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中國當代生態小說研究現狀

摘要 中國當代生態小說創作是伴隨20世紀80年代興起的生態文學浪潮出現的，也是在生態詩歌、生態報告文學、生態戲劇、生態散文中步伐最穩健、藝術成就最鮮明的藝術形式。本文主要從生態小說的整體評價和個案闡釋交融共生、生態動物小說研究澎湃發展以及生態小說研究視角的多向度三個方面來對生態小說進行評述。

關鍵詞：生態小說 研究現狀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識碼：A

近三十年，從表達生態環境嚴峻耗損、人類精神生態危機的觀點來看，生態小說文本立足于在藝術世界中建構“近在眼前”的自然世界，解除人類世界與非人類世界對話的阻礙，促進整個人類在現代化進程道路上對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以及人與自身的反思，有著極其鮮明的精神價值。從發現藝術創作規律、闡釋藝術創作特征的觀點來看，生態小說的話語模式、敘事資源、敘事視角、敘事空間的轉變與創新已經顯現出獨特的藝術價值。目前，以生態小說為研究對象的理論研究和文學批評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 生態小說的整體評價和個案闡釋交融共生

生態小說的整體考察主要側重于把生態小說作為一個小說類型，嘗試在小說的藝術主題、審美取向、價值判斷、敘事策略等視角進行論述，如趙樹勤、龍其林的《中國當代生態小說創作的迷誤及其思考》、雷鳴《中國生態文學亟需走出價值觀的混沌》等學術論文，在繁多冗雜的小說文本中，透過小說的生態性敘事的透明體表挖掘其強韌的藝術力量，如對生態小說文本中神話因素的植入，對土地、動物、水、森林等文學意象的狀繪，對現代漢語、科技話語、商業話語施加于自然話語的暴虐擠壓等新鮮活潑地解讀體現了藝術的無限可能性本質。生態小說的個案闡釋研究起步較早，在挖掘作品中的生態意識以及擴充生態小說創作隊伍方面具有積極意義。研究者一方面聚焦于深入剖析近乎經典的生態小說作家，包括郭雪波、葉廣芩、陳應松等，一方面又鼓蕩勇氣擴大生態小說的邊界，如《從〈萬物花開〉管窺林白的生態女性敘事》等論文試圖以生態批評的視野重新鍍化當代小說，尋找富有價值的學術增長點。此外，將當代生態小說置放于現代性這一宏闊的時代背景中，將對生態小說的辨析爬梳上升為哲學反思的高度，如雷鳴的專著《危機尋根：現代性反思的潛性主調——中國當代生態小說研究》，將現代性的祛魅、推崇主體理性、倡導工業文明等內在特征與生態小說的藝術實踐關聯起來，凸顯出生態小說在為自然復魅、崇尚主體間性、警惕現代性危機、構建人類詩意棲居方面的巨大價值，該著作對于當下生態小說癥候的獨到闡釋和論證，包括極富感染力的批評話語都是目前生態小說批評領域中較有分量的研究成果之一。

二 生態動物小說研究澎湃發展

在東西方的藝術歷史中，動物小說一直具有悠久的傳統，但祛除動物的工具性，將動物置于與人類平等序位上的文學觀念則是伴隨當代生態思想的傳播、環保運動的實踐以及關于動物權利論爭開展逐漸生發的。20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中環境的破壞程度日益加大，隱藏在經濟發展目標之下的是人類欲望的肆意張狂、人類靈魂的污濁失衡，在國家意識形態的層面上倡導建設生態文學的和諧社會與小說領域內對生態危機理性的表達和反思恰恰是對這一時代浪潮的直觀回應。近三十年來，動物小說大量刊發，多種多樣的動物形象成為小說文本的主角，動物世界的尋食、求偶、避難、御敵的情態和技能成為動物小說敘事的線索，寓言、神話、象征、隱喻等文學技巧成為烘托動物自在狀態、塑造鮮明特征的表達策略。總體來看，關照動物家族生存與死亡的文本敘事其中心主旨是在反映現代生態危機臨界程度給動物帶來的生存脅迫，由此回觀與動物世界密切相連的人類世界生存鏡像，展現人性隕落的精神危機，表達尋找詩意生存的美好家園愿望。生態動物小說的熱潮主要體現在長篇小說這一領域，它強大的敘事能力、廣闊的話語空間和重型機器般的結構布局為形象豐碩、類型多樣、主題駁雜的動物小說提供了資源豐沛、馬力十足的文學生產車間：《狼圖騰》、《銀狐》、《可可西里狼》等成為引人注意的作品，中短篇小說的刊發數量也漸次增多，小說藝術建筑視野轉向充滿野性的自然世界為文學創作和藝術審美打開了新的向度，這些動物小說已經超越了兒童世界中對動物形象的道德情感、倫理觀念的簡單教化意義層面，小說中的動物敘事模式突破了人類視角的狹隘偏見，小說中對生態環境日漸凜冽的深憂，小說中對人類生存精神品性的拷問都展現了動物小說在新世紀巨大的啟蒙價值和思想要義。

對動物小說的理論研究和梳理實踐伴隨長篇動物小說的熱度正在擴大，其藝術探察的主要焦點是小說文本中的動物形象、動物意象、動物敘事和小說涌現的生態意識，這些研究個案中有對代表性作家作品的歷時性解讀，如對郭雪波的研究：《看護大地：生態意識與郭雪波小說》，汪樹東深刻剖析了郭雪波小說中動物形象蘊涵的生態意識，小說動物的野性、獸性與人類人性之間的纏繞和糾結。對李傳鋒的研究：《論李傳鋒生態動物小說“物性真實”的審美價值》，王平、賀天忠將作家的創作分成前后兩個階段，挖掘出作家創作的價值立場由人類中心主義向生態中心主義轉變的思維軌跡，著力表達《最后一只白虎》、《紅豺》兩部作品中體現的審美價值和審美運思。在動物小說的理論研究中，有對動物小說具體文本進行細致剖析的；有對部分動物小說進行比較研究的；還有以敘事學為入口展開動物小說論證的。值得一提的是，動物熱潮的另一顯著表現是以葛浩文《狼圖騰》的英譯本為研究對象，著眼于中國生態文學作品在世界范圍內的接受問題，如李永東和李雅博《論中國新時期文學的西方接受——以英語視界中的〈狼圖騰〉為例》，從譯者、出版社和評論家三方面分析了“他者”對中國文學抱有的“成見”，反思中國文學輸出所存在的問題。這種研究向度打破了中國當代生態小說單項度接受和移植西方生態文學創作思想、觀念、模式的弱勢局面，即使這樣的對話在目前仍舊言辭甚微，卻也鏗鏘地體現出中國作為現代化進程的后發國家在藝術領域內參與到世界范圍的生態文學洋流中的可能性。

在上述研究成果中，具有生態文化視野，擅于從生態學的價值認同出發，從動物小說的生態意義角度考察文本成為研究者普遍的文學研究觀測點，20世紀90年代以來西方生態思潮的整體滲透固然增加了新的文學質素，但在藝術作品如何使動物拋棄自己的舊名稱、展現新顏方面觀察得不夠細致、挖掘得不夠深刻；推崇文本對象的經典化、個案化，研究者往往著眼于成熟作家，對引起爭議、社會反響較大的動物小說進行文學事件的歷史、文化判斷，即使對《狼圖騰》這部小說與商業邏輯、消費文化合謀獲得的虛幻繁榮癥候保有清醒意識的批評家也有意無意地避開對動物小說進行田野考察，放棄最基本的追本溯源、去偽存真的藝術鑒別嘗試；缺少歷史的縱深感和延續感，研究者嘗試對當代動物小說的論證大多局限在新時期以來的八九十年代，對新世紀近十年的動物小說探察規模偏淺，一些研究者更像是隔岸觀火，以一個觀念先行、主題預設的慣常技術拆解作品，隱藏了文本世界萌生的文學新意；忽略文體研究，在對動物小說的批評實踐中對長篇小說這一重要領域少有集中關注，短篇小說、中篇小說同長篇小說往往成為界定不清的文學素材被無甄別堆放，無法將當下的時代訴求與長篇小說的文體價值粘合，顯現出文學批評藝術品性的虛弱與不足。

三 生態小說研究視角的多向度

這部分研究主要集中在新世紀以來的近十年，大量西方生態批評資源拓寬了中國生態小說研究的視野和格局，一些青年學者、博士致力于生態小說的研究，他們往往充滿豐沛的學術熱情和扎實的學養積累，在學術研究的視野、角度、方法等方面均有所開掘和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 對知青小說、尋根小說中生態意識的挖掘

以一種追蹤溯源的研究慣性，研究者設法找到生態小說的萌生之地，但恰恰是因為生態小說的路徑如此曲折而隱秘，雖然1980年張長的《希望的綠葉》是較早的生態小說，但直到90年代生態小說才漸次有多部作品問世。由此，知青小說、尋根小說中對自然的描寫、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拷問和反思就構成了生態小說的一個研究向度。如王喜絨在專著《生態批評視域下的中國現當代文學》中以整個一章的篇幅論述人與自然的關系是知青人生與生活體驗的重要組成部分，挖掘出小說中的非生態或反生態思想，作家生態意識的覺醒必將促進人類對于政治意識形態下“戰天斗地”的人類中心主義觀念的深刻反思。曾道榮、余達忠《文化尋根小說的生態審美視野》等論文從20世紀80年代的尋根小說文本中發現作家創作觀念中對自然生態、文化生態及精神生態的關注，試圖為當代生態文學的研究對象增添砝碼，阿城、張承志、李杭育、韓少功等作家躍入生態小說研究的視野。因知青小說、尋根小說在當代文學史上已經形成的通約性經典地位，研究者對于小說文本的生態性闡釋比較容易操作，屬于生態批評的本土化、原創性研究。這些批評的視角雖有不同，但對這些經典作家的生態解讀往往存在藝術觀念的表面化、簡單化問題，屬于粗放性的考察。

2 對少數民族生態小說的評析

就人與自然的關系而言，我國少數民族的生活和生產方式，尊重和保護自然的民俗民風，以及自然崇拜、萬物有靈、眾生平等一系列傳統樸素的自然觀念都成為撒播生態意識、啟蒙現代人樹立生態文明價值觀念的一個嶄新空間。一些運用漢語寫作、具有少數民族身份的作家通過小說創作搭建了一個個富有異族風情的藝術世界，在生態保護意識、生命認知、文化的沖突與融合等方面形成了富有特色的生態審美意識。以這樣的民族視角觀測生態小說體現的審美意蘊是生態小說創作和研究的一個全新領域，一些研究者的觀點對引導生態小說創作、提升生態小說的審美層次有積極意義，如阿布拉江買買提《維吾爾當代生態小說的思想性淺探》等，以少數民族族群的生態小說創作揭示不同民族文化中折射出的生態內涵，挖掘出民族處境與生態危機的臨界狀態；李景隆《論藏族的自然生態審美意識》等論文在民族性與現代性這兩個維度提煉出在高原嚴酷的自然環境中藏族不僅形成了自身獨特的自然審美觀，還以其生態的智慧和對宗教生態觀的領悟，始終保持了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生態審美意識的藝術觀點，具有開創意義。

3 對地域特色生態小說的解讀

生態小說的基本主題是再現自在自然的審美特性，即使不是顯性地直接描寫自然世界，也往往潛藏著對人與自然關系認知模式的變遷、對于人類處在大自然序位順序的顛覆性啟示，詩意棲居的家園、荒野、河流、雪山、草原這些自然世界的真實面孔此時具有了強大的藝術攻擊力，在地理學意義上促成了一種小說敘述空間從中國版圖的中心城市向邊緣地界的轉移，東北、西北這些廣袤和宏大的地理空間成為作家培植藝術思維、體驗生態意識、共建與自然諧振共鳴的生命體悟的沃土。目前，在這個研究視野中的學術探討均為行政區域劃分意義上的研究，側重從生態小說的地域性、邊地特質以及文化尋根的角度進行藝術測量，如雷鳴《西部生態小說興起溯因》從新世紀以來形成的西部文學高地現象出發，認為作家自我認同的身分焦慮與寫作轉場、時代主題話語表達訴求的西部傳統、酷烈自然與宗教底色胎育著作家的生態思想這三方面是促進西部生態小說興起的原因，論文將生態小說研究的文本細讀置放在當代文學整個歷史框架內，為后繼研究者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觀測方法。還有很多學術論文涉及中國其他一些地域，這都成為小說走向大自然、回歸田園生活的想象共同體。即使在某些空間劃定的意義上，生態小說還不能較為精準地勾連出一一對應的文本與地理的血緣關系，但在為“郵票”大小的“地方”注入奔向自然的熱情、突破人類理性的狂妄、檢視現代人精神掛空的頑疾這個層次上，營造了一個切近而又充滿溫度的想象烏托邦。這個角度上的生態小說研究剛剛起步，批評的策略、觀點還具有進一步拓展和更新的必要。

參考文獻：

[1] 王喜絨：《生態批評視域下的中國現當代文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

作者簡介：張賀楠，女，1980—，吉林松原人，吉林大學文學院在讀博士生，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當代生態文化和文學，工作單位：渤海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