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燒馬棚》是福克納的經典短篇小說。小說講述了美國內戰后南方白人農民阿伯納一家的生活經歷。本文旨在采用新批評文本細讀的方法,探究小說《燒馬棚》中的反諷。在該小說中,不同性質的對立面被并置在一起了。這些對立面的并置深刻表現了一個孩子要在家庭觀念、血緣關系和仁義、公道、正派等處世之規的沖突中作出正確的道德抉擇時何等艱難。
關鍵詞:威廉·福克納 《燒馬棚》 反諷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引言
威廉·福克納(1897-1962),美國小說家、詩人和劇作家,為美國文學史上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意識流文學在美國的代表人物。1949年,他因為“對當代美國小說做出了強有力的和藝術上無與倫比的貢獻”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在其40多年的創作生涯中,福克納一生共寫了19部長篇小說與近百篇短篇小說,他的短篇小說“幾乎可以跟他的長篇杰作相媲美”。《燒馬棚》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短篇故事。它講述了美國內戰后南方白人農民阿伯納一家的生活經歷。一大家子人,父親阿伯納,母親倫妮,大姨媽莉齊,耐特雙胞胎姐妹,哥哥,和十歲的男主人公沙里多斯·斯諾普斯趕著馬車四處流浪。他們最近已經搬了十多次家了,與當地的居民打了兩場官司,無論官司輸贏,判決之后,父親總是要倒上汽油燒了那家人的馬棚,這讓一家人總是處在顛沛流離的狀態中。該故事深刻表現了一個孩子要在家庭觀念、血緣關系和仁義、公道、正派等處世之規的沖突中作出正確的道德抉擇時何等艱難。
在西方文論史上,新批評(New Criticism)一般特指20世紀20-50年代英美的一個文學理論派別。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很多中國學者對新批評進行了深入系統地研究,并取得了豐厚的成果。新批評派認為文學作品是一個獨立自足的世界,而批評的對象是文本本身。在對文本進行批評時,新批評派建立起了一套批評方法理論。第一個層次是批評的基本原則,即文本細讀法;第二個層次是批評的切入點,就是要找出文本中反諷、含混、悖論等這些矛盾沖突的因素等及其形成的統一的結構。而閱讀的目的就是要發現文本中如反諷、悖論等對立的因素是如何被調和的。可見,反諷是英美新批評的核心范疇之一,其概念是由布魯克斯確定的。布魯克斯在結合瑞恰茲、燕卜蓀等人的觀點的基礎上,創作了《悖論語言》、《精致的甕》以及《反諷與“反諷”詩》,完成了對反諷理論的建構。布魯克斯在“反諷——一種結構原則”文中指出,反諷是“語境對一個稱述語明顯的歪曲”。而這種語境的壓力往往是通過強烈的對比、不同性質的意象、隱喻的各個部分之間等而產生的。可見,不同層次、不同性質的對立面在文本內被并置在一起,并在語境的壓力下使意義向對立方轉化,就會形成反諷。本文旨在采用新批評文本細讀的方法,探究小說《燒馬棚》中因語境的壓力而產生的反諷。
一 情境的對比
兒子沙多里斯·斯諾普斯是《燒馬棚》的主人公,但是屢次燒掉馬棚的不是沙多里斯,而是他的爸爸阿伯納。在該故事中,有多處情景的對比。如兒子沙多里斯的堅毅和恍惚的對比。故事開篇,他的父親再一次燒了別人家的馬棚,治安官借了雜貨店坐堂問案。兒子蜷著身子坐在人頭濟濟的店堂后邊,看不見做公案的桌子前面站的爸爸和爸爸的仇人。作者緊跟著用不同的字體寫出了兒子沙多里斯的堅毅的內心:那可是我們的仇人,是我們的!不光是他的,也是我的!他是我的爸爸啊!文章開篇給我們呈現的情景是兒子堅毅的內心,他心里非常肯定地認為爸爸的仇人就是自己的仇人。讀到此處,讀者的預期是兒子肯定會想法設法維護父親的利益。父親目前的利益是什么呢?他讓一個黑人燒了哈里斯先生家的馬棚,現在他想讓兒子在公堂上撒謊,說燒馬棚與其無關,而沙多里斯也知道“他是要我撒謊呢,這個謊我不能不撒了”。但是,當法官叫他說出真相時,他卻變得恍惚了。法官招手叫了沙多里斯。他“頓時覺得光禿禿的腳板下像是沒有了地板”,“覺得就像抓住了一根葡萄藤的梢頭,像打秋千一樣往外一蕩,飛到了萬丈深澗的上空,就在蕩到這最高點時,地心似乎霎時失去了引力,于是他就一直凌空掛在那里”。兒子現在的感覺就是恍惚迷離,他無法、也沒有勇氣說謊。
到此,作者呈現了小說中的第一個情景的不一致。讀者剛開始看見的是沙多里斯的堅毅。但隨著閱讀,語境發生了變換,作者引入了沙多里斯恍惚迷離的感覺。恍惚迷離與前文的堅毅是對立的,不協調的。反諷因此而產生。沙多里斯為了家庭親情,為了父親免于處罰,被迫出庭為父親做偽證,然而,這個十歲的孩子本能地感覺到父親的做法有違法規,有悖道義,“他在忠實于家族血統和堅持公平正義的抉擇中痛苦地掙扎著”。
爸爸搬家之后,又故意損壞新農場主人德·斯班上校家的地毯。治安法官裁定從收成里扣除十蒲式耳玉米繳付給德·斯班上校作為賠償。父親準備再一次燒馬棚。他叫沙多里斯把油罐取回來。沙多里斯遵循了父親的意旨,把油罐取了回來。在去取油罐的路上,沙多里斯“那古老的血液又涌上來了”。顯然,沙多里斯感受到的這種古老的血液指的是一種父與子之間的血緣關系,是一種家庭紐帶,他無法選擇。他的爸爸威脅他說,“你得學會愛惜自己的血,要不你就會落得滴血不剩,無血可流”。文章前半部分給讀者呈現的情景是兒子堅守自己的血緣關系,遵循父親的意旨。但是當父親決定燒掉在沙多里斯心目中“安寧而體面”的莊園時,他還是采取了行動:他掙開媽媽,騎上馬,氣急心慌地來到德·斯班家的大宅子里,氣喘吁吁地喊道“德·斯班!……馬棚!馬棚!”。他告知了德·斯班上校后,就一直往前奔跑,不久他聽見了兩聲槍響,不知不覺地停了下來,叫了兩聲:“爹!爹!”。
至此,作者呈現了小說中的第二個情景的不一致。讀者剛開始看見的是沙多里斯堅守自己的血緣關系。但隨著語境發生了變換,讀者看見的是沙多里斯放棄了自己的血緣關系,而且正因為他的放棄導致了父親的死亡。放棄與堅守是對立的,不協調的。反諷因此而產生。此反諷成功地描寫了“一個深受舊南方父權制影響,一心想要忠實于家族血統,又被與生俱來的正義感所感染,愿意維護社會公平道義的少年的形象”。
需要指出的是,新批評派認為對立的意義由想象統一在一起,共同被包容在一個整體之內;各種生成的意義在動態的對立轉化中,所形成一切相反相成的意義被綜合在一起,形成了文本統一的總體意義。堅毅和恍惚,堅守和放棄都是兒子沙多里斯的心理狀態。這些對立充分體現出一個十歲的孩子要在家庭觀念、血緣關系和仁義、公道、正派等處世之規的沖突中作出正確的道德抉擇時何等艱難。
二 意象的對比
新批評派認為不同層次、不同性質的對立面在文本內被并置在一起,并在語境的壓力下使意義向對立方轉化,就會形成反諷。當把不同性質的意象并置時也會形成反諷。故事一開篇,作者呈現的是一個甜美的意象:“治安官借了雜貨店在坐堂問案,雜貨店里有一股乳酪味”。“乳酪味”這個意象給人一種溫馨、甜美的感覺。但讀者繼續閱讀就會發現與此對立的意象:孩子“看見那一排排貨架上密密麻麻地擺滿了的罐頭……肚子里覺得似乎還嗅到了密封了的罐頭肉的味兒”。乳酪、罐頭都是一些美食,但是作者在此非常明確地指出罐頭是密封了的,而且這個孩子(即兒子沙多里斯)只能用肚子“嗅”到這個甜蜜的味兒。“密封了的罐頭肉”這個意象與開篇的“乳酪味”形成對比。這個雜貨店里有許多美食,它們是幸福的代名詞,然而密封的罐頭卻打破了這種幸福的感覺。在沙多里斯眼里,這些美食是近在眼前,卻永遠都得不到的幸福。文章開篇設置的意象對比而產生的反諷設定了文章的壓抑的基調,更能反映出阿伯納一家窮困的生活狀態。
一直在路上的大車和再也不走的時鐘這兩個意象也形成了對比。因父親燒了哈里斯先生家的馬棚,治安官讓父親離開村子。父親用冰冷的聲音對沙多里斯喊道,“去,到大車上去”,大車“走上一兩天、兩三條,總會來到個什么地方,總有一所這樣那樣的房子等著他們”。可見,這輛馬車能把他們一家子從一個舊的地方帶到新的地方。按常理說,每當到一個新的地方時就會有一個新的希望。但是,我們繼續往下讀,語境卻發生了變化。作者引入了“再也不走了的時鐘”的意象:“連孩子都記得,他們先后已經搬過十多次家了,搬來搬去就只剩下這些可憐巴巴的東西——舊爐子,嵌貝殼的時鐘……也記不得從哪年哪月哪日起,就停在兩點十四分左右,再也不走了”。“往前走”的大車和“再也不走”的鐘表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表面上看,這種對立的、不協調的因素是不可調和的,但事實上,正是這兩種不協調因素的并置才體現了沙多里斯一家真正的生活狀態。這個家庭生活在父親找佃戶種莊稼、得罪佃戶、佃戶索要賠償、燒馬棚、再次搬家這樣的一種怪圈之中。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怪圈,沙多里斯才會看見美食近在眼前,卻永遠都得不到。父親的這種行為讓一家人的生活陷入窮困,也違背了公平道義,這使得有著公平正義感的沙多里斯陷入痛苦地掙扎中。
三 隱喻的各個部分
隱喻的各個部分也會產生反諷。文章中多處提到“火”,火是該故事中非常重要的隱喻。小說中的火有兩種不同的喻意。火首先隱喻的是父親激情般的破壞力。每當父親覺得佃戶對他不公時,他都會燒一把大火,把馬棚燒得精光。在父親眼里,只有這種熊熊燃燒的大火才能維持他的尊嚴,才能發泄他心中的仇恨。這點正如沙多里斯在大些以后看出來的真正原因:“原來爸爸心底深處有那么個動力的源泉,最愛的是火的力量……爸爸認為只有靠火的力量才能保持自身的完整,不然強撐著這口氣也是白白的活著”。
與這種熊熊大火形成對比的是“小家子氣”的小火堆。在趕路的夜里,“他們生了堆火擋擋寒氣……火堆不大,堆得很利落,簡直有點小家子氣……爸爸的一貫作風就是只燒這樣的小火堆,哪怕在滴水成冰的天氣里也是這樣”。可以想象哪怕在冰天雪地之中,父親還是只會燒小火,他根本不關心他的妻兒子女是否暖和。更重要的是,父親的這一團小火,不會給生活帶來希望。“父親如渺小的黃蜂一般,只能叮咬一陣,他的火無法給他所憎惡的世界帶來毀滅性的打擊,反而摧毀了與他息息相關的親人的一切希望”。可見,小火隱喻的是父親的冷漠無能。
“大火”和“小火”分別隱喻的是父親“激情般的破壞力”和“冷漠無能”。從表面上看,這兩種喻意是不可調和的,但深思之后才明白父親平日用火謹慎是為了可以用大火來證明他的尊嚴。然而于這個家庭來說,小火使他們平日里得不到溫暖,而大火卻把整個家庭重新開始生活的希望打得粉碎。正是因為父親愛火,才讓這個家庭如不再走了的時鐘那樣止步不前。火的兩種隱喻意義暗示著孩子沙多里斯對父親矛盾的情感,一方面他崇拜父親,因為父親不向任何權威低頭;另一方面,他憎恨父親,父親的行為破壞了公平正義也無法給這個家庭帶來希望。此處,火隱喻意義的反諷更能充分體現孩子內心痛苦的掙扎。
結語
在小說《燒馬棚》中,不同性質的對立面被并置在一起了:堅毅和恍惚,堅持和放棄血緣關系,有美食卻得不到,一直在路上卻又不得不重回起點等。這些對立面的并置充分說明了孩子內心艱難痛苦的掙扎。而火的寓意正好卻是孩子為什么有這樣痛苦掙扎的原因。父親為了維護其尊嚴的種種行為給孩子帶來了真正的痛苦。各種不同性質的對立面的并置深刻表現一個孩子要在家庭觀念、血緣關系和仁義、公道、正派等處世之規的沖突中作出正確的道德抉擇時何等艱難。新批評這種強調復雜性的理論體系更有助于我們理解故事中的各種沖突和對比。
參考文獻:
[1] 威廉·福克納,陶杰編:《福克納短篇小說集》,譯林出版社,2001年版。
[2] 趙毅衡編選:《“新批評”文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
[3] 皮愛紅:《道義與血統的較量》,《中南林業科技大學學報》,2010年第2期。
[4] 何艾莉:《〈燒馬棚〉中的父親及生命循環》,《文化研究》,2007年第12期。
作者簡介:張銀燕,女,1983—,寧夏銀川人,寧夏大學政法學院2012級在讀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英國法律與文化,工作單位:中國礦業大學銀川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