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為人師,我被分配到離家40里之外的一個鄉村八年制學校任教。
學校四周環山,只有一條蜿蜒而悠長的小路通往校門口。
簡陋的教室、陳舊的講臺、布滿“皺紋”的長條黑板是這所偏僻的鄉村學校留給我的第一印象。然而,十多年過去了,現在回首那段日子,還是會有很多溫馨、感人的畫面浮現在我的眼前……
記得學校里有一個集體煤爐,供教師燒水,輪流做飯。據說這個條件在當時全鄉10余所學校也是唯一的。每天天蒙蒙亮時,年齡稍大一點的男老師都會圍在火爐旁,一邊喝著罐罐茶,一邊吃著油饃饃,一邊天南海北的神侃,有國家大事的宣講,有世界形勢的討論,有學生狀況的分析,也有些坊間軼聞的流播,諸如張家的女娃子跟上誰跑了,王家的驢被人偷了……我很少和他們一起喝茶,一來我沒有喝茶的習慣,二來我經不住白面油饃饃的誘惑。再者,我離家遠,自己不會做饃饃,即使去了也是白蹭人家的,我的自尊心告訴我不要去。
那時,我每天都是白開水煮面,吃肉吃菜的機會很少,要是同事中哪家偶有葷餐,整個校園就會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讓人甚是垂涎……
對我來說,唯能“奢侈”的要數我過生日的那天。每逢我生日,要好的幾個同學總會遠道而來,順便捎來山外的蔬菜。而我也會破天荒拿出我多半月的工資,步行到村子里的小賣部里背來一箱廉價的紅川大曲酒和兩條蘭州煙,放學后在學校的伙房里侍弄幾個小菜,再邀請幾個要好的同事來,把幾張辦公桌拼在一起,這樣,一場“豐盛”的生日晚宴就開始了……吃著小菜,喝著白酒,談天說地,不到天昏地暗決不罷休……
記憶猶新,一個冬日的上午,學區和教育局一行5人來學校進行每學期一次的例行檢查。管后勤的朱老師忙得不可開交,先是從村子里買來兩只大公雞,宰雞時實在忙不過來,見我沒課,便喊我去幫忙。不一陣功夫,兩只大公雞就光溜溜地睡在盆子里。瞅著盆子里肥美的生雞肉,我著實感慨了良久……
那些年,學校經費緊張,肉自然是與普通教師們無緣的,但雞湯是大家可以分享的:第二天,一人端一碗,美美吃頓雞湯面。我這個人獨守著一種到現在還說不清的“骨氣”,對別人喝雞湯總是“嗤之以鼻”。
下午,我去灶房提水,還未進門,一股誘人的香氣撲鼻而來。灶房里只有大師傅一人,我厚著臉皮問:“雞肉現在能吃嗎?”“還生著里!”她說。想到我是唯一一個常年住校的,同事們平日里都對我這個外鄉人很同情,大師傅平時待我也不錯,我便鼓足了勇氣,吐出了幾次到嗓門眼但又被自尊心強壓下去的祈求:“我拿點雞肉自己去煮著吃,行嗎?”她躊躇之后終于微微地點了一下頭。我急忙跑到宿舍拿了一個小碗,盛了半碗雞肉。臨出門時她再三囑咐我,別讓朱老師和校長看見!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真是幸運: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差!
酒,大家可以共享。晚飯后,大家聚到會議室里給領導們爭著敬酒,不免還很幸福地和領導們“熱情”地握一次手。那時,我年輕,酒量又大,自然成了學校領導敬酒時的得力助手。那晚,由于一開始喝得太猛,酒場未散,我已是頭暈眼花。踉踉蹌蹌走進宿舍時,猛然想起自己碗中待燉的雞肉,似醉非醉中把肉放到鍋里,加足了煤,便呼呼大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胃里翻江倒海的難受,房子似乎也轉起來了,顧不上拉燈、光著腳向門外沖去,不料正巧撞到爐子上,顧不得爐倒鍋翻,跑到宿舍外,一陣嘔吐,回來后躺倒在床上,又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悄無聲息地清理了現場,心里默默抱怨自己:沒有吃肉的命!
后來,我離開了那個山村。十多年過去了,那段鄉村特有的經歷猶如一首優雅的小詩,在我困頓、孤寂的時候給我帶來一絲安慰和溫暖,它像一首逐漸遠去的老歌,不經意間回響在我的心頭;也像一瓶陳年的老酒,越久越醇香……
鄉下教書的日子已成了我生命里一筆寶貴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