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論文從《安娜·卡列尼娜》女主人公安娜·卡列尼娜的行為以及由此帶來的罪與罰的角度和結局來分析托爾斯泰通過這部作品揭示出的深層主題:即人的靈魂的追求和社會理性法則的追求之間的永恒的矛盾;同時揭示了代表社會理性法則的各種內部因素之間的矛盾與沖突,對當時所謂的社會理性法則的公正性表示懷疑,從而達到批判社會的目的。
關鍵詞:安娜·卡列寧娜 靈魂追求 社會理性 沖突 矛盾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引言
在《安娜·卡列寧娜》中,托爾斯泰以極其精湛的藝術手法,從規模宏大的社會內部各種因素的沖突與矛盾,到渺小的個人以理性來駕馭自私本性和生理的情欲,都表現得那么深刻到位和酣暢淋漓。綜觀整部著作,托爾斯泰都在圍繞著人類的一個基本問題而展開:個體靈魂的自由追求,并由此引發了社會的罪與罰的問題,它們基本表現為欲望與社會理性法則的矛盾與沖突,以及這二種因素對人類各種社會活動的善與惡的評判。
柏拉圖認為,有三種因素:理性、意志、欲望,共同支配著靈魂的活動。其中,理性為了取得指導整個靈魂的支配權而制定方針和計劃;意志給予人們沿著理性所指引的最善的道路前進,并完成理性的教導所需的力量和勇氣;欲望則具有謀求維持個體生活和保存種族生活的功能。很明顯,意志是介于理性于欲望之間的一種特殊因素,是理性與欲望的追求都同時需要借助的一種力量和勇氣,脫離了理性和欲望的追求,意志就只剩下一個空虛的概念了,而理性和欲望相對來說卻表現出一種實體的存在性。據此,靈魂的追求根本上可以分為理性的追求和欲望的追求兩種。
一 欲望與理性
從整部小說來看,人類靈魂的追求的矛盾主要有兩種:第一,個體靈魂的追求的內部矛盾,即個體的欲望追求和個體理性追求的矛盾;第二,個體靈魂的追求與整個人類靈魂的追求之間的矛盾。后一種是最復雜,也是最重要的矛盾。其中它又包含了兩對小矛盾:個體欲望與社會理性的矛盾;個體理性與社會理性的矛盾。當個體理性認識與社會理性不相吻合,并最終達到不可調和狀態時,個體理性與社會理性之間的沖突就激烈表現出來了。可見,無論是大矛盾還是小矛盾,都以個體與社會之間的矛盾表現為主要矛盾,而個體理性與社會理性之間的沖突則是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
個體人的欲望追求與本身理性的矛盾,是十分容易解決的,這主要表現在人物的思想斗爭,而安娜、卡列寧、列文、弗龍斯基在他們各自面對欲望與自身理性認識存在沖突的時候,雖然經過他們的一番痛苦抉擇,他們都能實現一個朝著他們所希望的方向發展的結果:安娜經過一番轟轟烈烈但又傷痛欲絕的愛情生活后,最終認清社會理性的強大而無奈選擇了死亡;弗龍斯基也因為社會理性的“武力壓服”最終還是回歸到了彼得堡的上流社會中去以實現自己仕途的理想;卡列寧終于搶奪到了兒子,使安娜失去了做母親的基本權利,達到了他要懲罰和報復的私欲目的;列文經過長期的對自己靈魂的反省、自責、懺悔這一系列痛苦的思想斗爭,終于尋求到人生的生活真諦,從而走上幸福之路。然而問題是,當個人的理性認識與整個社會的理性認識發生沖突時,人的選擇就沒有了自主性,人只有曲意地順從整個社會的理性思想——這并非一定就是個好結局。安娜的悲劇讓托爾斯泰充分認識到這種矛盾和沖突中雙方畸形力量的對比,以及由此造成的結局的巨大悲劇性。由此,個體的理性和欲望的追求的矛盾、個體與整個社會的理性追求的矛盾得以充分體現了出來。
在安娜的情欲自發的追求過程中,遇到社會諸多強大力量的理性因素的強制性壓服,這是理性對靈魂強有力的束縛與制約。但是,理性在執行對安娜情欲的懲罰的時候卻表現出力不從心的尷尬局面,最終還是以情欲懲罰了情欲,針對人的靈魂弱性而懲罰了安娜。理性法則的權威性蕩然無存!人的欲望追求與理性追求、理性制約與情欲懲罰之間的矛盾都表現得明白而淺顯。個體與社會的矛盾以及社會理性因素之間的矛盾對于人們和社會理性法則的劣勢,即人類自以為是地對于自己建立起來的理性法則賦予了無可動搖的公正性和權威性。然而,在本作品中,它卻置于無可適從的尷尬位置,托爾斯泰以他深遂的思想全部挖掘了出來。
二 安娜的悲劇與魅力
安娜的悲劇是根本在于對自己的情感、欲望、精神的渴求和不滿足;在于她那種不竭的生命力,和獲取幸福的不可遏止的渴望。與卡列寧結婚,讓她從一個十八歲的少女馬上進入了死氣沉沉的家庭生活,壓抑了她心中的一切激情和情感的欲望。在過了八年毫無感情的夫妻生活,特別是在遇到了弗龍斯基之后,她心中的這股欲火熊熊燃燒起來,甚至燒掉了她自己的理性和對整個社會理性認識的恐懼感。然而一切都只是開始,安娜本身的欲望與理性的斗爭,她個人靈魂與整個社會理性事物的搏斗,從此踏上了漫漫征途。她與社會的斗爭,實在顯得太渺小,與整個社會的強大力量相比,她實在是微不足道。
但安娜的魅力正是來自于她的斗爭表現。她內心的自由情感與封建理性的搏斗,她高貴的教養使她時時牢記自己的身份,把內心的這種沖動深深隱藏起來。但相反的是,她越是壓抑它,它燃燒得越猛烈、明亮。當她不顧一切地把這種欲望釋放出來的時候,她與社會的斗爭就擺到了主要的地位,即個人情欲與社會理性法則的矛盾和追求自由愛情的個人理性和社會理性法則的矛盾上升主要矛盾。雖然她與弗龍斯基的邂逅,感受到了生命力的迸發,對愛情的渴求就“像一個饑餓的人得到了食物一樣”。但是她在與弗龍斯基相愛的同時無時不在經受著痛苦的折磨:在她已經意識到這種感情的時候,她幾乎本能地就對這種感情產生了既喜歡又恐怖的感覺,但這種感情仍然違反她的理智在她心中燃燒起來;舞會上她想抑制卻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幸福興奮和陶醉的神情,從此以后她就常常處于這種感情與理智的掙扎沖突之中。
安娜的愛情生活里,有著許多沖突的矛盾之處,這都構成了安娜享受愛情幸福的同時需要承擔的巨大痛苦。她自身的兩種力量:道德原則與感情的沖突,理性與情欲的斗爭;然后是她與外部社會的斗爭:具有合法地位的丈夫卡列寧和處在情人地位的弗龍斯基之間的沖突(這是理性與情欲最明顯的沖突);弗龍斯基與兒子的沖突;甚而發展到她的新的愛情內部也發生了劇烈沖突:她與弗龍斯基的沖突。對于她,弗龍斯基和兒子之間仿佛是一種單個的特殊的決斗。雖然對兒子的愛不能阻止她追求愛情幸福,但母愛不允許她忘記兒子。可是,弗龍斯基不能理解安娜愛兒子的感情,兒子也不能了解母親和弗龍斯基的關系。兩種強烈的愛的沖突,加深了安娜內心的痛苦。而與弗龍斯基的沖突則表現在安娜所賦予愛情的巨大含義是弗龍斯基永遠也無法理解的。安娜只在乎愛情的本身,她認為愛情就是自由,就是幸福,就是生活的一切;追求真摯的愛情就是探索美好的人生,有了它,社會輿論、貴族地位等等都可以犧牲。但對于弗龍斯基而言,他還需要更重要的東西,“我可以為她犧牲一切,但絕不能放棄我作為男子漢大丈夫的獨立地位”。誠如拜倫所言:“男人的愛情是男人生命中的一部分,女人的愛情是女人生命整個的存在。”他們之間存在著如此大的差距,他們的愛情悲劇就有了必然的內在因素。黑格爾說,愛情在女子身上特別顯得美,因為女子把全部精神生活和現實都集中在愛情里和推廣成為愛情,她只有在愛情里才找到生命的支持力,如果她在愛情上遭遇不幸,她就會像一道火焰被狂風吹熄掉。在失去了社會地位,失去了兒子之后又失去了她苦苦追求的愛情,安娜的生命沒有了一根精神支柱(而這正是她所苦苦追求的),只剩下自己一無所有的肉體,她便什么也不需要了。連最根本的求生的欲望都沒有了,生活對她來說已毫無意義,相反是一種負擔,死是她自然而然的結局。
三 欲望與理性
《安娜·卡列尼娜》在揭示人的靈魂追求與社會理性法則起沖突的時候,社會理性法則最終取得了絕對的勝利。社會必須有一套人人遵守的共同行為規范,否則它無法存在下去。但是社會理性法則的各種因素在社會中的并存,其關系也并不是十分和諧,在對安娜的懲罰中呈現出十分復雜的態勢。
對每一個人來說,欲望往往比理性更有力量,人的行為大多數時候由激情(欲望)來支配,而個人本身的理性力量往往無法克制人們的欲望:在欲望占上風的情況下,很少人能遵從社會理性法則。這不但表現為個體行為的“罪”,同樣也表現在對個體行為的“罰”上。
以安娜追求“自由愛情”的特殊性來看,有家室的外遇——所謂的“自由愛情”即使在現代社會一樣是受到限制的。對于這種欲望的追求與社會道德、宗教教義、國家法律等理性事物的沖突,我們的社會為這種問題應該提供怎樣的解決方法才能更符合人性,或者說更能體現社會法制的健全和完美。“婚姻法”無疑為這種問題提供了理性的解決方法。但是由于人的靈魂的追求本身就存在著矛盾,所以卡列寧在對待安娜的問題時,也身處這種矛盾之中。對安娜的婚外戀行為,他自然地想到應該由理性的法律來解決,但是由于安娜及卡列寧自身地位的顯赫的特殊性,再完美的離婚形式也對卡列寧產生惡劣的影響。最后卡列寧野蠻無情地搶走了兒子,讓安娜徹底失去了作為一個母親對兒子施予母愛的權利。實際上,卡列寧放棄了理性的法律的制約,以情欲的因素即奪取了兒子,使她喪失對兒子的母愛的這種行徑來懲罰安娜,這種以情欲來懲罰情欲的做法,從客觀上說是以惡治惡的暴力方法。可見,在用理性的法律解決問題時,有可能觸及損害當事人本身(如卡列寧)的重要利益的情況下,人們為避免這種傷害,往往會來取情欲的手段予以冷酷報復。這在一定的程度上對理性法律的權威性帶來了巨大沖擊,同時附加了許多嘲諷的意味。這是人類社會由理性的制約回歸到了人的情欲的本質上來了。對安娜的懲罰同樣涉及到人的本能和人類理性矛盾的問題。尼采提出:就事物的價值評價而論,本能是否比理性應得到更多的權威……人們必須正當地幫助本能,也是幫助理性,——人們必須遵循本能,但是必須勸說理性用好的理由去促進本能。這就很清楚地說明了道德判斷的矛盾,即以理性的東西評判道德時,在很大程度上確實存在著很多非理性的東西。前面己經分析了社會對安娜的懲罰并非來自理性法律的懲罰,而是情欲的懲罰。這就是社會理性法則在人的本能面前所表現出來的弱性方面。
對于安娜的自由靈魂的追求遭到了社會上致命的懲罰,而上流社會普遍的風流韻事卻大行其道的社會現實,作者對于社會的理性法則對人類活動的裁決,對宗教教義相對信徒而言的權威性都給予了極大的嘲諷。
安娜的結局是情欲制裁懲罰了她,而理性只扮演了一個必備的走過場的角色而已。如果一個不去響應心靈發出的神秘而歡樂的召喚,如果他膽怯地避開了生命為之準備好的巨大的歡樂,那么他在黑暗與痛苦中死亡又能責怪誰呢?一個人輕率地去反對自己的本性,那么一個偉大的規律,就會嚴峻而又莫明地指出:‘伸冤在我,我必報應!’”這無疑是對個體靈魂追求的肯定,對個體的本能、正常欲望追求和對個體理性追求的首肯。
結語
作品《安娜·卡列寧娜》的深度無疑是要揭示人的靈魂追求,以及質疑道德評判的權威性和公正性。但作者并不是任憑心中的那個“上帝”對人們的罪孽給予任意的報應,也不是任憑人類理性的法律對人的罪惡進行任意懲罰。一般來說,在當時的封建、宗教社會里,上帝對人的懲罰到頭來也是利用社會以及它的不可代替的法律來發落的。從這一點上來說,宗教和法律是同一個實體,它們本身應該有絕對的權威性;道德卻是置身于它們所謂的理性公正和權威之外的自然法則。然而,托爾斯泰卻徹底地打破了這個神話般的規律。
參考文獻:
[1] 河野真,王永昌譯:《人與惡——東西方惡論面面觀》,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
[2] 倪蕊琴編選:《俄國作家批評家論列夫·托爾斯泰》,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版。
作者簡介:
段友國,男,1978—,湖北恩施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語言學與文學,工作單位:長江大學一工部。
謝麗湘,女,1978—,湖南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工作單位:漢口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