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村上春樹筆下被我們熟識的、給我們以影響的女性人物形象繁多,她們或青春、或現(xiàn)實、或超然,無一不別具一格、各具特色,仔細閱讀、慢慢品味后你會發(fā)現(xiàn),在這些林林總總、活生生的女性人物的性格變化、命運轉折當中,村上春樹的寫作取向也在不知不覺地發(fā)生著轉型,與其說這種轉變是他筆下女性人物在成長,不如說是村上本人也在隨著他的筆端走向更多未知領域的思辨當中來。
關鍵詞:村上春樹 女性 精神世界 符號 現(xiàn)實 釋放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自《且聽風吟》問世的短短的幾十年里,村上春樹的小說風靡全日本,波及到了全世界,成為了日本當代文學世界中一個不同凡響的精神存在。在他的小說中,不遺余力地關注了人類、更多的是女性的精神世界,描繪了在資本高度發(fā)達的社會變革中,作為人的精神世界的虛無感、無助感,當價值觀多元化,人們不斷地追逐張揚個性,追求自我感官享受,卻逐步地喪失了生活的根本目標,失去人生的存在意義。村上春樹就是在這種特定的時代背景的沖擊下,構建了一個又一個別具一格的人文世界,指引人們直面存在的悲劇,即“不存在的存在感、存在的不存在感”,或許正是對壓抑的現(xiàn)實世界的有效疏導,才能在自我與現(xiàn)實中達到平衡。
在日本,女性的社會地位一直處在一個很低的層次,在日本人的傳統(tǒng)觀念中,女人是男人的附屬品,女人要像玩偶一樣才是理想的,也使得很多的日本文學、文藝作品都帶有貶低女性的創(chuàng)作傾向。村上春樹也沒能擺脫這種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即使他的小說深受美國文學的影響很深,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一直“生活在日本”,小說中必有日本“風土性”的傾向。但他關注了女性的存在方式,在充滿悲劇的現(xiàn)實世界,現(xiàn)代女性較之男性更需要心靈的撫慰,他對女性懷有敬意,這是也村上春樹被人們尊敬和追逐的原因之一。因此在他的小說世界里,女性形象多為男主人公必不可少的一種精神寄托,無論她們是否長相漂亮、是否身份尊貴,或是身體有缺陷、精神異常,她們更多的價值在于,與男主人公一起走過生活,彼此互相給予溫暖,共同擁有的人生經(jīng)歷。這是村上春樹創(chuàng)作上的明顯變化,女性形象在他的筆端,越來越清晰,并在逐步地走向主體。
一 被符號化了的女性形象
在村上春樹很多作品中,被符號化了的女性形象很多,如《且聽風吟》中醉倒在杰氏酒吧衛(wèi)生間里的那個“四指女孩”,《尋羊冒險記》中擁有完美耳朵的應召女郎,《舞!舞!舞!》中的喜子,她們都有著很多的共同特質,她們都很年輕、青春洋溢,算不上漂亮也沒有更多的體貌特征,具有普通的大眾臉譜,行為也如同她們的樣貌一樣沒有什么特別,沒有具體的姓名,應該說她們可以是生活中的任意一個,她們是日常化的、生活化的,她們更是游離于社會主流之外的邊緣人。她們給人更多的印象是作為與性相關的形象而出現(xiàn),有意無意地強化處在青春世界的男女擁有的苦悶、煩惱、脆弱、寂寞,需要彼此關愛。她們被男主人公眷戀著、需求著、期盼著,她們是撫慰孤寂心靈的一個朋友、一種情感。
這類女性形象的塑造反映了村上春樹對逝去青春的追溯,她們是模糊的,是記憶的,也是非現(xiàn)實的。她們總是不經(jīng)意間出現(xiàn)在男主人公和讀者的視野里,不是突然地醉倒在酒吧衛(wèi)生間內(nèi),就是醒來時已經(jīng)睡在身邊……就像男主人公并不在意于她們從何處來又將到何處去一樣,我們作為讀者也無需去探究她們的來去,她們更多是作為男主人公的陪伴者、守護者的形象出現(xiàn),對于男主人公的生活也從來都不過多干涉,就像是記憶中的片段一樣,是模糊的,片段式的,突然性的,也是美好的,青春的,不可能被留住的。青春的傷逝激發(fā)著村上春樹旺盛的創(chuàng)作欲望,對于結局的處理也表現(xiàn)出不可抗拒的迷茫。這些被符號化了的青春女性,撥動著村上春樹或是讀者心目中最柔軟的那一種心跳。她們的形象雖然不夠清晰、甚至十分模糊,但更加符合了、完整了讀者朋友對于青春時代的集體記憶,她們是我們內(nèi)心深處最不可觸及的那一部分,是我們珍視的無法被替代的美好,驚醒了我們復雜的、糾纏不清的神經(jīng),反映了村上春樹通過探索后要傳達出的人的本質,進而去探究現(xiàn)代生活的生存困境,人們無法找到出路的困惑,值得讀者玩味的同時,又不可避免的產(chǎn)生共鳴。但是,這些面容普通、行為平凡的女孩,是什么吸引著男主人公如此眷戀、依依不舍、又難以忘懷呢?就像《且聽風吟》中那個無名的四指女孩出生在一個貧困的家庭,父親去世后,被生活所累的她與母親和妹妹的親情也越發(fā)淡薄。她是在某日的早晨,在男主人公審視中以一副裸體的形象出現(xiàn),伴隨著性的形象展現(xiàn)在讀者的視野里,但卻與淫穢無關,是水到渠成的青春沖動,也無關道德荒蕪,是孤寂困惑的青年排解壓抑情緒的一種出口。在村上春樹的筆端,性是一種交流方式,像吃飯、購物一樣的自然隨性,青年男女情感上的互相需要,是肉體的更是精神上的。需求對方又被對方需求,從此兩個人都不再孤獨,這正是村上春樹筆下符號性質的女性形象的所傳達出的集體印記,也正因如此她們根本不需要姓名、更不需要有多漂亮,她們也不可能很清晰,因為記憶是模糊的,往往模糊的才是最美好的。
二 被賦予具象了的女性形象
從《挪威的森林》開始,村上春樹筆中的女性形象的符號性質被逐步淡去,從視覺上距離被拉近了,她們的形象清晰了。她們不但有了姓名,并擁有獨具一格甚至相互對立的性格特征,或抑郁或燦爛或現(xiàn)實或疏離,她們更加有血有肉,她們所感知的痛楚和缺失也更能觸動我們的心靈,村上春樹把女性形象從記憶中拉回到了現(xiàn)實,她們不再是飄忽不定、不可觸及的了,她們是現(xiàn)在的、清晰的、生動的,她們的形象、意識和角色地位都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們的結局也隨現(xiàn)實砝碼的加重也越加變得不可抗性。也正因如此,村上春樹順應著他筆下女性的生活環(huán)境,更加尊重人物的自主意識,成就了一個又一個被賦予具象的女性人物,她們的結局就像借助村上春樹手中的筆,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而并非創(chuàng)作臆想而生。
在《挪威的森林》中,嫻靜、多愁善感的直子,闖入了男主人公渡邊的世界,直子身上的陰柔之美使渡邊傾情動心,使他只要一有時間就會想起直子的面容以及他們之間的對話、交往的細節(jié),直子悲傷的經(jīng)歷和青春的萎靡已經(jīng)幻化成渡邊生命里重要的部分。而像小鹿般蹦跳地來到這世界上來的綠子,使渡邊的生活一下子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中。她單純可愛、表里如一,擁有著迷人的活力,即使渡邊迷戀直子之時,也仍然難以抗拒她的魅力。這兩個截然相反而又個性鮮明的女性,撕扯著渡邊的生活,展現(xiàn)了一種二元對立的局面。直子身上所承載著日本傳統(tǒng)文化中封閉壓抑的自憐情結,成為其生命悲劇的根源,而綠子身上的陽光積極、達觀進取的現(xiàn)代精神,與直子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二元世界的兩極都被渡邊愛著、眷戀著,她們是兩個人也是一個整體,更加突顯女性追求自我、展現(xiàn)個性的生命體驗。這是村上春樹對于女性人物創(chuàng)作的全新嘗試,他試圖將男主人公渡邊的愛情,用一分為二、截然相反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這是人物刻畫過程中的一種深入探索,也正如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對于賈寶玉愛情的詮釋,林黛玉和薛寶釵是性格迥異兩個人,卻又是不可分割的一個整體,缺少了任何一極都是不完整的,這種藝術創(chuàng)作手法將人物展現(xiàn)得更加豐滿了、更加立體了。村上春樹曾說,自己并沒有刻意在某個時段,寫某種類型或是某種手法的小說,他只是把當時的創(chuàng)作欲念用最自然的方式流露出來。作為讀者,我們更愿意相信這是村上春樹個人的一種成長,他對女性命運的探究賦予了自主性的尊重,也更加賦予了時代性的痕跡,作為讀者,我們所看所感的女性世界更清晰了。
三 被釋放自我意識的女性形象
在村上春樹的《背帶短褲》、《眠》、《冰男》等作品中,故事多以出人意料的架構,著重表現(xiàn)了當代日本女性自我主體意識的覺醒與復蘇,綿密地描述了女性釋放真我的內(nèi)在需求和打破目前生存狀態(tài)的決心。這些小說中的人物形象,觸及了女性人物的潛意識,將她們靈魂深處最迫切的需求,用一種另類的、甚至是荒誕的故事脈絡呈現(xiàn)給讀者。同時,每個故事的情節(jié)又都不盡相同,但是她們在各自的精神世界中的失重狀態(tài)、不易被旁人察覺的心理重壓卻同樣地具有代表性、不可逆性、甚至是共性。在這些作品中,敘事技巧獨特,故事情節(jié)引人入勝、發(fā)人深思,激發(fā)讀者去探究故事本身更豐富的內(nèi)在核心,讓我們深深震撼女主人公在后現(xiàn)代社會里,卻長期受到日本傳統(tǒng)婦女觀念的束縛,經(jīng)過西方文化的洗禮和沖擊,展示出的釋放本我、追求自由的強烈意念。
《背帶短褲》講述的是一個55歲的中年婦人孤身一個到德國旅行,在旅途中為丈夫購買一條背心短褲之后,卻突然決定和丈夫離婚的故事。她的這個選擇讓一起生活了幾十年的丈夫無法接受,同時也讓讀者有了更多的疑惑去探究個中緣由。當你仔細閱讀下去就會發(fā)現(xiàn),女主人公大半生的全部生活都賦予了丈夫、兒女,自我價值的遺失使她感覺自己被忽視、被架空、甚至不存在,當她提出要和丈夫一同前往歐洲旅行卻遭到拒絕的時候,她的自我意識已經(jīng)開始萌芽滋生并在旅途中爆發(fā)出來。《眠》中的“我”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家庭主婦,洗衣、做飯、照顧丈夫孩子是她每天不變而且唯一的生活內(nèi)容,昨天可以是今天、今天也等同于明天、明天更似昨天,丈夫工作之后回到家里也與她鮮有溝通交流,當她做了一個噩夢之后的17天里,夜不能寐的她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時間、也找回了久違的自己。《冰男》講述的是“我”不顧家人反對和一個像冰一樣冷的男人結婚,漸漸地“我”陷入了日復一日的單調生活中。一次南極旅行改變了他們的生活狀態(tài),冰男到了南極后如魚得水,而“我”卻失去了方向、時間……這則故事更像是一個寓言,冰男和“我”已不是具體的個人,南極也并非真正的南極,都具有某種特殊的象征意義,暗喻人們追求奢望幸福卻陷入南極般孤助無援的境地。上述作品中的女性又都不同于前兩者,她們在試圖著擺脫上一輩命運的過程中覺醒,卻又再一次地陷入新一輪的迷失,筆者以為這是村上春樹對于女性追求自我救贖愿景的無奈……
村上春樹曾說,他的朋友不多,一個是他的妻子,另一個也是個女孩,他的朋友只有女孩。對于一個散發(fā)著疏離氣質的男性作家來說,根本不需要太多的現(xiàn)實世界的伙伴,他真正的友人是他作品當中的或青春、或疏離、或抑郁、或燦爛的女性,她們的形象、意識、角色都在發(fā)生著顯著的變化,這些轉變折射的是社會現(xiàn)實的變革,就像村上說的那樣,不是說過去好、現(xiàn)在不好,世道沒那么單純,只是那個時代的某個地方的確好像有那樣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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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姍姍,女,1983—,吉林長春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日語語言文學,工作單位:吉林工商學院外語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