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文從濟慈的《希臘古甕頌》中的音樂形象入手,探討評論家們爭論不休的美與真的問題。本文中,從詞語到句法到詩節,極盡細致地分析了詩歌中古甕所帶給人們的美感,從不同的層面全方位解讀“美即是真,真即是美”的深刻內涵。
關鍵詞:約翰·濟慈 古甕 音樂形象 美 真
中圖分類號:I106.2 文獻標識碼:A
《希臘古甕頌》是英國浪漫主義詩人約翰·濟慈的“六大頌”之一,現如今,它已經被視為英語語言里最好的頌詩之一。常人在看到一個古甕時,眼光通常只會集中在其美麗的造型或者是華美的雕飾上。但是,大詩人濟慈從古希臘藝術中獲得靈感,加之豐富的想象與獨特的創造,賦予希臘古甕另一番韻味與內涵,以攝人心魄的詩行,譜寫出一首贊頌古甕的華美篇章,展現了希臘古甕鮮有的美感與無窮的魅力。
一
濟慈的這首詩意象相會、心物相諧、畫中有詩、詩中有畫、情景交融,乃頌詩之經典之作。詩中主要描寫的是希臘古甕的裝飾性雕刻,其刻畫生動形象,一幅色彩斑斕、意象鮮明的絢麗畫面躍然紙上,詩人的描摹無一不洋溢著美的基調。但是,詩里邊的許多意象、詞語、詩句還是頻頻引起評論家的探討和爭議,尤以詩歌的尾聲,更是評論家熱議的焦點。詩歌的結尾這樣寫道: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這就包括你們所知道、和該知道的一切。
這句話高度簡單、真摯卻又高度哲理話,令人費解。濟慈的詩歌一向以細膩的情懷去感受美的真諦,詩歌以美見長,而對善惡真假、政治時事卻通常會漠然處之,讀者在這首《古甕頌》中也能強烈感受到詩人一貫的詩歌風格,那么,這樣的總結式話語出現在文章結尾,作者到底是什么意圖呢,這值得我們去深思。評論家們對此看法不一。有的批評家,如賽德爾等認為結尾的話語正是濟慈內心觀念的真實反映,且也體現了詩歌的整體結構、豐富了詩歌的詞藻,實為點睛之筆。有的批評家卻有不同的看法,如艾略特,稱結尾的話語是“一首美麗詩歌中的一個嚴重的瑕疵”,認為結尾的兩行破壞了詩歌原本的和諧結構,實為畫蛇添足。也有的批評家認為濟慈的詩歌結尾的理性與開始的狂喜形成強烈對比,是詩意的描寫到理性的哲學的突然轉筆,結尾表現的是欲望敘事的消退,“真”和“美”只是詩人的自慰而已。批評家們對詩歌結尾詩行的不同觀點,歸結起來有著共同的傾向,他們對此的解讀都是從哲學或者歷史或者政治的角度來展開的。
二
本文認為,外在的一些因素只能是理解詩歌的參照,而不能成為主因甚至唯一的參照因素,對結尾詩行的理解不能脫離詩歌與藝術,要從詩歌的整體語句意義、從詩學藝術的角度出發,從詩歌的整體語境中去深刻理解這兩行詩所蘊含的詩意,理解詩人的真正意圖。詩人對純美的追求,使我們解讀詩尾詩行的基礎和原則。
詩歌中所描繪的古甕上的雕刻,并非是古甕上真實存在的,而是濟慈以現實為依托通過想象展現給讀者的。據說,濟慈在寫這首詩歌之前,曾經看到過種類繁多的古甕,也曾經多次前往英國博物館參觀研究“埃爾金大理石雕像群”,并且參與了該雕像群的爭論。但是我們知道,理想與現實之間往往是存在著很大的距離,從《希臘古甕頌》的題目中我們即可以深切地體會到這種距離感。詩歌的題目希臘一詞作者選用的是“Grecian”,而非我們經常使用的“Greek”,這代表著甕的古韻和遠離現實的想象世界。然而詩歌離不開想象,詩歌插上想象的翅膀才更能表達詩人的情感,想象使得詩歌更具有藝術性,想象的意義是深遠的,是超越了現實世界的。
在全詩中,詩人是從聽覺和視覺兩個方面來展開對古甕的頌揚的。聽覺方面的描寫主要借由詩中的音樂形象,濟慈這樣寫道:“聽見的樂聲雖好……吹吧,柔情的風笛……你無法中斷你的歌”;“幸福的吹笛人也不會停歇”。這些音樂形象的描繪,加上詩人的豐富的想象和超越時間與空間的筆調,讓讀者既感覺到了神秘色彩,又感受到了無限的優美。下文中將分行逐句對這首詩歌中的音樂形象中的“美”和“真”做細致的分析。
詩歌的一開始,詩人采用擬人化的手法,稱古甕為“完美的處子”,即保持著童貞的新娘,奏出了“可遠觀而不可近玩焉”且溫柔多情的美妙音符,構成了整首詩歌的主旋律,奠定了全詩“美”的基調。這種“美”并沒有停止,詩歌從頭至尾,“美”一直綿綿延續。詩中的“處子”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純潔、最美麗、最動人的時刻,她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她暗含著詩人對古甕的喜愛、對古甕的敬仰和渴望,這通過詩中第二人稱“你”的運用也可以見得,“你”這種稱呼拉近了與“處子”之間的距離。然而,“處子”是“委身寂靜的、完美的”,這個對“處子”的修飾說出了新娘永遠的處女性質和寂靜的狀態,這個定于的巧妙運用又將這個屬于遙遠的古代的“處子”帶離了現實,只留給讀者想象和藝術空間。“處子”成了永恒的藝術美的象征。
詩歌中用大量的筆墨來描寫美麗的“新娘”,將新娘的狀態、氣質、所處環境描寫得淋漓盡致。“quietness”一詞是“靜謐”之意,詩中這個詞語既描述出了新娘所處的環境,也描述出了“新娘”本身的安靜氣質。僅通過這一個形容詞,作者就暗示了 “新娘”的氣質是幽靜的,在她面前時間性和歷史性絲毫不起作用,她是恒久美麗的,讀者從中體會到的也是綿綿不絕的美感。加上“unravish’d”一詞的運用,使這位“處子”的神秘色彩更加濃烈,表達了詩人無限的向往和永不滿足的渴望。
詩歌的第二行同樣是由“你”開頭,接著出現了這樣兩個詞“silence”和“slow”,這延續了詩中首行的時間停滯感,進一步表明了時間在感受總逐漸地被消解,以及作者在感受“處子”美時的陶醉感覺。這一行詩中,多個單詞都有元音“ai”,這強化了對第一行詩的延續性,突出了古甕的永恒美感。第二行的主位詞是“fosterchild”,它與“bride”押韻,這可以使讀者感受到古甕并非是現實之物,而是想象和藝術的抽象化,又進一步彰顯了“新娘”的距離感。
接著,詩人似乎變得理性了,他不再直接地強烈表達對古甕的喜愛,而是開始冷靜地比較雕刻和詩歌哪一個更優越。這里詩人又用了擬人化的手法將古甕比作一位“歷史家”,他敘述著“如花的故事”,而這個故事要比詩歌的講述“更加瑰麗”。然而,看似冷靜比較的表面,卻也間接地表達出了上文所提到的抒情者強烈的渴望和真切的感受。這兩行詩中的主位詞“sylvan”與“sylpph”形式和聲音均類似,既表達出了詩人對古代田園生活的向往,也傳達出了古甕的如女性般的柔美。這是新娘意象的延續,也是美的延續。這兩行詩的節奏明快,充分調動了讀者的各種感官,尤其是聽覺感受,使讀者感受到了詩歌中音樂形象的美。
上面的詩句中,詩人對古甕的描寫都是概括上的,并沒有具體細節的展示。接下來的詩句,詩人則將目光集中于古甕的細節描寫上。詩人將一個神和人的故事娓娓道來,故事發生在遠古時代的滕佩河或阿卡狄亞山谷地區。在古希臘的神話傳說中,滕佩河是掌管藝術的太陽神的圣地,阿卡狄亞地區過著田園牧歌般的生活。在這兩個地區,沒有憂傷、衰老和死亡,只有滿目的鮮花、綠草與歡樂。這再一次暗示了古甕的世界與現實世界間的距離感。在“講述故事”的時候,敘述者強烈的感情絲毫沒有減弱,通過七個一連串 “what”引導的疑問句,將這種強烈的感情抒發得淋漓盡致。強烈的感情影響了抒情者的邏輯性,故事講的急促而又多有停頓。然而這并沒有影響詩句的表達,抒情者所描述的是遠古時代的故事,因此讀者并沒有必要去停下來費盡心思去思考這七個問題的答案,而且也不會懷疑故事的真實性。另外七個句子構成了排比句式,節奏明快而又不拘一格,賦予了詩歌輕快的音樂感,傳遞著詩人沉浸其中的美感。
在詩歌的第一節中,詩人已經說出故事要比詩歌的講述“更加動聽”,詩歌的第二節延續這種觀點,詩人賦予古甕以音樂功能。古甕的樂聲是通過“心靈”接受的,只有用一顆飽含感情的心去傾聽古甕傳達的音樂,才能體會到音樂的美妙。其實,完全可以認為當濟慈把古甕比作“處子”時,即已經賦予了其“心靈”。古甕的樂聲傳達的是心靈與心靈教會的“美”。
詩歌第二節寫到:“樹下的美少年……愛情將持續到永遠”。這里的音樂是凝固的,這也延續了上面詩句中時間在新娘身上停滯的思想,所以凝固的音樂象征永不消逝的人類所渴望的美好事物。詩句中四次使用了“(n)ever”,突出了音樂和美好的失去永遠存在的“美”。
詩歌的第三節出現了更多永恒的意象:綠葉象征永恒的春天,牧童的笛聲象征永遠的清新等。詩句中重復出現了六次“ever”一詞,六次“happy”一詞,這強化了古甕講述的童話世界的故事的永恒與快樂。而且,同上文中我們對“what”的七次連續應用一樣,這兩個詞語的重復使用使詩歌具有了明快的節奏,把靜態的視覺藝術轉換成了動態的聽覺藝術,表達出了抒情者在看到古甕畫面上的美好景象時的興奮之情。
在詩歌的第四節中,古甕繼續充當著“歷史家”的角色,描述古代的祭祀活動。延續前兩節的時間點,人們從小鎮出發到祭祀地點進行祭祀,這一點體現了詩歌的敘事文學的功能。這一節,濟慈又通過語言上的“動”來表現故事中意象的“靜”,賦予了造型藝術以樂聲,實現了視覺到聽覺的轉換。
詩歌的最后一節承接著第一節,繼續對古甕進行整體描述。“Attic”一詞與題目中的“Grecian”相呼應,同“Grecian”一樣,暗示了想象與現實之間的距離;“shape”一詞與“新娘”的美呼應,再現了古甕的曲線美;而最為巧妙的是“brede”一詞的運用,它與“bride”一詞在形式和發音上均類似,延續了詩歌開頭所描述的靜穆的“新娘”多帶給我們的不折不扣的美感。第二行中用“大理石”一詞,暗示了古甕的永恒存在的“美”。接著,抒情者用第二人稱“你”稱呼古甕,然而同第一節一樣,剛被拉進的距離,卻被結尾的“永恒”之境界所消解。這再一次提醒我們,古甕的世界是永恒的田園牧歌式世界,它的美是永恒的。
濟慈通過想象描述遠古童話世界的生活構建了這首詩歌。他意識到在現實世界中,人們不可避免地會“憂傷、衰老、死亡”,這就是和神話世界的差距。古甕所代表的神話世界是“美”的,但是人們往往把這看成是“假的”,習慣上把現實看成是“真的”。濟慈并不贊成這種觀點,他借由古甕所描述的童話世界,肯定了在古希臘藝術中的和諧、理想的世界,這個世界美的真實。另外,這種“美即是真”還體現在讀者的閱讀過程中,通過對詩歌的閱讀,讀者對古甕這一形象的喜愛不斷加深,這種感情是真實的。
在詩歌開頭,抒情者親切地喚古甕為“新娘”,而在結尾卻稱之為“friend”,這種稱呼上的轉換,也將理想與現實區分開來。古甕在理想世界中是“新娘”,在現實世界是“朋友”。“朋友”的身份表明了古甕與人類的真摯情感,使人們確信他們從古甕身上所得到的美是真實的,朋友的重要程度即是“美”對于人類的生命的重要程度。因此,古甕的“美即是真,真即是美”就不僅僅是一種哲學思考,否則,“friend”和“thinker”或者“philosopher”沒什么區別了。
結語
濟慈不斷地追求美,體驗美,他認為只有美的才是真的,反之,真的也必然是美的。從這個角度,我們可以理解“真即是美”的含義。濟慈所想象的古甕是美和真的象征,借由古甕,他將“美”和“真”傳達給了讀者,而古甕也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告訴讀者:只有美的,才是真的;真的也必然是美的。人生在世,要不斷地去追求“美”,要不斷地去感受何為“美”和“真”,這才是人生的真實意義。
參考文獻:
[1] 傅修延:《濟慈“三頌”新論》,《江西社會科學》,2007年第2期。
[2] 程茹軍、李學欣:《獨特的審美追求——解讀約翰·濟
慈的〈希臘古甕頌〉》,《名作欣賞》,2005年第11期。
[3] 周桂君:《東西方文化語境下的美、真、善——濟慈審美觀與道家審美觀的比較研究》,《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3期。
作者簡介:歐陽宜文,女,1983—,天津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音樂學,工作單位:廣西大學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