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七年過去了,云計算仍在泥濘之中。有人深陷,有人失望;有人進入,有人離開。曾經風光一時的概念,似乎漸漸地失去了早先的光芒與魅力,至少我們開始能聽到一些理性的聲音了——而這在以前無疑是不可想象的、冒天下之大不韙的。
關鍵詞:背道而馳;云計算;經濟發展
中圖分類號:TP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13)12-0259-03
與以往過于看重技術與預測的分析不同,本文嘗試著從創新與傳播的角度來解釋云計算步履艱難的現狀,并提出以下論點:(1)人們存在著對技術的非理性預期;(2)創新的擴散、新技術對舊技術的替代往往是緩慢的;(3)云計算規模經濟的特征、復雜性所帶來的風險成本制約了其向傳統方案的替代進程。
經濟上的最佳與技術上的完美不一定非得背道而馳,但往往是背道而馳。
——約瑟夫·熊彼特(Joseph Alois Schumpeter) [1]
在這個變動不居的技術王國里,人們一直都很難預測誰將是國王的下一個新寵,更難預測這位喜怒無常的國王,他的寵愛又能維持多久。但“云計算”無疑是一位一直被這么寵愛著的幸運兒:自2006年首次提出以來,它獨領風騷、風光無二,業界更是將其視為繼大型計算機、個人計算機、互聯網之后的第四次IT產業革命。在國內,一方面有各地方政府爭相投入巨額資金、建立園區,非理性地角逐“云中心”;另一方面又有云電腦、云手機、云電視、云搜索、云殺毒、云會議、云打印等一干新造詞匯的粉墨登場,與國王的新寵攀親道故。然而,與這一外表風光的繁榮所不相稱的是,國內的云計算產業至今仍沒有實質性的突破——既缺乏成熟的商業模式,也沒有形成規模應用——遲遲不能落地的云開始飽受各方的質疑與追問。
若要問,中國云計算產業的發展是不是過熱了?或者問,在產業的發展過程中,虛假與炒作的成分是不是太多了?與過去的遮遮掩掩不同的是,今天的人們在回答這些問題時已經有了一定的坦誠。正如蓋茨先生所說:“人們總是在短時間內高估技術對社會的影響”——這也是在技術王國里存在的普遍現象;尤其是在這個技術與經濟無盡交融的今天,技術幾乎深遠地影響了人類社會的一切事務,人們對它狂熱追捧的同時也失去了對其應有的理性與批判。科學與物質無疑都是中立的,客觀現實既無目的性,也并不是為了某些目的而構造。不過正是其中立的特征將觀念世界與經驗世界聯系起來,也同流行于社會中的意識聯系起來,使得我們能夠去“謀劃”預期中的世界、去征服與改造自然。而這一過程中所產生的新技術,它并不是自然的,它是人類智慧的產物,它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是中立的。正如社會學家赫伯特·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所說:“對自然的改造導致了對人的改造,‘人的創造物’出自社會整體又將返歸社會整體”[2],我們因為某種特定的目的創造了新技術,然而無論這個目的是偉大到改善全人類的生活水準還是僅僅為了增進某一個人的私人財富,只要它是出于某個目的,那么它都將在它尚未誕生之前就已綁架了人類的期望,同時也謀殺了我們的客觀性與中立性。
一、創新的擴散
美國傳播學家埃弗雷特·羅杰斯(Everett Rogers)在其代表作《創新的擴散》一書中分析了一個經典案例,該案例講述了20世紀50年代秘魯政府為解決農村傷寒病高發率的問題而在農村推廣飲用開水的曲折歷程。羅杰斯的分析向我們表明——在現實世界里,即使是鼓勵落后村莊的人們飲用開水這類在我們看來顯而易見的好事,推廣起來也是非常困難的。但新觀念就是這樣,哪怕這個觀念有明顯的可取之處,要讓人接受也是不容易的事。因此,羅杰斯寫道:“許多創新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才會被廣泛接受,這個過程往往持續多年。”[3] 后來杰弗里·摩爾(Geoffrey A.Moore)在他的技術采納生命周期中,也著重強調了新技術在被大眾市場接受前所面臨的“鴻溝”。這些發現,實際上都指向了這么一個共同事實:即新技術從出現到創造價值的速度,通常不如人們所認為的那么快。這正解釋了為什么汽車并非一夜之間取代了馬車,而是經歷了二十多年;也解釋了為什么1987年便提出的C/S架構直到1992年才真正作為可操作的軟件面世;甚至是今天隨處可見的智能手機,也是用了十多年的時間才達到了目前的市場規模。
現在看來,至少在發展的歷程上云計算與其他新技術并無本質上的不同,盡管它從不缺少光環與關注,但也沒能一蹴而就。所以它現在缺乏成熟的商業模式也好、沒有形成規模應用也罷,這都是創新在擴散過程中常見的特征,而非特例。一項創新,它能否被普遍采納通常取決于多個方面的因素,但目前的有關云計算的各種批評卻往往僅局限于一個狹窄的維度,或流于表面,有些甚至連誰是創新的采納者都沒弄清楚就洋洋萬言。當然,我并不是說從某一角度得出的結論是錯誤的,就像我們總是可以從技術的角度對項目的失敗得出一些有益的結論一樣——但分析項目失敗最適合的角度無疑還是管理學。因此,盡管有許多角度可供我們分析云計算受阻的原因:有技術的、市場的、政策的、甚至還可以是基于交易成本的,但筆者始終認為在這一具體問題上,傳播學與經濟學的方法才是最適合的。
首先,我們必須確定云計算推廣過程中的創新采納者,這將是我們接下來一切分析的起點。然而正如前文中所述,對于這個問題似乎仍然有不少人陷入了誤區,即認為創新的采納者是最終使用云計算產品的個人或組織。但在現實中顯然并非如此,因為決定是否要采納云計算技術的并不是產品的最終用戶,而是為這些最終用戶提供產品的軟件開發組織,只有后者才是云計算真正的采納者。就像在生產活動中,盡管不同的工藝的確會影響最終用戶對產品的評價,然后這些評價會間接影響到廠商對工藝的選擇,但無論如何,最終決定采用哪種工藝的無疑還是制造商。
也許有人會對我們僅僅將云計算比作一項生產工藝提出質疑,因為這樣的類比似乎將云計算身上那些“突破性”、“革命性”、“破壞性”等耀眼的光芒通通都漠視了。但是,這就是事實——至少對于最終用戶而言,云計算并未提供出實質上有多么不一樣的產品,它既不是從汽車到飛機的突破,也不是從有線到無線的革命。就以在線存儲這一現今比較常見的云計算應用為例,它的后臺究竟是以云計算支撐的還是以傳統技術支撐的,對于最終用戶而言有區別嗎?——答案是沒有區別,而且也無法區別。這也是為什么有那么多廠商都爭先恐后地造出云詞匯、打著云的幌子,卻不過是舊酒裝新瓶的原因。因此我們說云計算只是一種工藝,一種“有可能”以更好的方式進行生產的工藝。實際上這也與經濟學家約瑟夫·熊彼特(Joseph Alois Schumpeter)對創新的定義——實現生產方式的新組合——是一致的,云計算是一種創新、一種新的構建工藝,但它并不是發明。
這樣,在將云計算定義為一種改進生產的工藝,以及將其采納者明確為軟件開發組織后,我們的分析便可以從特定的產業、技術與客戶中抽離出來了,而轉向是什么決定著對工藝的采納這一更抽象的分析層面。這也就意味著,我們不再討論云計算能給最終用戶帶來什么好處,因為這無助于我們抓住問題的本質,而且即使這些好處是存在的,我們也相信它絕對沒有大到足夠影響廠商對工藝的選擇。因此,我們可以從創新的本質出發——向一種全新的生產函數的重大轉移——繼續前進,而將分析聚集于關鍵的生產與產出問題。也可以這么說,云計算發展的關鍵不在于有多少人知道它,也不在于我們如何宣傳它、推動它,而在于我們如何能更好地利用這一“工藝”來增加我們的產出或是降低生產成本。在這一點上,百度的李彥宏先生是少有的有見地的人:“大家在摸索的過程中,應該埋下頭來認真研究技術,看它在什么技術上能夠使得我們使用云計算客戶的成本能夠產生巨大的降低。這方面我覺得是關鍵的一個問題。”實際上,這也是云計算最應證明自己的一個方面,即如何通過云計算來降低整體系統成本,以表明自己是一個更好的工藝。
降低成本意味著生產函數發生變化:即在同等的產出下,投入的生產要素減少。那么,對于一個云計算系統而言,我們大可以把投入簡單地分為兩類:一項是對硬件購買與維護的投入,另一項是對軟件系統研發與維護的投入。在硬件投入方面,很明顯的是,對于那些孤立的中小規模的系統,云計算在這一項上的投入基本上不會比傳統技術少,這是毫無疑問的——云計算原本就是為規模經濟而生。而在軟件系統研發與維護方面,盡管我們看到,隨著各種開源的云計算框架與工具的迅速發展,這一投入相比起前些年的確有所降低,但我們也必須承認,它的復雜性仍然存在。其中對專業人才的培養與投資、陡峭的學習曲線、高昂的轉換成本,無一不是軟件企業必須慎重考慮的,這些因素在增加成本的同時也增加了企業風險,風險也是一種成本。
盡管上述分析并不詳盡,但已足以使我們得出我們感興趣的結論:(1)云計算在硬件成本上的規模經濟特征限制了它的應用領域,使得它無法以絕對優勢全面地替代傳統技術;(2)在云計算軟件研發的復雜性還沒得到充分降低的今天,陡峭的學習曲線增加了軟件企業的投資與風險,這些成本與風險減緩了軟件企業采納云計算的步伐,也減緩了云計算在優勢領域里對替代傳統技術的腳步。原本為降低成本而開發出來的新工藝,在現實中卻遇到了更多的成本問題,毫無疑問,這一新工藝是美好的、優雅的、也是先進的,但是在這個經濟的世界里,是經濟而不是技術、是企業家而不是工程師——決定了工藝的選擇。
二、沉默的技術曲線
就像我們一再重復的,云計算的發展受阻并不是新技術中的特例,在我們的世界里,有數不清的新技術像云計算一樣在人們的期盼中出現、掙扎中成長,經歷漫長的歷程后最終被市場廣泛接受……那么,在我們坦然接受云計算目前的發展速度后,我們又能否對云計算接下來的發展軌跡與速度進行預測呢?
我們所熟悉的技術S曲線表明,在一種產品或技術生命周期的不同階段,其自身的改進與發展速度是不同的:在初期,改進速度將比較緩慢;而在技術更好地被人理解、控制并傳播開來以后,技術改進速度將會加快。毫無疑問,技術S曲線很好地解釋了為什么在大多情況下,新技術并未迅速地替代傳統技術;也很好地解釋了今天云計算所面臨的種種窘境。然而技術S曲線通常也很容易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認為所有新技術均面臨著一個類似的生命周期,在這個生命周期內,新技術從誕生到成長、再到成熟,都只是時間問題——就好像我們人類一樣——這是一種典型的誤解。事實上,技術S曲線僅僅只是一個將不同的技術發展階段與生產效率聯系在一起的函數,它也僅僅只是告訴了我們這條曲線上二階導數將會發生一次符號轉換,但它并沒有回答這個拐點何時出現的問題,甚至也并不承諾這個拐點必然會出現。
新技術永遠不可能是在一片真空的環境下出現的,也永遠避免不了替代技術的持續競爭與市場的無情選擇。當新技術普及率很低、資源又非常有限的時候,那么它也許隨時都可能面臨夭折的危險、而無法繼續向前發展。因此我們必須認識到,在很多新技術像技術S曲線那樣保持規律地發展的同時,也有差不多同樣數量的技術,它們還沒來得及走完這一生命周期便已早早地遠離我們的視野,或是被更新的技術所替代。在杰弗里·摩爾看來,這是鴻溝的無情吞噬;而在克萊頓·克里斯坦森(Clayton Christensen)眼里,這是也創新自身的風險與不確定性:“沒有人——不論是我們,還是我們的消費者——能夠在真正使用之前了解破壞性產品是否能夠投入使用、怎樣使用,或者使用量有多大。”[4]
也就是說,管理者在就新技術作出決定性投資時,通常這樣的決策所需要的信息是并不完整的、甚至都不存在。從技術S曲線的軌跡中,我們無法預言云計算何時突破;因為在理論上,我們甚至都不能斷言云計算必然有突破的一天。總的來說,我們對接下來幾年云計算的前景是悲觀的,至少業界對產業當前問題的主流意見讓人無法樂觀起來,而政府在這一領域不合時宜地干預又使問題進一步變得復雜……當然,雜志上新聞上的預測數字仍然還在年復一年地增長,而各地與云相關的工程也仍然如火如荼。但我們知道,我們所討論的對象是無法預測的,這一點并不會因為是誰預測、何時預測而發生改變。
三、熊彼特的聲音
最近幾十年來,有關創新的爭議已經遠遠超出了創新的本身,而不再是一個單純的技術問題。樂觀的人們認為,新技術必然會戰勝傳統,將我們帶到更好的方向;而在現實中的各種保護主義與扶持手段,似乎又給我們這么一種印象:即新舊更替并不是必然的。創新始終是一體兩面的,機會與風險并存。過于追捧機會,可能會使我們喪失了對風險的抵御能力;而過于強調風險,則也可能使我們的世界因循守舊、了無生機。
對于技術的進步,我們已經討論了太多太多,我們在創造新技術、追逐新技術的同時,也似乎漸漸交出了對技術的駕馭權。不斷發展的技術是引導著我們的世界走向更美好的未來呢,還是將人們帶向毀滅?我們無從得知。自熊彼特的開創性巨著以后,人們記住他對創新的生動比喻:創新是毀滅之神濕婆(Shiva)與創造之神梵天(Brahma)的結合體,是法國大革命中推翻舊體制的流氓們與在廢墟中建立起新帝國的拿破侖的統一。但我們卻忽略了他更理性的聲音 [1]。
事實上,我們在實際生活中觀察到,當技術因素與經濟因素發生沖突時,技術必須屈服……因此我們看到,我們周圍的現實生活中,劣質繩索代替了鋼纜,有缺陷的耕畜代替了比賽的良駒,最原始的手工勞動代替了完美的機器,笨拙的貨幣經濟代替了支票流通等等。經濟上的最佳與技術上的完美不一定非得背道而馳,但往往是背道而馳。這不是因為無知與懶惰,而是因為在技術上很低劣的方法可能仍然是最適合給定的經濟條件。
參考文獻:
[1] Joseph Alois Schumpeter.經濟發展理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18.
[2] Herbert Marcuse.單向度的人[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138.
[3] Everett Rogers.創新的擴散[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2:1.
[4] Clayton Christensen.創新者的窘境[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0:149.
[責任編輯 王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