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延村與思溪村明清商宅的文化訴求

摘要 通過對江西婺源延村與思溪村明清商宅的考察和調查，論述了它們在選址、布局上注重風水和禮制，在外觀風貌上講究簡單質樸，在居室裝修上極盡奢華的特征。它們無論布局或裝飾皆顯示出傳統文化的意涵，反映著商人們的文化訴求。無論在商宅庭院或天井皆體現著商人對神靈宇宙的祈福、對山水花鳥情趣的追求。

關鍵詞：延村與思溪村 明清商宅 選址布局 建筑裝飾 文化

中圖分類號：J59 文獻標識碼：A

中國是有著幾千年文明史的國家，早在古代就有“人文化成”之說。自漢代以來又有天文、禮儀、典籍之說。較多的關于文化的說法是人類精神文明與物質文明的綜合。建筑本身是物質，也是文化，而且產生文化、容納文化，中國的傳統文化反映在古建筑上則表現為天文地理、風水宇宙、宗法禮教、戲曲典故、世俗生活等人類社會活動的方方面面。江西婺源思口鎮內的延村和思溪村，是兩座保存相當完整的歷史文化村落，它們始建于北宋（公元1078-1085年）和南宋（公元1199年），成就于明、清，逐漸形成了帶有徽派建筑特色的具有婺源地區商宅特征的“庭院、天井文化”，它們表現出對文化的那種強烈渴求隨處體現在住宅、書堂、客館等的建造和裝飾上。延村與思溪村臨近，原稱“延川”，因村落臨川流不息之清溪而又寄望子孫延綿百世故得此名，后又被人稱為“延村”。村內現存有明代私塾和清代書堂以及清代商人所建“馀慶堂”、“篤經堂”、“聰聽堂”等古民居56幢。思溪村當時建村者俞氏以（魚）思念溪水而名。村口有明代水口建筑的孑遺“通濟橋”，村中有古民居156幢，其中明代建筑5幢，清代建筑80多幢，有清代商家住宅“承德堂”、“繼志堂”、“敬序堂”、“百壽花廳”（承志堂迎賓客館）等。

一 延村、思溪村明清商宅選址布局上的文化訴求

1 選址考慮風水與生態

中國的傳統村落都是在自給自足的農業經濟條件下自發建立起來的，隨著不斷的發展和經驗積累，建造村落時除講究實際功能外，還重視起“吉相”因素，逐漸地就形成了建筑風水學。風水也稱“地相”，可以理解為用最直觀的方法來體會、了解地理環境面貌，尋找具有美感的山形地貌環境。運用在實際環境中，往往認為蘊藏山水之“氣”的地方是最理想的，有“氣”的山水環境應該是云霧繚繞、宛如仙境的地方。總體上來看，滿足“好風水”要求的村落選址原則包括：坐北朝南，面迎陽光；背靠山巒，前有對景，左右丘陵環護；近水，靠近水流環抱或面臨溪水的區域。

延村位于山水懷抱之間，有思溪水流經村前。一說延村是背倚“火把山”，整個村落須緊依思溪河畔而建。又一說，延村的村落平面呈“火”字形布局，五條街道在村中間匯聚，村子中央需建一口水井，此井井欄圈為石構上下對稱燕尾榫拼接，造型方正簡潔，氣度不凡，俗稱“燕尾井”，能起到預防火災的作用。上述皆順應了風水學上“水”與“火”的相生相克之說。延村的森林資源極其豐富，既有楓樹、楠木、槐樹、竹林等古老名貴樹種植物，又有杉木、馬尾松等常用建筑林木，被當地政府開發旅游資源以來，且仍能保持自然生態狀況良好。

思溪村顯然經過精心的選址與規劃。其水口廊橋是進入村莊的必經之路，也是思溪水流過的關口，水通財，廊橋扼住了水口，等于留住了財氣。對村落前的環繞水流又有“腰帶水”、“玉帶水”之說，其意就是門前若有腰帶水，高官容易起，代代讀書郎，富貴耀門庭。思溪村的周圍環境、山地形態、環流溪水、坐落位置正好附會了古代風水說。

2 布局反映等級與禮制

早在黃帝時代建筑就有等級制度，當時是以建筑的高為貴。單體建筑的平面寬度和深度喜用“間、架”稱呼。后來成為“禮制”來約束住宅規模。到了明清時期，庶民屋舍制度三間五架居多。延村、思溪村商宅往往由前后廳堂和左右廂房構成一個主軸線前后幾進的建筑布局。婺源過去屬徽州管轄，由于村落多建在交通不便的深山里，山高皇帝遠，住宅制度未必都能在各地實施，建筑的“間、架”偶有超出規定的。且文化也存在著諸多相互影響，裝飾過度的時有見到。《禮記》中說：“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南宋理學家朱熹說：“禮，謂制度品節也。”都把禮儀講成是法規秩序。傳統“禮”的意思接近現代法規，古代所有建筑皆以制度來約束。

延村的馀慶堂建于清康熙十三年（公元1674年），平面布局呈縱向狹窄長方形，庭院和天井狹小，遠沒有官宦府邸闊綽和氣派，表現出普通小商人謹小慎微的處世態度。門面兩旁高墻聳立，包裹住里面的三間二層小樓，外表的簡潔遮蓋了里面的奢華，是徽派民居中常見的表里不統一的做法，這種做法幾乎成為當地的社會習俗，對外盡可能表現出保守內斂，安分守己，自覺遵從間架禮制，這樣反而有利于維系家庭倫理的穩固。對內卻也不忘以禮樂己，滿室掩飾不住精雕細刻，顯示出商人外表卑微謙恭而內心卻極其想斂財炫富的本性。

延村的篤經堂是建于清代的木商宅屋，門口的庭院像一條巷子，三幢房屋并排串聯在一起，從布局上來說三幢房屋為三兄弟所有，長幼有序。門口有長條形石凳，外面來客要見篤經堂主人須先在石凳上等待，講究先來后到，禮儀為先。故又有坐“冷板凳”一說。另外，馀慶堂、篤經堂商宅房間位置都是按三綱五常的人倫關系展開布局的，如前廳為賓，用來引見賓客，正廳為尊，是一家之主生活起居，廂房為次，是晚輩居住，后堂移到樓上為祖，用來祭祖或長輩居住，也叫“高堂”，雜屋為附，是各類廚房、傭人房等輔助房。各房間按所處位置、大小，依倫理秩序尊卑有別地排位，體現了封建禮制長期禁錮人性的影響。

3 庭院冶文化天井納宇宙

婺源地區的房屋建造一方面受地理環境、自然條件、生產方式等的制約，另外一方面庭院、天井的形成還受到神靈崇拜、風水觀念、宇宙精神等的影響。思溪村的敬序堂建于清雍正年間，由庭院、門屋、天井、正廳、后堂、花廳、花園等組成，正廳正面大月梁正中是人物浮雕。旁邊次軸線上花廳相佐，典型的仿官廳建筑形制，花廳庭院小巧玲瓏，左右兩邊各有拱形門洞和葉形門洞相通，門洞前有出檐很深的門罩，庭院門罩和花廳隔扇上皆有木雕裝飾，為人們品茶對弈、吟詩作畫之理想場地。從敬序堂廳堂前的庭院設置到門前屋后的花園菜地布局，處處折射出鄉野農村的那份閑情逸致、詩情畫意，是早期生產方式下的農業文化范式的具體表現。

思溪村的承德堂建于清乾隆末年（公元1795年）。前天井中央石板鋪成長方形凹槽，雨天四面坡屋頂雨水須先流入凹槽再流入下水道，寓意“四水歸堂”。后堂天井靠墻處條石鋪成銅鎖狀，寓意“鎖住財源”。其天井設計皆隱喻 “天賜洪福”、“財不外流”等意，表達了商家寄望神靈宇宙賜福降財的心聲，該地經商發家的許多商人也早已意識到“天井”對發財致富、家族興旺是何等重要。

4 宅園里寄情山水文化

婺源地區山清水秀、風景如畫，延村、思溪村的民居巧妙地結合了當地的山水特色，在規劃、選址、造園、建屋等方面充分發揮該地區的優勢，注重因地制宜、依山傍水、負陰抱陽，把大自然的秀麗景色融入到建房造舍中。思溪村建于清雍正年間的花頤軒，昔日為村里長壽者頤養天年之所。其一花園，寬闊開敞，堪稱一絕，種花植草、修筑泉池，周圍崇山峻嶺倒映其中，遠處田野屋舍交相輝映，近處春綠秋紅、四季風光盡顯其中，實乃修身養性之幽秘處所。思溪村建于清乾隆中葉的繼志堂，天井兩廂隔扇腰板所雕十二名花，爭艷好勝，把整個天井襯托得生機勃勃。這些商宅主人處處留下自己追求山水文化的風雅舉止。

二 思溪村、延村明清商宅建筑裝飾上的文化訴求

1 黑瓦白墻間透出素雅

婺源地區的先民們把住宅屋面想象成山川溪水里來去自如的魚兒，把一片片瓦織成魚鱗狀蓋在屋頂上，屋面仿效魚身優美的曲線，這樣就可以滴水不浸了；可能是屋頂的份量太重，或是為了對應上天的應力，又把下垂的屋角通過提棧（也稱舉架或叫舉折）的做法使其微微翹起，如展翅的鳥翼翼角，使它看上去輕盈無比；還可能是木結構的屋頂很容易著火，又想象出能消災滅火的獸吻用嘴銜住屋脊，這樣就能躲避火災，屋脊形狀則自然彎曲地指向上蒼，整個屋頂也變得輕盈美妙起來。而高聳的白墻頂端蓋有屋脊和黑瓦，外形酷似馬頭的“馬頭墻”，也有人把它們稱作“封火墻”或 “烽火墻”。建筑正面的馬頭墻常常表現為兩頭高中間低的凹字型，側面則為兩重到三重如階梯狀逐級升起的凸字型，形式感極強。一排排小屋脊高低起伏、彎曲地指向上蒼，猶如昂首闊步向前馳騁的奔馬，遠遠望去煞是壯觀。

延村、思溪村的建筑群落和徽州地區的許多民居建筑一樣，最顯著的特點就是黑瓦白墻構成的黑白素雅之美，遠遠望去，就如同青山綠水中的一幅剛剛完成的水墨長卷，素白的宣紙上，惟有濕漉漉的墨痕才能表現出那種空靈和素雅、清新及雋永。

2 門上嵌滿了文化

門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被認為是建筑的最重要的部位，它受古代禮制控制，門的大小、式樣、裝飾皆有嚴格的等級規定。前面所述延村馀慶堂商宅，院門只采用簡單石庫門，顯得極為低調和內斂，而大門為石庫門坊，整個門罩采用磚雕裝飾，圖案花紋看上去富麗煩瑣，外形、結構就似一個“商”字，等于把商人的出生門第寫在了建筑的門臉上。延村其他商宅也同出一轍。延村建于清末民國初年的訓經堂，干脆把門罩下的四個大坐斗與橫枋由原先的磚雕改成了木雕，上面雕滿了婀娜多姿的四季花卉，象征吉祥如意。使門的文化意義陡增。

思溪村的百壽花廳建于嘉慶年間，原為承志堂迎賓客館。客堂門面全部為精美的木雕圖案組成。隔扇門隔心透雕有花卉、樹木、人物等圖形，裙板上淺刻幾何花草紋樣，讓人看后嘆為觀止，尤其是隔扇腰板上陽刻的100個“壽”字組成的“百壽圖”，字形各異，雕工精湛，顯示了中華民族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堪稱中華木雕之精品。

3 居室里盡涵教育與文學

朱子家訓里說：“詩書不可不讀，禮義不可不知。子孫不可不教，童仆不可不恤。”在婺源地區許多民居廳堂里都會懸掛張貼朱子家訓或祖上承襲的家訓，起到教化后輩的作用。居室里的教育還體現在建筑梁柱構架、門窗構件、家具陳設等的裝飾上。如思溪村的花頤軒，過去為村里長壽者頤養天年之所。在廳堂里有“福祿壽禧”、“八仙”、“三元及第”等木雕作品，雕琢細膩，寓意深刻，反映出普通百姓祈求吉祥安定、延年益壽、功成名就的樸素思想，作品都出自廣為流傳的戲劇典故、文學故事。百壽花廳的樓閣欄板上也雕滿了許多神話傳說和文學典故，置身樓前猶如進入了一座文化藝術的殿堂。也有通過匾額、楹聯等來教育后代的。如七葉衍祥是思溪村唯一被皇上龍恩御賜的鎏金匾額之家。是道光皇帝為俞文炳妻程氏是年九十，而能親見七代五世同堂、人人孝友、勤儉持家等著績的嘉獎。

還有通過在村里開辦私塾、書堂、書院來傳授知識，達到教育子孫的目的。如延村的明訓書堂，建于清代中葉，是舊時秀才修文著書的好去處，奇怪的是這個書堂建造時盡然與周邊的住家都連在一起，書生們雨天上學也可以穿堂入戶，保證衣衫不被淋濕，可見這個全村唯一的書堂在村民心目中地位有何等之高，平日里的讀書習文已經深入到家家戶戶。

三 結語

延村和思溪村的明清商宅，選址、布局注重風水和禮制。外觀風貌黑瓦白墻，二層樓閣，屋頂單坡或雙坡，馬頭墻包繞，簡潔而質樸。居室裝修木雕、石雕、磚雕，極盡奢華。建筑平面三間三進，屋內梁枋、斗拱、雀替、樓閣欄板、隔扇門窗雕刻內容豐富，工藝令人驚嘆，皆顯示出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刻意涵。水磨青磚門面，石庫門套，飛檐翹角門罩。房前屋后，天井庭院，花卉果木、水池清泉，方寸天地里容納了廣闊無垠的宇宙。延村和思溪村的明清商宅無論布局或裝飾處處體現著商人對神靈宇宙的崇拜和祈福，體現著商人對山水花鳥情趣的追求，體現著商人們共同的文化訴求。

參考文獻：

[1] 王其鈞：《中國民居三十講》，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5年版。

[2] 丁俊清：《江南民居》，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

作者簡介：張新榮，男，1962—，江蘇常州人，本科，副教授，研究方向：環境藝術設計，工作單位：常州工學院藝術與設計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