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在我做老師的日子,我是不是對得起我的學生,是不是一個孩子喜歡的老師。每當這個時候,一些孩子的身影常占據我的心,好像是在拷問我的靈魂。如時間能倒流,我可以用全部的愛給曾被我傷害過的孩子,和他們一起編織美麗的夢,教他們好好做人、好好讀書,可是時光不再回來,留給我的只有深深的愧。
事情還要追溯到十年前。息,是我支教所帶四年級的學生,黝黑的臉,時常穿著一件寬大的棉衣,連紐扣都是用別針代替的,手背粗糙得裂開了縫兒。我住在學校,每天息都來我的宿舍,不是幫我生爐子,就是掃地。干完活,他就站在爐子旁烤烤手,有時很好奇地問我城里學生的情況。一來二去,我們便熟識了。我從同學們的口中得知息的母親是個精神病人,父親在外,生活全靠奶奶支撐著。在班里,他的學習最差,老師幾乎放棄了他。看著息,我有說不出來的難過,孩子沒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出身,可我們有責任讓自己的學生享受公平和人間的關愛。我能為息做點什么?妻子把我們穿不了的衣服改了,我拿到學校讓他穿上,還給他特意買了一條皮帶,換下了他扎褲子的細麻繩。好幾天,他見我就笑,學習也格外用心,語文課上,背著手,胸脯抬得高高的,一本正經地聽我講課,一點都不鬧。我心里明白,他未必完全聽懂課的內容,可他能認真地做到這樣,已不錯了。我給他機會,讓他當著同學的面回答問題,或者指定一小段課文讓他讀。他說錯或讀錯了的時候,總會伸伸舌頭,如果說好了,一段文章讀下去了,就會十分開心地笑,然后神氣地望望其他的學生。此時,我會表揚他,贊美他。我暗暗告訴自己,要好好教他讀書。
好心的同事提醒我小心,說息愛拿“東西”。他的這個毛病,我倒沒有發現過。和往常一樣,每天息總是找種種理由來宿舍。我故意找些話題和息聊,談他的家和家人、他的理想。他和我沒有師生間固有的拘束。我時常送給他一些本子,并告訴他要做一個有出息的孩子,做一個自食其力的人,他點點頭,顯得特別懂事。
新年到了,同學們送來一張張精致的賀卡,以表示感謝之情。有一天中午,我正準備上課,息匆匆跑來,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大大的紅蘋果,羞澀地說:“田老師,祝你節日快樂!”息把蘋果放在桌上,一溜煙跑了。我當然很明白,一個蘋果對其他學生來說并不算什么,而對息這樣的學生絕對是奢侈品。我把蘋果放在辦公桌最顯眼的地方,興奮地告訴同事們:“這是我新年最珍貴的禮物。”
我心情好極了,剛踏進教室,一個學生大聲喊,亮抽屜里的蘋果被人偷吃了……我一愣,“莫不是?不,不……”我審視的目光和息撞了個正著,息慌忙低下了頭,低得幾乎看不見他。我覺得自己跌進了欺騙的深淵,有點惱羞成怒,急步走到息跟前,從座位上拉起他,聲嘶力竭地喊:“沒出息,一定是你偷的!”我的態度使息驚恐萬分,教室里靜靜的,只聽見息急促的喘氣聲,息的頭幾乎埋進肚子里。
一連好幾天,息都沒有來宿舍,見了我也遠遠躲開,上課也不敢正眼看我。接下來,好幾次聽同學們說教室的東西丟了。我親眼看見息在班主任老師的追問下寫了一張張“罪狀”,我對息近乎徹底地絕望了。
臨近考試,息不來上學了,班里再也沒人告狀。
一年后,在臨離校的時候,亮對我說出了真相:息的蘋果的確是他自己的,是息的爸爸帶回來的;亮的蘋果沒丟,因為當時場景很可怕,亮沒敢告訴我。我震怒的情景,讓孩子感到恐懼,讓息沒有申辯的機會。我的莽撞和狹隘徹底撕碎了息剛剛樹立起的可憐的一點自信,粉碎了他的夢。我好想補償自己的過失,幾次讓同學去請息。他們都說息被他爸爸帶到了遙遠的新疆。我又一次來到教室,看著眼前空空的座位,好像息就在眼前,面帶一本正經的神態,靜靜地聽我講課。我的眼淚忍不住往下流,我知道我將永遠不能彌補我的過失。
如今我離開了自己深愛的三尺講臺,當深埋的記憶重新叩問我的心靈,我只剩蒼白的追悔。
愿息能夠原諒我,愿堅守在三尺講臺上的老師們都能善待幼小的心靈。
(張掖市甘州區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