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美國民事沒收不受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規定的禁止雙重危險條款的限制,因為美國民事沒收訴訟是針對財產本身提起的訴訟,而不是針對財產所有人提起的訴訟,對物實施的民事沒收既不是針對財產所有人的犯罪行為的第二次起訴,也不是針對財產所有人的犯罪行為的第二次刑事懲罰,因此民事沒收行為不受憲法第五修正案的禁止雙重危險條款的約束。
關鍵詞:美國;民事沒收;雙重危險;刑事懲罰
中圖分類號:D9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13)15-0281-03
禁止雙重危險是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規定的情形之一,其詳細內容為任何人不得因同一犯罪行為而兩次遭受生命或身體的危害。聯邦最高法院在早期的判例中對該條款作了詳細的解釋認為,禁止雙重危險在西方法學史上有其深刻的歷史根源,西方文明中最古老的理念之一就是害怕和憎惡政府濫用權力對人們的同一犯罪行為進行兩次以上的審判。禁止雙重危險,可以阻止政府將刑事訴訟程序作為擾亂被告的工具,阻止政府使用大量的訴訟案件使被告的意志消磨殆盡;而且,禁止雙重危險,還可以阻止政府在將被告宣告為無罪后,又試圖通過再次審理確定被告有罪;最后,禁止雙重危險,還可以阻止政府在將被告確定為有罪后,又通過再次審理,希望給被告更重的刑罰。綜上可看出,禁止雙重危險條款旨在阻止政府對被告的同一犯罪行為進行兩次以上的刑事懲罰,正如聯邦最高法院在North Carolina v.Pearce案中所說的那樣,憲法真正要防范的風險是緊隨著第二次定罪所帶來的懲罰,而不是第二次被定罪本身。
可基于同一犯罪行為在適用刑事訴訟程序對被告人定罪量刑后,又適用民事沒收訴訟程序沒收其犯罪收益、犯罪工具等財產,或者適用民事沒收訴訟程序沒收了犯罪分子的犯罪收益、犯罪工具等財產后,又基于同一犯罪行為適用刑事訴訟程序對被告人定罪量刑,是否構成對被告的二次懲罰?是否違反了憲法第五修正案規定的禁止雙重危險的條款呢?對于這一問題,在早期的判例中,聯邦最高法院認為禁止雙重危險條款并不適用于這樣的情形,因為民事沒收并不構成對刑事犯罪的刑事懲罰的一部分,它既不是對同一犯罪行為的第二次刑事審判,也不是對同一犯罪行為的第二次刑事懲罰。但自聯邦最高法院在1993年Austin案中確認民事沒收也具有懲罰性質,也應受到憲法第八修正案過度懲罰條款限制后,有關基于同一犯罪行為同時或先后予以刑事定罪和民事沒收是否違反禁止雙重危險條款的案例便層出不窮,在聯邦最高法院1996年審理United States v.Ursery案之前,聯邦各地區巡回法院對此存在嚴重分歧。聯邦第二、第八和第十一巡回法院認為民事沒收訴訟與刑事起訴是針對刑事被告(民事沒收申請人)提起的單一訴訟的相互協調的兩部分,因此基于同一犯罪行為在適用刑事訴訟程序對被告人定罪量刑后,又適用民事沒收訴訟程序沒收其犯罪收益、犯罪工具等財產或適用民事沒收訴訟程序沒收了犯罪分子的犯罪收益、犯罪工具等財產后,又基于同一犯罪行為適用刑事訴訟程序對被告人定罪量刑,并不違反禁止雙重危險條款;而聯邦第三和第五巡回法院認為,這種情形是否違反禁止雙重危險條款應依據被沒收財產的性質而定。例如,聯邦第五巡回法院在United States v.Tilley案中認為,被民事沒收的財產是販賣毒品的收益,在性質上這屬于救濟補償性的,而不是懲罰性的,因此,在民事沒收訴訟后對被告基于同一犯罪行為提起的刑事指控并不違反禁止雙重危險條款。但聯邦第六和第九巡回法院并不認可上面兩種說法,認為對被告的同一犯罪行為既適用刑事訴訟程序對其定罪處罰又適用民事沒收程序沒收其財產,這本身就是違反憲法第五修正案規定的禁止雙重危險條款的行為。而且,聯邦第六和第九巡回法院還分別在United States v.Ursery案(1995年)和United States v.$405,089.23 in U.S.Currency案(1994年)中作出判決,認為針對同一犯罪行為在民事沒收訴訟后又提起刑事訴訟或在對被告刑事定罪后又通過民事沒收程序沒收其財產的行為違反了憲法第五修正案規定的禁止雙重危險的條款。針對這兩個判決,政府分別向聯邦最高法院提出上訴,聯邦最高法院于1996年在United States v.Ursery案中合并審理了這兩個上訴案件。
在United States v.Ursery案中,聯邦最高法院推翻了聯邦第六和第九巡回法院在United States v.Ursery案(1995年)和United States v.$405,089.23 in U.S.Currency案(1994年)中作出的判決,認為民事沒收并不構成禁止雙重危險條款含義中的“懲罰”,并進一步詳細闡明了1984年聯邦最高法院在United States v.One Assortment of 89 Firearms案中確立的判斷民事沒收是否構成禁止雙重危險條款含義中的“懲罰”的判斷標準。該判斷標準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考慮:第一,國會在制定沒收法規時旨在適用刑事訴訟程序還是民事訴訟程序,在本案中,主要是指依據21 U.S.C.§ 881和18 U.S.C.§ 981條款的沒收案件國會意在適用刑事訴訟程序還是民事訴訟程序;第二,這些程序實際上是否具有懲罰性質,以致無論國會的旨意如何,人們都很難相信它具有民事的性質。
本案中,就第一項判斷標準來看,國會制定21 U.S.C.§ 881和18 U.S.C.§ 981條款沒收有關財產很明顯意在適用民事訴訟程序,理由如下:(1)從標題上看,21 U.S.C.§ 881和18 U.S.C.§ 981都是“民事沒收”的標題,民事沒收意味著對物進行的程序,它是針對財產本身提起的訴訟,與財產所有人沒有什么關系,而且對物訴訟程序傳統上就一直被認為是民事訴訟程序;(2)通過依據21 U.S.C.§ 881和18 U.S.C.§ 981條款實施沒收時適用的其他程序上的規定,也可以看出國會的旨意,即民事沒收適用的是典型的民事訴訟的程序,如有關民事沒收訴訟舉證責任的19 U.S.C.§1615條款規定,一旦政府提出了財產將面臨沒收的可能存在的理由(probable cause),舉證責任就轉由權利申請人承擔。也就是說,民事沒收訴訟中適用的舉證責任就是民事訴訟程序中的“誰主張,誰舉證”的責任,因此,民事沒收程序就是民事訴訟程序。
再依據第二項判斷標準來看本案中適用民事沒收的訴訟程序是否具有懲罰的性質。聯邦最高法院在United States v.Ursery案中進一步闡明,本案中幾乎沒有證據表明依據21 U.S.C.§ 881(a)(6) and (a)(7)和18 U.S.C.§ 981(a)(1)(A)條款實施的沒收程序在形式上或實質上具有懲罰的性質,以致盡管國會認為它是民事的程序,但人們卻認為它是刑事的。因為這些條款雖然在某些方面具有一定的懲罰性,但其最重大的意義還在于它們具有許多重要的非懲罰性的目的。如21 U.S.C.§ 881(a)(7)條款要求沒收被用作實施毒品犯罪的財產,這可以督促財產所有人保管好自己的財產,并確保他們不會允許自己的財產被用作非法的用途;而且在許多情況下,民事沒收還可以減少對社會的危害,如沒收被用作販賣毒品的房屋;可以防止財產再次被用作非法用途;可以阻止違禁品在社會上流通;除此以外,允許沒收犯罪收益的民事沒收還具有另外的非懲罰性的目的,即確保犯罪分子不能從其犯罪行為中獲益。
綜上分析,聯邦最高法院最終認定對物的民事沒收訴訟既不構成禁止雙重危險條款含義中所說的懲罰,也不具有該條款含義中所說的刑事的性質,因此,聯邦最高法院推翻了聯邦第六和第九巡回法院分別在United States v.Ursery案(1995年)和United States v.$405,089.23 in U.S.Currency案(1994年)中作出的判決。該判決旨在表明針對財產本身而非財產所有人提起的對物的民事沒收訴訟,適用的是與刑事訴訟截然不同的民事訴訟的程序,而且沒收處罰多是救濟補償性而非懲罰性的目的,因此禁止雙重危險條款不適用于民事沒收訴訟。
此外,肯尼迪(Kennedy)大法官在附和意見中還進一步闡明了為什么聯邦最高法院在Austin v.United States案中就民事沒收是否受憲法第八修正案中過度懲罰條款約束時認為民事沒收具有懲罰性應當受到該條款的約束,而在本案中就民事沒收是否受憲法第五修正案中禁止雙重危險條款約束時卻認為民事沒收不具有禁止雙重危險條款含義中所說的懲罰性,因此不受該條款的約束。肯尼迪大法官主要從以下幾方面進行了詳細地分析:
第一,憲法第五修正案的禁止雙重危險條款旨在防止對同一犯罪行為在被宣告為無罪或被確定為有罪后再次被起訴或防止對同一犯罪行為實施多重的懲罰,而對物的民事沒收并不是對犯罪行為實施者的懲罰,它是針對財產本身提起的訴訟,而不是針對犯罪行為實施者提起的訴訟,因此民事沒收并不構成對犯罪行為刑事懲罰的一部分。
第二,即使民事沒收具有一定的懲罰性,這種懲罰也不是直接針對犯罪行為的實施者,而是指向對自己的財產被用作刑事犯罪負有責任的財產所有人。因為就財產本身而言,無論其性質上是否合法,是否具有危險性,只要該財產受控于該所有人,該財產就具有強大的危險性,因為該所有人或者自己用該財產實施犯罪或者允許他人使用該財產實施犯罪,因此,財產所有人對自己的財產被用作非法用途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既然民事沒收懲罰是針對任意財產所有人的,無論其是否實施犯罪行為,只要該財產所有人不能提出無辜所有者抗辯,就可能面臨民事沒收處罰,因此該處罰并不是對某人犯罪行為的懲罰。
第三,因財產與犯罪有關,被沒收了相關財產的財產所有人可能恰巧也是被指控實施了某犯罪行為的犯罪嫌疑人,但對該犯罪嫌疑人實施的民事沒收并不是基于其犯罪行為對他實施的第二次刑事懲罰。因為民事沒收一直以來就被認為是獨立于刑事懲罰,甚至與任何對人的刑事訴訟程序毫無關聯。美國國會之所以設立這樣一個針對財產而非針對特定被告的獨立的訴訟程序,主要意圖在于國會想要在一個訴訟程序中確定可沒收財產的產權歸屬。實際上,政府經常在不知道財產所有人的情況下提出針對該財產的沒收申請。此外,在民事沒收訴訟中要求提供犯罪證據僅僅是證明財產被用來實施犯罪,而不像在刑事訴訟中提供犯罪證據是為了證明可能喪失財產權益的財產所有人實施了某犯罪行為。因此,本案中Ursery、Arlt和Wren實施的犯罪行為僅僅是為被沒收財產曾被用作實施犯罪提供了證據,但這并不意味著對他們實施的民事沒收是對他們實施的這些犯罪行為的刑事懲罰。因此,民事沒收訴訟不是對被告的第二次起訴,它僅僅是針對財產提出的訴訟,在民事沒收訴訟中,任何人的刑事犯罪行為都可以用來證明財產被用作實施犯罪(當然也包括財產所有人本人的犯罪行為)只要他們知道或同意自己的財產被用作實施犯罪,該財產就可能被沒收。
綜上所述,民事沒收因其不是針對財產所有人的犯罪行為的第二次起訴或第二次刑事懲罰,因此民事沒收行為不受憲法第五修正案的禁止雙重危險條款的約束,即對碰巧是犯罪嫌疑人或是已定罪的罪犯的財產提起的民事沒收訴訟或實施的民事沒收行為,并不違反憲法第五修正案的禁止雙重危險條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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