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暢銷書《貨幣戰爭》中,作者宋鴻兵將美聯儲描述為“共濟會控制全球金融秩序的工具”。而在《貨幣戰爭》出版整整六年之后,無所不能的共濟會終于找到一位中國代理人,向宋鴻兵和《貨幣戰爭》展開反擊—如果把這段話作為美聯儲高級經濟學家王健新書的介紹語,估計這本名為《還原真實的美聯儲》的嚴肅作品會取得更好的銷量。
生活中的王健并非好斗之人,但《貨幣戰爭》一書在國內產生的巨大影響力,在令他感到震驚之余,也使王健進一步堅信:為公眾提供專業看法,而非任由陰謀論者和“媒體經濟學家”誤導,應是嚴肅經濟學家的責任之一。從2006年加入美聯儲到目前擔任達拉斯聯邦儲備銀行高級經濟學家兼政策顧問,王健見證著“世界上權力最大的中央銀行”里出現越來越多的華人身影。而他的職業經歷,既是美聯儲華人雇員群體的一個縮影,亦現身說法般展示了美聯儲“融全球智慧為我所用”的開放與精明。
選擇和陰謀論作戰,或許并非明智之舉。因為在陰謀論設定的前提下,你擺出的一切事實例證都可能被說成是蓄意偽造,嚴密的邏輯推導也會被解釋成陰謀集團的詭計。但我的興趣,我所接受的嚴格學術訓練以及在美聯儲工作中接觸的事實,卻令我不能坐視《貨幣戰爭》及其他金融陰謀論給公眾帶來的嚴重誤 導。
《貨幣戰爭》有關美聯儲是私有機構,被共濟會控制的說法,其實在美國也有,但都是不入流的陳詞濫調。可在國內卻被很多人所相信,這一事實令我震驚。當然,同樣令我感到困惑的還有某些“媒體經濟學家”不時發出的驚人言論。我起初很好奇,為什么他們在什么領域都能發表見解。后來我才發現,他們對每個問題都給出了似乎完全相同的答案。這樣看來,“媒體經濟學家”真是世界上最容易的工作。
我一直希望國內已經獲得終身教職、沒有科研壓力的經濟學家能夠更多借助媒體發出客觀的聲音。我自己雖然還有發論文的壓力,但也會盡可能踐行此道。
為美聯儲工作并不輕松,有時還要面對一些來自工作以外的壓力。在金融危機尤其是“占領華爾街”運動爆發后,美聯儲及其成員機構所在的金融區往往成為示威者聚集之所。那時在我下班時,門口的警衛都會提醒,讓我們把美聯儲的工作證件收好,以免被示威者看到而發生狀況。
但不像一些陰謀論者臆想的那樣,在美聯儲工作其實并不神秘。剛加入美聯儲時,我的職務是經濟學家,這也是美聯儲研究人員序列的基礎崗位。目前我所擔任的高級經濟學家兼政策顧問,則是研究崗位的最高職務。如果繼續在美聯儲的職業,則需要向管理崗位轉換。
我的主要工作有兩部分,一部分是進行政策分析,為費舍主席準備在美聯儲高層集體參加的公開市場會議(FOMC)上所作的報告,以及就其他一些熱點問題為費舍主席或其他一些副行長準備報告及講稿;另一部分則是繼續進行學術研究,并發表論文。
由于美聯儲的公開市場會議是每六周召開一次,因此我一般的政策工作流程是,在上一次公開市場會議結束后的四周時間里,我會就自己負責撰寫的報告特定部分拿出初稿,交由全體研究部門同事一起進行討論和修改。隨后,在公開市場會議召開前一周,將修改后的報告提交給費舍主席審閱。
在公開市場會議召開前兩天,費舍主席通常會約見我們這些報告的作者,就報告提出意見和疑問。如果是一些簡單的問題,我會當面做出解釋和澄清。如果是一些復雜的問題或是之前考慮不周之處,我便需要將報告進行修改。在某些特殊情況下,由于主席公務繁忙,如果來不及閱讀報告,我們則會直接將報告要點摘出,當面進行匯報。
當然,也有遇到主席提問答不上來的情況,這樣的窘境在我剛進入美聯儲時略多,但現在很少了。遇到這樣的情況,按照其他同事教給我的“秘籍”,我不會隨意作答,而是盯著其他同事看上幾秒,通常就有同事會挺身而出幫你解圍。可是這樣的狀況還是越少越好。
諸如量化寬松(QE)之類的重大政策,通常也是由美聯儲體系內的600多位經濟學家進行基礎的數據研究、材料準備和政策效果分析,并由美聯儲公開市場委員會在匯總了政策分析成果之后,最終推出完整的政策方案。
由于美聯儲的政策動向可能直接影響資本市場走勢,而參與政策報告討論的研究人員不在少數,因此美聯儲對于保密也有著格外嚴格的規定。例如特定資料的閱讀會有相應的權限職階要求,在辦公室哪些地方存放機密文件也有專門規定,如果我不得不將一些保密文件帶回家中加班,我也必須從安保部門那里申請特殊的保密文件箱用來攜帶和存放保密文件。
在格林斯潘時期,美聯儲就發生過一些泄密事件,并導致聯邦調查局介入。這些教訓和案例也會被美聯儲用來對現在的工作人員進行保密教育培訓。
雖然有嚴格的保密規定,美聯儲近些年雇傭的非美國公民,尤其是華裔人士數量越來越多。這一情況并非一以貫之。2004年以前,美國法律上對非美國本土人士加入美聯儲,有著嚴格的限制。但隨著美國本土人士就讀經濟學、金融學博士的人數急劇下降,美聯儲也改弦更張,推動國會將經濟和金融兩個專業領域單獨劃分出來,允許美聯儲在這兩個領域招聘非美國公民甚至沒拿美國永久居留權的外籍博士。
在美聯儲工作的華裔雇員群體中,一些較早加入美聯儲的華裔人士如今都已經取得了非常好的職業發展。其中最典型的便是目前擔任圣路易斯聯邦儲備銀行助理副行長的文一博士和擔任亞特蘭大聯邦儲備銀行數量研究中心主任的查濤博士。
在我所供職的達拉斯聯邦儲備銀行研究部,同事中既有印度人、俄羅斯人,也有德國人和英國人,在日常工作中不會遭遇差別對待。最大的挑戰反倒還是來自用英文寫作美聯儲官方文件時的語言障礙。美聯儲負責政策研究的關鍵部門,居然是一群外國人占主導,或許這也是陰謀論者無法想象的吧。(采訪整理 本刊記者 沈旭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