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劊子手之歌》的嬉皮士思想剖析

摘要：《劊子手之歌》是諾曼·梅勒的代表性作品。文中的主人公加里·吉爾摩是典型的嬉皮士，他的英雄主義氣概和反社會暴力行為高度濃縮了諾曼·梅勒的嬉皮士思想。面對異化的二十 世紀，梅勒提醒我們：人們只有一條出路，成為美國存在主義者—嬉皮士，并以追求感官享受和暴力行為來反抗這個異化的社會。

關鍵詞：《劊子手之歌》； 吉爾摩； 嬉皮士思想

諾曼·梅勒是美國最負盛名的當代作家之一， 他是 “我要在我們時代的意識中掀起一場革命”① 的作家，他是嬉皮士哲學思想的定義者。他曾經兩次榮獲普利策文學獎和一次美國國家圖書獎。曾經擔任國際筆會美國分會主席和美國文學藝術研究院院士。2005年被授予美國國家圖書獎頒發的終身成就獎， 被稱為“美國的托爾斯泰”、“當代的惠特曼”。

1979 年梅勒就美國猶他州殺人犯吉爾摩的事件創作了一部新聞報道小說《劊子手之歌》，梅勒稱之為“一個關于真實人物的小說”。這是一部表現美國二十世紀60 年代新興情感的典型作品。事件本身的震撼性和梅勒精湛的藝術加工使這部作品榮獲1980 年度普利策文學獎。在小說中梅勒向讀者講述了一個典型的嬉皮士—殺人犯加里.吉爾摩曲折的一生。瓊·迪迪安在《紐約時報書評》中說： “我認為除諾曼·梅勒外沒有人敢寫這本書”。

1967年7月，美國猶他普羅沃市發生兩起殺人案， 一位叫加里·吉爾摩的假釋犯為了宣泄自己心中的憎恨，殘忍地槍殺了與自己素不相識的一位加油站管理員和一位汽車旅館經理。同年10月，加里·吉爾摩被判死刑；11月，他表示放棄起訴并執意要求按照行刑日期被處死。然而他的母親及其他團體一再上訴，以致原定的行刑日期數次延遲，直到1977年1月17日他才被處死。這一死刑的執行打破了美國整整十年來的無死刑記錄，引起了媒體的普遍關注。

在《劊子手之歌》這部小說中， 梅勒以一種樸實無華的文風向我們講述了殺人犯吉爾摩曲折的一生。美國的六七十年代是不平靜的年代， 傳統道德在彷徨中沉淪和遺落， 青年反常行為和犯罪現象像瘟疫似的到處彌漫，生活的同流合污帶來的緩慢死亡抹殺了人的自創性。吉爾摩正是這種社會環境下的產物：一個典型的嬉皮士， 一個以自己異常的反抗行為來對抗世界的梅勒筆下的英雄主義嬉皮士。 面對荒誕的世界， 他在呼喊： “你不能逃避自己， 你必須面對自我”。②

一、諾曼·梅勒在《白色黑人》中詮釋的嬉皮士思想

諾曼·梅勒在1957 年發表的一篇文章《白色黑人》 中闡述了嬉皮士哲學思想?！栋咨谌恕访枋隽艘环N新型英雄主義嬉皮士。它首先指出了嬉皮士產生的背景，在這篇文章的開頭部分，梅勒闡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對現代人的靈魂產生了負面的影響：我們的靈魂對這無法容忍的焦慮產生自我反抗，死亡變得無意義，生活也變成無根之源（303）。除了沒有意義的集體死亡，現時的社會傾向于極權主義和墨守成規。政府和工業的集權，大眾媒體的稱霸地位已經把現時變成“數年的墨守陳規和經濟蕭條”（304）。因此，在梅勒認為，二戰后的美國人民面對著兩種死亡威脅：一種是原子戰爭帶來的“快速死亡”；另外是極權主義統治造成的“慢性死亡”。這是一種抑制任何創造力和抵制本能反應的“慢性死亡”。面對無法逃避的死亡威逼，梅勒呼吁美國人民不要做因循守舊的人，而要做“美國的存在主義者—嬉皮士”、徹頭徹尾的反叛者。

如果說二十世紀人的命運是從少年到未老先衰就必須與死亡相伴，那么生活所提供的僅有答案就是接受死亡，把它當作生活中隨時存在的危險，擺脫社會，生活在無根的狀態中，走向滿足自我反叛需要的未知旅程。總之，無論生活是否罪惡，這個決定就是要激勵自身存在的變態心理，去探索經驗的未知領域。在那里安全是滑稽的，因此是病態的，一個人存在于現在，存在于那個沒有過去和未來，沒有明確目標的漫無邊際的現在，一個人必須繼續他的生活直到他被打敗，在生活中他必須通過各種各樣的勇氣危機與自己的能力賭博，必須與那些干擾他的無法預測的狀況賭博（304）。

二、諾曼·梅勒的嬉皮士的具體形象及嬉皮士思想在《劊子手之歌》中的具體表現

1.對極權主義和主流文化的反叛精神及暴力行為

在梅勒看來，極權主義的本質是：“泯滅個性、多樣性、異議、極端的可能性、浪漫的信念，它鈍挫人的洞察力、減弱人的本能反應、消除人的過去”。③它是一種建立在操縱與傾覆的基礎之上的，它的目的是消除個性、歪曲人的自主意識和經驗，主張集體意識和集體行為?！秳Ｗ邮种琛分械臉O權表現為美國的法律體系和罪犯敘述模式。吉爾磨的行為表現了對這兩種權力形式的藐視和顛覆。在傳統的美國法制體系中，即使是殺人犯也有上訴的權力和緩刑的可能性。然而，吉爾磨卻不愿意上訴，并要求對他行刑。他不愿意按照既定的社會規范生活，他不愿向世人表現他的懦弱、向懲戒制度的妥協，不愿成為極權主義的俘虜。

梅勒在《 白色黑人》中所描述的“ 嬉皮精神”。把從美國黑人的存在哲學中吸收養分的美國式存在主義者—嬉皮士， 將他們描繪成一種英勇、鎮定、放縱、具有潛藏暴力傾向的人。在《劊子手之歌》中， 梅勒細心地描寫了加里·吉爾摩這樣一個反社會的殺人犯形象，來展現作為美國社會非主流文化的一個重要的嬉皮精神。他是梅勒在七十年代塑造的又一位嬉皮士。他對主流文化的背叛、對回歸自我的不斷尋求不僅表現在對各種傳統行為準則的不以為然、肆意妄為上， 而且更集中地體現在對以摩門教為代表的猶他保守社會的鄙視與抗爭上。當吉爾摩的母親不能交稅而將失去房產時， 摩門教會不但沒有提供援助， 反而壓低價買進她的房產， 使得她晚年只能在破舊的活動房中艱苦地生活。當他假釋出獄后， 來到摩門教的根據地，保守而又苛刻的摩門教義愈加激發他的怨恨，因而與墨守陳規的摩門教徒發生沖突以致不斷激化， 直到兩位安分守己教徒成為無辜的受害者。書中的格雷斯回想起吉爾摩怒氣沖沖的樣子時：“我敢打賭，他殺死那兩個小伙子之前一定知道他們是摩門教徒”④。盡管吉爾摩從未直接表達自己對摩門教的態度和殺人動機，但兩次謀殺可視作他個人對作為主流文化象征的摩門教的盲目反抗、努力實現自我的異常變態行為。因此， 我們就容易理解吉爾摩為什么在死刑之前寧可讓天主教牧師為他臨終前行彌撒， 也不愿接受摩門教牧師的勸戒。他以這方式在向人們宣稱， 他至死也不會向摩門教屈服。

2.極端個人主義者及精神變態者

個人主義，以個人私利為根本出發點和歸宿的思想體系和道德原則。個人主義是資產階級世界觀的核心，是資產階級道德的根本原則。本文中的極端個人主義者就像梅勒在“白色黑鬼”中論及嬉皮士們的恣意妄為時， 曾指出他們與主流文化抗爭“ 只是為了獲得自我滿足這個發現自我的目標” ， 因而對他們來說， “惟一的道德標準是隨時一有可能就去做自己可以感覺到的事情”，“你無法逃避自己”，“你必須面對自我”。吉爾摩是個一切盲目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他看電影看到興高采烈時可以跳起來滿嘴臟話， 大聲吼叫，無視全場觀眾的感受；為了尋求歡樂， 他可以在囚友脖頸上先紋上一個裸體小人， 后來又改成一只三頭公雞， 弄得囚友從此以后不敢在外人前露出脖頸；書中的約翰尼說：“我想他是在暗示，一個人關在監獄里必須想方設法尋開心，否則就完了”。⑤在與女友尼科爾的關系上， 吉爾摩這種極端自私的性格表現得尤為顯著。當尼科爾因時常遭他毆打而躲起來不愿再與他聯系時， 他竟聲稱說要殺死尼科爾。在他被捕入獄后， 他又給尼科爾寫了許多信向她表達情意， 實際上是想阻止她與其他的男人來往：“我不能與別人分享你——我要占有你”。⑥為了不讓他人占有尼科爾， 他竟誘惑尼科爾與他一起殉情自殺。吉爾摩在采訪中說：“…但我從沒真正過多關心過那兩個孩子，他們不會餓死的，我關心的是尼科爾和我”。⑦ 這正如書中一位精神病醫生所說的， 支配著吉爾摩的是“ 以自我為中心的道德觀”。⑧他像梅勒在：“白色黑鬼” 中所指出的那樣， “ 把暴力行為視作開辟成長道路的自身精神凈化”。⑨在吉爾摩的心中， 暴力行為不但是實現自我的手段， 而且是獲得精神成長的途徑， 因此只有采取“果斷的暴力方式來解決問題”， 才能夠獲得自我滿足， 才能夠真正認識自我， 完善成就自我。

3.英雄主義嬉皮士

在《白色黑人》中指出，勇氣把人帶上成長之路，嬉皮士需要勇氣來直面死亡和危險，窺探自身的內心最深處，他必須在暴力中尋找勇氣…（315）。為了檢驗勇氣和掙脫膽怯，嬉皮士把勇氣變為行動、暴力和謀殺。“白色黑鬼”們對海明威的硬漢哲學十分推崇。他們認為，若要在一個險惡的世界里以極端行為返璞歸真，取得嬉皮意義上的成功，必須具備與眾不同的勇氣?！秳Ｗ邮种琛分械募獱柲σ彩沁@樣一個特別注重勇氣的人?！?我從來不是個膽小鬼， 我一直在抗爭——我不是這一帶最強悍的惡棍——但我一直挺立在男子漢的行列中” 。⑩吉爾摩的所謂勇氣主要表現在無所畏懼地面對死亡上。他原本是一個地位非常一般的囚犯，他本來可能平淡無奇地在死囚室里度過殘生， 但他被宣判死刑后放棄上訴，表示要“帶著一個男子漢的體面和尊嚴”迎接死刑，因而瞬間成為全國上下矚目的新聞人物。 他還經常吹噓自己那些令人發毛的暴行， 例如捅了一黑人五十七刀， 把燒紅的燙發鉗插入受害者肛門，隨便進入超市拿啤酒而不付錢， “我比他們能耐大” 等等，以此夸耀自己是個英雄。他面對死亡表現出的超凡勇氣使他雖然身為一級殺人犯， 然而卻漸漸贏得了廣泛的同情。在和法律、猶他州、保守派和自由派勢力的對決中， 他憑借著尊嚴赴死的勇氣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沉穩地迎接劊子手子彈的行為向人們宣布： 社會沒有摧毀他， 他仍然是個男子漢。吉爾摩在行刑前的那句話“讓我們開始吧！”最是他勇氣的體現。書中的弗恩說“…他真的死了…他莊嚴地死去了…”從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 梅勒通過吉爾摩這一人物形象充分地展示 “白色黑鬼”們的英雄主義嬉皮士精神。

4.神秘的“因果報應” 、“輪回轉世”說

梅勒被采訪時，他表明了他對吉爾摩的特殊興趣主要是他與吉爾摩一同對因果報應的信奉。他說：“吉爾摩之所以吸引我是因為他體現了我生活中的許多主題，生活中，我們要面臨許多抉擇，最關鍵的就是在‘死亡’與‘拯救靈魂’中擇其一，以便于投胎轉世。吉爾摩深信因果報應，他希望‘帶著尊嚴去死’以拯救靈魂。這也是我的看法，所以我對他感興趣” 。在“白色黑人”中，嬉皮士是神秘的，它反對無神論者，不滿對事件合乎情理的解釋。吉爾摩的因果報應與輪回轉世哲學與梅勒不謀而合，他們都把因果報應和一種不可知的力量聯系在一起。

在和尼科爾約會的晚上，他們談到因果報應，吉爾摩說：“我很久以來就相信因果報應，相信懲罰就是強迫你面對今生今世沒法逃避的東西”，“如果謀殺了某個人，你也許下個世紀轉世投胎做他的父母，這就是生活的全部真諦”。一天晚上，在斯特林家里， 吉爾摩談起靈魂轉世： “我死后需要重新做人，過上那種自己一直渴望過的日子”。在和坎貝爾牧師交談時，他說：“如果有上帝的話，我相信是有的，我愿意告訴他，我下輩子一定做個高級一點的人”。書中的律師博亞茲說：“吉爾摩相信因果報應，相信將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承受苦難。他也相信靈魂可以凈化，相信靈魂轉世…”。當問到吉爾摩有什么比殺人更棘手的事情時，吉爾摩說：“你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生活，使之與從前大不一樣，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折騰他們，讓他們變成盲人，給他們注射毒品，把他們打至殘廢，你可以虐待他們，讓他們一輩子嘗盡苦難。對我來說，這比殺人更殘酷” 。顯然，吉爾摩看透了人世間的丑惡，寧可以來世來逃避今生的不幸與厄運。吉爾摩這種棄生求死的決心源于他所信奉的靈魂轉世說，這也是梅勒在“白色黑人”中指出的“投胎重生”的神秘說法。

5.黑人文化密碼

梅勒認為，美國黑人是思想神秘者、精神變態者，他從黑人身上看到了嬉皮士的這些特征。美國黑人兩個世紀以來一直生活在極權主義和民主之間的邊緣，為了生存下來，他們開始尋找身體上需要的東西。他們以聽爵士樂、追求性高潮、吸毒品等為主要特征，這也是嬉皮士——白皮膚的黑人的生活方式。吉爾摩也是這樣生活著，從他對自己人生閱歷的吹噓以及其家人與親友的回顧中我們可知，他從少年時代起便故意尋求嬉皮士的生活方式，如“我留著個鴨尾頭， 抽煙， 喝酒， 注射海洛因， 吸大麻， 服可卡因， 打架斗毆， 追逐調戲漂亮小妞？ ？ 偷竊， 搶劫， 賭博？ ” 十四歲時， 為了能夠加入當時在社會上為非作歹的“百老匯強盜”， 他盜槍，盜汽車，最后被抓住送進少年管教所。在那里他沒有被教育好，反而 “…他一出來便加入到那些具備同樣秘密知識的人的‘犯罪環境’行列中” 。此后， 他又數次犯罪而被抓入牢，前后總共坐了十二年牢。在監獄這個充滿著“謊言、欺騙、卑鄙、邪惡與仇恨”的世界里，他漸漸變得欺詐成性、殘酷無情了， 用他母親的話說：“他進去時只是個壞孩子， 出來時卻變成了一個冷酷的年輕人”。

三、結語

《劊子手之歌》中的吉爾摩是一位敢于與極權對抗的英雄主義嬉皮士，敢于直面死亡和危險，與死亡為伍。他具有反叛精神并崇尚暴力，認為暴力行為是一種自我發現、自我成長的途徑。他注重自己的即時體驗，為了滿足自己本能反應的需要，任何暴力手段的實施都不過分，他認為克服恐懼的最好方式就是付諸暴力，通過暴力找到自身的勇氣，爭當硬漢。他是極端的個人主義者，盲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不顧及別人的感受，甚至不負責任。他集美國黑人的特性于一身，也是被權力所抑制的精神變態者：聽爵士樂，尋求性高潮，吸毒等。他具有某些神秘思想，反對無神論者，相信投胎重生?？傊?，吉爾摩是梅勒描寫的又一個“白色黑人”，在身上體現了諾曼.梅勒的嬉皮士思想。嬉皮士思想在反對美國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極權統治、墨守成規的主流文化等方面起了58yIGwBdaaqSd0vKqIDy1w==一定的革命性作用，是梅勒對于人類社會學領域的重大貢獻。但梅勒所弘揚的嬉皮士思想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他對吉爾摩的同情與贊揚，而對被殺害的兩位摩門教徒只是蜻蜓點水的描寫，反映了他消極和悲觀的人生態度，并且這種思想對社會穩定有很大的害處。對此，我們應有一個正確的批判意識。

基金項目：海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諾曼·梅勒的嬉皮士思想及其藝術表現”的成果之一（項目編號為 Hjsk2010-29）。

注釋：

①Norman·Mailer， The Advertisements for Myself， New York：G.P. Putnam’s Sons，1959，P.17.

③Norman·Mailer，The Presidential Papers，NewYork：G.P .Putnam’s sons， Inc.， 1963， P.184.

②④⑤⑥⑦⑧⑩[ 美] 諾曼·梅勒. 《劊子手之歌》鄒惠玲， 等. 譯林出版社， 2008. P.542；P.474；P.67；P.362；P.874；P.390；P.361；P.552；P.140；P.1026；P.1032；P.70；P.172；P.586；P.555；P.784；P.828；P.827；P.479；

⑨Norman·Mailer， The Advertisements for Myself， New York， G.P .Putnam’s Son，1959， P.354. Ibid.p.425.

參考文獻：

[1][ 美] 諾曼·梅勒，鄒惠玲， 等.劊子手之歌[M].譯林出版社， 2008.

[2]溫 洋.反主流文化的亞文化群——嬉皮士[J].美國研究， 1988（4）.

（作者單位：海南省瓊臺師范高等?？茖W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