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一個非常有野心的22歲年輕人。他剛剛從學校畢業,正準備步入社會去領略更多的風景。”今年剛上任的微軟全球資深副總裁、微軟研究院院長彼得·李(Peter Lee)自信地將手下微軟研究院比作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如果事實果真如此,這個“年輕人”就需要用它的朝氣和速度去拯救微軟這個巨人,因為外界都在大聲指責“微軟太慢了!”
過去的五年里微軟的股價一直穩中有升,在軟件營收和利潤率上依舊強勢。但是在互聯網和硬件市場上,必應搜索仍舊不溫不火,搭載Windows操作系統的移動設備份額還不到安卓系統的零頭。曾在PC時代被微軟后起直追的蘋果公司也重新站起來,憑借iPod、iPhone和iPad等顛覆性的硬件終端攻城掠地。最近更是大方地將iWork辦公套件和新一代OS X操作系統免費于天下,矛頭直指微軟的金礦:以Windows和Office為中心的軟件服務。曾經的PC巨頭在移動互聯網時代頻頻誤判形勢,唱衰之聲此起彼伏。
微軟董事會主席比爾·蓋茨(Bill Gates)今年感受到的涼意格外強烈。他在微軟股東年度大會上發表演講談到現任CEO史蒂夫·鮑爾默(Steve Ballmer)的離職和微軟的未來時,險些落下淚來。自從鮑爾默8月發表聲明會在一年之內辭職之后,關于微軟史上第三任CEO的挑選就變成了一場真人秀。蓋茨本人更加頻繁地出現在西雅圖的辦公室,出山傳聞喧囂日上。但是無論是誰接替這個位置,他都必須面對一個比當年蓋茨離開時更棘手的局面。
就在發布離職聲明的前一個月,鮑爾默推出了“一個微軟”的重建計劃,將八個產品部門整合成四個新部門。他表示,此次重組是為了加強團隊之間的合作,消除內部競爭和減少內耗,從一家軟件公司轉型成一家設備與服務公司。但是,股東們還是覺得變革來得太慢了。
先鋒隊
彼得·李曾任職于美國國防部高級研究計劃局,因參與攜證代碼的共同開發而享譽計算機界。他認為,研究院的目標是推進計算機科學的發展,將研究成果轉化為微軟的產品,保證微軟長期的發展。鮑爾默曾在公開場合表達過,堅持在基礎研究領域的投入是微軟投資回報率最高的投資。
盡管只占總開支的百分之一,對微軟這樣的巨型公司來說,研究院就是一支小型先鋒隊,人數不多,但素質要足夠精良。上次贏得與蘋果的圖形操作系統之戰,微軟花了七年。如果微軟這次也不甘落后,那么需要多久才會拿出秘密武器?人們擔心秘密武器在微軟研究院雪藏的太久而失去了先機。基礎研究最終還是要加速轉化成產品,“我們是否真的發明了一項技術并且能投入使用?這既是我們的機會,也是挑戰。”李坦陳身上的壓力不小。他考慮的是,研究院未來能不能真的做到范式轉移,改變人們看待生命和技術的方式。“貝爾實驗室和IBM研究院的成名作都誕生在25年這個節點。我想微軟研究院有機會成為下一個偉大的企業研究院。我加入微軟正是因為我相信它有這樣的潛力。”李對《環球企業家》說。
在微軟這個龐大的商業帝國里,微軟亞洲研究院院長洪小文覺得他和同事們是“在為后天賺錢”的人:銷售部門賣成形的產品、賺今天的錢;產品開發和工程技術,永遠在開發下一個版本,賺明天的錢;而研究院大部分的工作都是為下個版本之后的技術做儲備。他同樣深信基礎研究對微軟的價值。“就像前面有一塊開闊區域,不知道哪個地方有地雷,你要趟過去,告訴做產品的人哪里有地雷,哪里可以走,往哪走能到達很好的地方,我們就是干這個的。”微軟亞洲研究院網絡圖形組首席研究員童欣對《環球企業家》說。
1999年,童欣從清華博士畢業后被新成立不久的微軟中國研究院(現微軟亞洲研究院)錄取了,最初被微軟吸引是因為他發現這里集合了圖形學界所有有名的人,但當時同樣有去加拿大一家實驗室工作的機會,讓他舉棋不定。有一天,他接到了當時研究院負責人李開復打來的電話:“我們給你的offer你還沒有簽,你有什么擔心嗎?”童欣如實相告,李開復表示理解,“但是我要告訴你我們這邊前景有多好”。“開復說,這個研究院真的是做研究的,做純研究。”童欣被打動了,“后來我還見了Harry(沈向洋),給我看了他的演示。我確實一直想做純圖形研究。”
就這樣,童欣加入了初創的微軟亞洲研究院,剛開始甚至還沒有自己的辦公室,只有整潔的格子間,“但開始的每天都特別激動。第一,所有人都很努力;第二,你不用干別的事情,就是坐在那兒想研究的問題。”童欣那時候住在農科院,每天和其他人一樣騎自行車跑到希格瑪大廈去上班。
十四年的研究生涯讓他慢慢想清楚了自己要什么。在亞洲研究院,他既可以充分享受學術自由,研究純粹的圖形學,又可以了解軟件業的產品發展趨勢,隨之調整自己的研究方向。“理論大家都知道,更多的問題來自于實踐。我們有機會比別人更早了解業界實際應用的趨勢。”對他來說,這是一份比在大學實驗室更接地氣的工作。
不過,領導這種介于商業產品開發和純學術研究之間的精英團隊并非易事。李每天都要考慮如何平衡基礎研究和產品研發之間的關系。他有一套管理模型,用坐標圖來表示項目的屬性,研究院的項目負責人要向他匯報解釋自己的項目處在哪個位置和發展策略。最基礎的叫“藍天項目”(Blue Sky),沒有明確的目標和時間表,研究員可以盡情發揮。第二個是破壞性創新(Disruptive research),發明讓人耳目一新的技術。第三是以任務為中心(Mission-focused),解決一個具體的問題。第四個是可持續研究,保證能持續地以最優的方式發展。這樣的項目結構能讓他確保研究方式的多樣性,在每個象限上都能有所建樹。現在的微軟更集中在破壞式創新和以任務為中心的項目,顯然,這是微軟不得不面對的“近憂”。
加速跑
在洪小文看來,微軟不乏秘密武器,自然用戶界面一直是微軟研究院重點研究方向,像Kinect技術在五年前還不沒那么廣泛被關注,也沒有人知道Kinect技術可以變成產品。“如果時光轉到五年前,大家可能只知道亞馬遜、谷歌的云計算。但事實上,真正在企業級里面,我們的Azure在中國是唯一一個。”他說。
2004年,麻省理工學院的《技術評論》熱情贊揚微軟亞洲研究院是“世界上最熱的計算機實驗室”;同一年,洪小文舉家從西雅圖搬到北京,出任微軟亞洲研究院副院長。三年后他接替沈向洋成為亞洲研究院的第四任院長,麾下有230多名研究和開發人員以及300多名訪問學者和實習生,已有超過360項從微軟亞洲研究院誕生的創新技術轉移到了微軟產品中,包括:Office、Windows、Bing、Visual Studio、Xbox Kinect、Windows Phone等。在他看來,這份工作最有魅力的地方就在于“從一開始就獲得了放權,不是小弟弟的角色”,很多企業在亞洲的研究院一開始都是扮演“代工廠”,總部分配任務。然而微軟亞洲研究院從第一天開始,所有計劃都是自己做的。
但是,對于整體微軟來說,PC的衰落是懸在頭上的一大片烏云。微軟首席運營官凱文·特納(Kevin Turner)在九月的財報分析會上罕見地公布了微軟的收入構成,其中55%的收入來自企業級消費者,而消費者級別的業務收入只占據了20%。按照部門來看,Office依舊貢獻了最大的比重,約32%;排在的第二的Tools占26%;Windows以25%緊隨其后;包括Xbox在內的娛樂與設備部門收入約占13%;而Bing等在線服務部門收入只有4%。
根據Gartner的預測,2013年全球PC、平板和手機等智能設備的出貨量約為24億部,比上年同比增長9%。其中運行谷歌Android操作系統的智能設備約為8.61億部,同比增長73%;運行蘋果iOS /Mac OS設備的出貨量約為2.93億部,同比增長37.8%;而運行微軟Windows操作系統的智能設備總量約為3.54億部,僅比2012年增長2.3%。這也意味著谷歌Android設備將首次超過微軟Windows和蘋果iOS/Mac OS兩大操作系統陣營的設備總和。Gartner研究總監蘭吉特·阿特瓦爾(Ranjit Atwal)說:“包括成熟市場和新興市場在內的用戶正越來越多地選擇平板電腦作為他們的第一個計算設備,而不是PC。”
弗雷斯特研究(Forrester Research)的CEO喬治·科隆尼(George Colony)在接受紐約時報的采訪時稱,微軟的問題是過于擔憂失去Windows和Office的巨大利潤。“微軟使用了一切手段試圖保護這些利潤,因而在過去超過十年的時間里,一直處于守勢。而在科技產業,防守就會輸。”科隆尼說。
洪小文坦言,過去五年的微軟在消費級的設備,也就是硬件跟軟件的配合上本可以更快些。“所有人都想加速,但這并不只是技術問題。”他說,研發就像跑接力賽,不是把棒丟過去另外一方就能接到,為了更快到達終點,下一棒都會先跑一段,跑太遠接不上,而不跑停在原點就會慢。“誰能夠讓這個過程加速誰就是贏家。”
微軟內部在這場本該無間合作的比賽上表現并不出眾。通常是產品部分設計一個方案,然后開始做產品,遇到問題之后再找研究院尋求解決辦法。許多有創意的方案無法順利實現產品化。這也是鮑爾默重構微軟的主要方向—讓技術加速向產品轉移。李對“一個微軟”的新架構非常樂觀。這場被稱之為“晚了十年”的重建讓投資者看到了希望。“現在,研究院從一開始就參與新產品的設計,沒有滯后,我們能更早地發現和解決問題。”李說。
投資者的另一個安慰是微軟終于完成了對諾基亞的收購,往硬件方向堅定地走了一步。微軟、蘋果和谷歌正以不同的方式選擇“硬件+軟件”的發展模式,并且各有所長。盡管無法透漏具體的發展計劃,但是李對能繼續和擴大跟諾基亞的合作充滿期待:“智能手機的戰役尚未結束。”
在移動領域,如何在有限的互動空間上充分利用一塊屏幕、一個耳機和一支手機讓機器能看、聽和懂是李最希望突破的挑戰。在他的設想下,移動設備上可以整合更多的傳感器去實現機器學習,甚至是人工智能。亞洲研究院的北京實驗室正在測試中的情感運算(Affective Computing)讓李興奮不已:“這正是我愿意拿出去顯擺的技術!” 微軟研究院正在研究3D面部表情跟蹤技術,用面部表情來實時控制數字虛擬頭像的表情,利用機器學習算法,用預先搜集的面部表情視頻作為訓練數據,得到這一特定用戶的表情計算模型。未來,該系統可使計算機僅憑用戶的面部表情來了解用戶的心理活動,并據此做出個性化的反應,理解人類更深層次的需求,變得更像是你的仆人而不是一臺機器。
在童欣看來,當用戶創造、記錄、使用三維數據的成本越來越低,拍攝三維物體能像現在拍攝圖片、視頻一樣輕松容易時,擁抱三維世界的時機就真正成熟了。三維內容的增加會促進交互界面的發展,進而又將促進三維應用的發展。當每個人都能輕松地貢獻三維內容,同時又能方便地消費三維內容時,整個產業將變得完全不同。
微軟的秘密武器正在圖窮匕見。移動設備只是一個窗口,通往的是一個巨大的全球性的云空間。Windows Azure已經單獨在中國設立了服務器,微軟全面的產品線能夠在Azure中整合不同層次的產品,而這些產品本身的用戶量就非常可觀。“這些都是秘密武器,因為以前不見得人家看好我們。”洪說。
盡管對諾基亞的收購并未塵埃落定,但是洪小文對微軟發展硬件以及研究院如何適應“一個微軟”的思考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微軟未來的設備和服務要靠軟件支撐。終端甚至于芯片也是用硬件來表現軟件。以前跟做硬件的OEM廠商合作,要花錢的地方很難溝通。現在只要方向正確,微軟內部通過就可以做。“效率上是很大的提升。”洪說。
比如微軟正在實驗的用于觸摸屏與指尖互動的觸覺反饋技術,讓觸摸屏首次具備了反過來“觸摸”人的能力。如果沿著手機觸摸屏滑動手指,陷下去的感覺在物理上相當于電波,微軟正是模擬陷下去的電磁波的感應,借助貼在屏幕邊緣的壓電致動器營造表面摩擦效果。“微軟未來的設備和服務,里面大部分都是軟件。即使在硬件中,甚至于晶片里面的東西也是有軟件的,只是用硬件的形式去表現。”洪說。
洪小文在中關村丹棱街5號的辦公室里掛著中國工程院院士潘云鶴送他的書畫,唐代張旭的詩作《桃花溪》,詩里的隱士生活對他來說只是個美好的愿望。他已經不間斷地開了一整天會。接受完采訪之后,丹棱街五號外面已經一片漆黑,洪沒有回家,又有研究員約了他談項目進展。“有時候我在回家的車里也想問題。科學家就是會廢寢忘食。”他并未顯露出疲態。“研究院的工作,特別是大的創新,基本都是由下往上的。因為只有自發地廢寢忘食才能把這個東西實現。不是有人告訴牛頓有地心引力他才去研究的。這和做產品不一樣。”洪小文說,“做研究過程是非常孤單的,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