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冬夜（外七首）

雨在冬夜

“雨是一群無家可歸的詞

敲打窗外?！?/p>

——《新十四行：前世今生》第四章第五首

構圖從后側開始?？葑丫玫挠白?/p>

拖著光的黯淡，長出根須

正中是窗。敘述的主體不在圖中

語調冷如雨水

許多年前，他們相遇

如書頁中相遇的俠侶

對話當然是在雨中

雨水只代表事物的短暫性

插圖也只有一頁

此刻，誰能起身，推開窗口？

誰能讓潮濕的風，帶來另一種敘述？

或者，誰能推窗入圖

背倚寒風，與我相視？

然后，抽掉光影和線條

讓焦渴的嘴唇，在虛幻中停歇

讓傾聽像一朵凋下來的花

只留下籽實，布滿畫面

重新成為雨點，在更為久遠的年代

象征風景，被隔窗外

今夜無雨，坐聽雨

“雨是世界的預言，觸手可及”

——《新十四行：前世今生》第二章第九首

在夜的幽深之處，萬籟律動，寂靜起伏

緩緩，緩緩。盤腿而坐

如盤根錯節的樹，盤結冥想的觸須

每一片葉子，都以傾覆的姿態，渴望雨

一場以光焰的上升，觸擊死亡的雨

遼遠，開闊，酣暢，而冰涼

隱而不見的影像，只通過光的質感

釋放生存的焦慮。墜下的光點

擊穿大地的回響，進入愛與憂傷的葉脈和根莖

把生命的澄明，傾瀉于水

水面如宣紙，濺滿墨跡

撰寫一再錯過的預言：

“還有什么，能比一場斬釘截鐵的雨

讓世界碎為玻璃，使萬物渾然一體？”

體內的聲音，比雨夜更加準確

以試圖言說的翅膀，退向黑暗中懸掛的凝重

和輕盈，拒絕一個暖冬的征候

遽然而止，冷冷燃燒

雨在遠方

“……”遠方雨燕的眼角

蓄滿雨水，清新的、持久的、憂郁的雨水

只等一個夜晚悄悄地下”

——《新十四行：前世今生》第四章第一首

向雨中再走數里，當可觸到她的氣息了

草原如此廣闊，只有一棵樹，佇立其中！

我無意造景，此景常浮眼中

雨水淋漓，一棵樹

就像是她在遠方拋下的背影

以顫栗的線條

冷卻漫長的等待和希望

孤單應是一種榮耀

與傲岸融為一體，把生命的本源

省略為雨水于指間的流動

一棵樹，長久地感受時光的蒼涼

就是雨水的蒼涼

感受心跡的走向，就是雨水的流向

在預言將近的夜晚，一棵樹

是雨水洗出來的樹

雨是必需的，沒有雨水的清新和朦朧

很難透過一棵樹

想象一場美麗的愛與憂傷

別停下來，向雨中走去

定能觸摸她起伏的氣息，和微溫的體香

秋

親，秋風的爪子有沒有在你身上留下抓痕？

你看圓月那無辜的臉！

傷痛無處不在，像一場盛大的舞蹈

樹木的舞動，讓所有高仰的心都低下了頭顱：

“此刻，誰若愛，誰就會被徹底傷害！”

我知道我已步入涼夜，涼夜如紙被風撕扯而不置一辭

我知道我滿滿擁抱一夜秋風卻擁不住你的名字

我知道我久久冰立的軀體，已溶為一地水跡

歲末

歲末已盡，總得清點些什么

事物卻糾纏著消逝

時光太快，一個人走在風里，停下

茫然無措，焦頭爛額

沒有人會用痛苦去打掃一次心靈

沒有人甘于安然而沒有焦慮

街道通向墻壁

語言觸碰沉默

仿佛一扇門已被關上，另一扇還未打開

覆蓋我的光影

暗于黑暗

寂靜來得多么及時，豁然何其美麗！

舉手，敲門

我將放棄伴隨多年的行囊，和背影

讓靈魂孑然一身

年年歲末，你永遠清點不了什么

該結束的終究結束

當開始的必然開始

撤退

從所有的道路上撤退，退回內心

一棵沉默的樹等待著

清輝四溢。每片葉子都透著光的純然

吐出疼的芬芳

語詞的景觀，是一片原生的開闊地

有如忘川之畔的留白

在蝴蝶紛飛中敞開

風吹澄明，桃瓣褪色

只有氣息的輕盈，輕如飄絮

自在，忘然，無已

從所有的道路上撤退，退回內心

蛻下的肉身

在流光逝去的盡頭聳立

堅實，優雅，而清輝四溢

故居

敲門時，開門的是失散多年的影子

踏著光的清脆，一身稚氣：

“嗨，你終于找到回家的路了？”

進門四顧，所有的影子都站了起來

齊刷刷地站了一屋子

我撫摸著一盞盞煤油燈火

手被灼熱，滿心歡喜：

“嗨，你們都終于醒過來了？”

雪域

把純凈的蔚藍作為唯一的背景

雪域，總高于我們的仰望

一生的足跡，要歷經多少道路

才能抵達一片雪域？

一生的道路，要穿越多少歧途

才能在雪域中停止？

一個酷暑的下午，當我寫下“雪域”

墨跡和筆畫寒光直逼

我陡然青絲自盡

眺望窗外，天空寧靜，目光高遠

時光的波濤沉寂。陽光下的

雪線，奢華而純粹

我余生的影子，像一朵孤單的云

在雪地上逆光而行

閃亮的疼痛，消弭于馬糞的余溫

一所精致的木質房子，是最后結痂的疤痕

安居時刻，我眺望窗外

寧靜的天空更加寧靜

高遠的目光更加高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