪子誠.中國當代文學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