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羅敷是漢樂府名篇《陌上桑》中的主人公,她以其聰慧、機智、可愛、勇敢的個性和不畏強暴的反抗精神備受歷代讀者的喜愛。在詩中,作者著意表現了羅敷的外貌美和人格美。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表現羅敷的外貌美時,并沒有具體描摹她容貌的美麗,而是把模糊美的藝術表現手法十分巧妙地運用到詩歌創作中去,利用詩歌語言的模糊性,塑造了一個楚楚動人的羅敷形象,給人以極大的美感。
所謂模糊美,是指審美客體本身由于自身形象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而給審美主體帶來的一種朦朧模糊而又確實真切的審美感受。模糊美是一種霧里看花、水中望月的美,是一種能夠激發讀者豐富想象的美,它的美,就在于既朦朦朧朧又真真切切。
分析如下:
一、姓名的模糊美
《陌上桑》中的美女羅敷 ,作者雖寫其美,卻無一字正面描寫,全憑側面點染烘托。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秦”是我國古代詩歌中美貌女子常用的姓,“羅敷”是我國古代詩歌中美貌女子常用的名,圍繞著主人公的姓和名,作者在反復強調著一個“美”字。“好”,劉熙《釋名》曰:“好,巧也。如巧者之造物無不皆善,人好之也。”“好”的本義即指姣好漂亮的女性。作者以“好女”來贊羅敷,實際上就是在暗示女主人公的美貌異常和超凡脫俗。至于羅敷是如何美麗,詩中沒有明說,完全依靠讀者的想象來創造。從主人公的姓和名以及“好”所透露出來的信息中,讀者盡可以發揮自己的想象,在各自的頭腦中加工至美的羅敷的形象。羅敷的美,在詩中體現出來的既是一種真切、確實的美,又是一種模糊、不確定的美,是一種讀者在各自頭腦中經過自我加工的光彩照人的美。
二、形貌的模糊美
關于羅敷的形貌,詩中僅具體地描寫了她發型的時髦、耳環昂貴及服飾的華美,至于她形貌的美麗,主要是從行者、少年、耕者、鋤者見了她以后的種種反應來體現的。
“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須。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作者寫了人們見到羅敷以后對她的驚慕與傾倒,甚或由此引起的微妙的家庭糾紛,讓讀者在旁觀者反應的折光中,覺得女主人公確實美得超群出眾,好得異乎尋常。從描寫中,人們只能得到羅敷奇美無比這樣一個模糊概念,至于她到底如何美麗,就像“一千個讀者心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樣,每個讀者都會在各自腦海中幻想出一個至美的羅敷的形象。
三、結局的模糊美
《陌上桑》的結尾同樣運用了模糊美的手法。在詩歌的結尾,羅敷以夸夫的方法巧妙地規避了太守對自己的不軌企圖。羅敷的夸夫既是對太守“寧可共載不”的可恥要求的堅決拒絕,又是羅敷聰明機智、臨危不懼性格的典型顯現。詩歌在羅敷的夸夫聲中結束了,這出喜劇也在勝利的歡樂中閉幕了,可是故事并沒有結束。比如使君聽了羅敷的夸夫之后,如何張口結舌、不知所對,如何尷尬狼狽、無地自容,如何戰戰兢兢、逃之夭夭詩中并沒有寫,然而讀者卻又完全可以想象。作者把這些都含蓄在篇幅之外,交給讀者想象,由讀者自去尋求領會,從而為讀者展開了一個遠比詩篇文字字面所顯示的更為廣闊的想象余地。
文學創作中語言的模糊性,決定了它所創造的藝術形象也具有模糊的美。模糊美能給讀者以充分的想象空間,能激發人們無限的遐思,能給人以豐富的美感,這可以從《陌上桑》中得以驗證。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文學的語言,按照德國美學家伊塞爾的說法,屬于“描寫性語言”,它不像“解釋性語言”那樣準確,而是帶有模糊性的。文學語言的模糊性從根本上決定了它所創造的可感藝術形象也是帶有模糊性的。這種模糊性、不確定性既給接受者帶來了某種麻煩,同時又使接受者有充分的想象空間,從而積極參與作品的再創造。
文學作品中的模糊美之例可以說比比皆是,并不僅僅為《陌上桑》所獨有。如《紅樓夢》塑造了林黛玉等眾多美女形象,以林黛玉而論,她究竟長得什么樣子呢?書中是這樣描寫的:“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從以上對林黛玉的肖像描寫看,讀者很難確定林黛玉是怎樣一種相貌,只能模糊地有一個弱不勝衣、多愁善感的美女的形象。
王國維特別稱賞宋祁的《玉樓春》中“紅杏枝頭春意鬧”和張先《天仙子》中“云破月來花弄影”這兩句詩。他在《人間詞話》中說:“‘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其實,備受人們稱賞的“鬧”字和“弄”字都是模糊語言,究竟如何“鬧”法和“弄”法,只有靠讀者去想象和補充了。
這種模糊語言和模糊的表達,又是詩的思維和非理性思維所特有的。模糊的表達,能夠揭示出更復雜、更豐富的意蘊,這種功能是清晰的推理性語言難以完成的。而正是這種模糊性,才激起了人們無限的聯想和遐思,從而更增添了作品的審美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