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黎族作為海南本土的少數民族有著三千多年的民族與文化發展歷程,在海南這片獨特的地域上創造了悠久豐富而具有極高藝術價值的民族音樂文化。近半個世紀以來,隨著政治經濟和多元文化的影響,黎族人的生活環境發生了巨大變化,使得原生態的黎族音樂逐漸消亡,新生態的黎族音樂也面臨衰微,黎族音樂的傳承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如何擺脫這一困境?文章通過筆者對黎族地區實地考察與深入研究祥述了黎族音樂的現狀與傳承問題,并提出了自己的淺見,供相關部門與同行專家參考。
關鍵詞:黎族音樂 傳承 現狀 策略
黎族是海南獨有的少數民族,在瓊州大地上繁衍了3000多年,主要聚居在海南的五指山、瓊中、白沙、昌江、東方、樂東、陵水、保亭、三亞等市縣,黎族人民創造了豐富多彩、獨具特色且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與學術價值的民族民間音樂文化。黎族根據方言、習俗與地域的不同分為哈、杞、潤、賽和美孚等不同的方言區域,其中杞方言和哈方言分布最廣。
黎族音樂按照表演門類分為民間歌曲和民間器樂兩類,按照題材形式又可以分為宗教儀式曲、賀喜曲、娛樂曲、生活勞動曲、口技曲等。由于黎族只有語言沒有自己的文字,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民歌只能通過口頭傳唱的方式傳承下來。黎族民歌既能代言,也能記事,還可以傳遞情感,傾訴苦衷。無論是在生產、生活、婚嫁、入宅,甚至連喪事等活動中,黎族人民都喜歡采用民歌的形式進行交流,民歌成為了黎族人民交流信息的紐帶。黎族各方言區由于居住地域與土語的不同,其民歌演唱的曲調和唱腔也會有所差異,黎族的曲調非常豐富,有幾十種,一般是漢詞黎調或黎謠正調:如緩慢悠揚流暢類的瓊中的“世親調”,保亭的“羅尼調”,白沙的“歪歪調”,昌江的“哩哩調”,陵水的“長桌調”等等;節奏歡快鮮明類東方的“滾龍調”;高亢豪放類樂東的“千家調”;柔美動聽的東方的“歐歐調”;另外還有水滿調、砍山調、紅毛調、番陽調、什運古調、毛陽古調、元門通呃等等。
黎族有句俗語:“歌聲不停,笛聲不止”,黎族的民間樂器與民間歌曲一樣歷史悠久而豐富,據不完全統計,黎族樂器有40余種。竹制吹管樂器有:哩咧(口哨)、嗶噠(排簫)、鼻簫、筒芍(簫)、拜、簍、哩羅、芍、芍姑琴、倫、笛利等,及其部分相應改良的竹制吹管樂器;其它材制吹管樂器有:牛角號、葉笛、牛角噠、椰烏等;拉弦樂器有:椰胡、牛角胡、伴胡、朗多依等;彈撥樂器有:竹制口弓(改)、金屬口弓(改東)、令東等;打擊樂器有:叮咚(朗貢)、銅鑼、鈸、根龍(大鼓)、牛皮鼓、鹿皮鼓、榔勺(牛柃)、木鼓(災榔)、牛角榔、夢咚等。眾多的黎族樂器有原始的,也有改良的,還有后來制作的,廣泛流行于黎族地區。
在《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海南卷》、《中國民族民間器樂曲集成·海南卷》,以及海南本地各音樂文獻中,關于黎族民歌與器樂曲就收錄了三千多首,由此可見,黎族音樂是何等的豐富!然而隨著現代科技與經濟的高速發展、外來文化的不斷侵入,黎族的生態環境發生了巨大變化,傳統的生活方式與文化娛樂也日趨現代化,黎族音樂逐步陷入了傳承的困境。政府部門與社會各界意識到保護黎族音樂的緊迫性與必要性,將黎族民間歌曲和民間器樂都列入了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目錄。可如今并沒形成明確而有效的具體保護措施與傳承政策。為此,筆者深入瓊中、保亭和五指山黎族聚居地區進行調研,并探求傳承與發展的思路。
(一)黎族音樂傳承現狀:
文化的傳承分為傳授與繼承,它是文化的一種主要延續方式,具體可分為教育傳承、原生態傳承、專業傳承、文本傳承與媒體傳承等多種方式。其中原生態傳承是民間行為社區性的小傳統模式,其他傳承方式是官方主導下的大傳統模式。黎族音樂作為一種海南地域性的民族音樂文化,其傳承模式就是以原生態傳承為主。然而,由于原生態傳承的斷裂,如今的黎族音樂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傳承困境,具體表現如下:
1.生活方式改變與黎族音樂功能的喪失導致民間原生態傳承的斷裂:
在傳統的農業社會形態中,黎族人民砍山種植、放牧狩獵要唱敬山神歌;黎族青年戀愛或傳統“黎族三月三”節日,男吹哩咧,女吹鼻簫,或男女對歌;黎族婚俗的說親、定親、出嫁、迎親、婚禮各個環節都有不同音樂;還有祭祀、喪俗等各黎族歌舞與器樂等等。黎族傳統的這些民間活動,無形中為黎族音樂的傳承提供了學習與可持續發展的條件。千百年來,黎族音樂的傳承幾乎主要靠民間口傳心授的原生態模式,如今這種模式由于受到了現代生活方式與多元文化的不斷沖擊而面臨斷裂的困境。筆者于2012年8月分別在瓊中、五指山地區一些黎族聚居地區的自然村落進行了調研,發現大部分村落中黎族民歌極少唱用,也極少見到黎族傳統樂器。只是在黎族村民宴請我們吃飯時,黎族村民們有幾個40歲以上的會唱的村民給我們唱了幾首酒席上的《敬酒歌》、《歡迎你到黎家做客》等傳統的民歌。
隨著現代社會經濟的高度發展,傳統的黎族生活方式發生了巨大變化,進而導致了黎族音樂原有的功能喪失和傳承的衰微狀態:
(1)上世紀中葉新中國成立初期,由于政府與國家權力的介入,在海南一些漢化較深的黎族地區,其社會、文化都產生了由國家權力機構策劃和領導、發動群眾參與的革命性突變,尤其移風易俗活動的開展,使黎族原生態的一些婚喪、祭祀等儀式被“明令禁止”,黎族傳統的音樂文化與音樂傳統因此受到極大波及,黎族不少傳統習俗逐漸衰減甚至消亡,黎族本族樂器或民歌也都少見甚至消失;
(2)隨著城鎮化進程的加快,許多未婚黎族青年都選擇外出打工,只有婦女、兒童和老人留守在家。黎族青年受外面的文化與生活影響,并逐步被“同化”,在音樂文化上他們大多數對通俗音樂感興趣,對黎族傳統音樂慢慢失去熱情,導致黎族音樂原有的儀式、婚戀等社會功能逐步喪失,黎族青年一代也逐步遠離黎族音樂;
(3)黎族音樂,尤其黎族民歌在日常集會表演中帶有自發性和自由性,缺乏組織性,體現出其開放性與平民性的特點,但是也給黎族音樂的發展帶來不確定性,近年來會黎族民歌和樂器的人數在逐年減少就說明了這方面的弱點,因而也導致了黎族音樂傳承的危機。
2.政府與經費投入嚴重不足,傳承人地位得不到提高導致了黎族音樂傳承的困境:
在經濟發展迅速和文化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民眾的精神與娛樂生活豐富而廣泛,黎族傳統音樂政府若不加以政策引導和經費投入,必將失去越來越多的生存土壤。導致黎族音樂傳承困境的因素還包括下列政府部門、資金以及傳承人等各方面:
(1)政府參與和保護力度不強,文化部門和音樂工作者推廣和研究不夠。近幾十年以來,盡管相關部門對黎族音樂有過幾次較大規模的采集,但是其相應的保護機制與管理體制尚未健全,不少資料有殘缺或損毀現象。近幾年來,在黎族地區也陸續有一些新的黎族音樂出現,然而政府方面卻沒能組織相關人員進行收集整理,目前,不少黎族地區的音樂發展規模逐漸萎縮,甚至消失或被其他“外來音樂”異化;
(2)由于政府的重視不足,加上地方經濟的相對落后,導致對黎族音樂保護和發展的經費投入非常匱乏。經費不足,大量組織、保護、推廣和研究性各項工作無法開展,黎族音樂基本處于自生自滅的原始狀態,也大大限制了黎族音樂的發展;
(3)嚴格意義上來說,黎族音樂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主要以口傳心教的方式傳承,其存在的主體就是這種文化的“傳承人”。原生態的黎族音樂本身就是自發娛樂性的,不帶任何功利性的色彩。如今要有組織地保護和傳承這種逐漸衰微的音樂文化,黎族音樂的傳承人在沒有政府的引導和工作報酬、傳承人的地位得不到提高的情況下,通常他們是無法也不會主動去完成這些工作的,由此也導致不少黎族年輕人對于民族音樂的漠不關心。
(二)黎族音樂傳承策略研究:
盡管任何事物都有著其自身的發展規律,都會經歷一個產生、發展和消亡的命運。然而,作為以“人”為主體的黎族音樂文化,其命運雖說脫離不了社會文化發展潮流沖擊與黎族生活方式改變所帶來的黎族音樂衰微,但在很大程度上還是可以“人為”掌控的。對于黎族音樂的傳承,筆者認為,只要抓住上述“病因”來“對癥下藥”,還是可以找到科學有效的傳承策略的。既然黎族音樂文化的傳承是“以人為本”,那就得從“人為”方面去尋找答案,以下詳述筆者的傳承淺見,以供參考:
1.政府及其相關部門加大經費投入,加強對黎族音樂的保護與發掘工作,加大對黎族音樂的研究和推廣工作:
黎族音樂作為口傳心教的民族民間音樂文化,有著極強的自娛性和自創性,同時也極易受到政治、經濟和文化各種因素的“侵蝕”,如今的黎族音樂伴隨著國家政治權力干預、經濟與生活模式的改變、以及現代多元音樂文化的沖擊,這種“侵蝕”對黎族音樂造成的衰微困境已經日漸明顯。這種困境倘若政府及其相關部門,以及音樂工作者不及時采取科學有效的措施加以保護和傳承,極易造成黎族音樂的斷流與最終衰亡。縱觀我國古今音樂文化傳承的先例,無不證明了政府和部門組織的重要性:周朝的《詩經》里收集了由各諸侯國協助周朝朝廷采集,之后由史官和樂師編纂整理而成的從公元前11世紀至前6世紀的各地民歌、宮廷樂歌、祭祀樂舞等;集詩舞樂為一體的漢代樂府采集了大量民歌……這些政府和部門的英明“壯舉”為我們后人留下了豐富而寶貴的音樂遺產。而唐代的宮廷管弦交響樂,以及軋箏、瑟、方響、篳篥等樂器等由于政府及相關部門保護不力,如今早已消亡,這些在中國本土消失的樂器與“國樂”卻成了韓國的民族樂器與保存完好的“國樂”,這又不能不說是我國民族音樂傳承上的悲劇!黎族音樂作為古老而最具海南地方特色的藝術價值極高的少數民族的原生態音樂,希望不要在我們這一代“斷流”而使我們成為后代眼中的“千古罪人”。在此,筆者提出幾點建議:
首先,國家文化部門、海南省與各黎族自治縣市政府及其相關部門進一步加大對黎族音樂的經費投入,真正落實對黎族音樂的保護與挖掘工作,廣大音樂工作者進一步加大對黎族音樂文化的深入研究與推廣;
其次,提升黎族民間音樂家的地位,并充分調動他們的積極性與主動性,進一步努力發展黎族音樂,并做好黎族音樂的傳承工作;
再次,將黎族音樂文化與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有機結合起來,將黎族音樂打造成國際旅游島文化建設的一張“文化名片”,各媒體部門加大對黎族音樂的宣傳和推廣工作。
2.保護和支持傳統民俗音樂活動的開展,在黎族地區建立黎族音樂教學體系,聘請當地黎族民間音樂家進行教學指導:
上文曾述,黎族音樂在20世紀五十年代,由于國家政府部門“移風易俗”活動的干預,使得黎族婚喪、祭祀等黎族傳統儀式活動被強行終止,這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黎族音樂的傳承。筆者認為,隨著時代的進步和觀念的更新,這種扼殺民族傳統儀式和習俗的做法是違背黎族人民的信仰和民俗意愿的,黎族人民的這種信仰與世界各地的民族或宗教信仰在本質上并無差別,任何一個民族和國民都有信仰的權利和自由,任何組織和個人都無權剝奪。因此,筆者呼吁政府和文化部門積極保護和支持黎族傳統民俗音樂活動,這在一定程度上也給黎族音樂的傳承創造了可持續發展的良性循環機制。
另外,文化、教育部門有關組織專家在黎族地區構建一個比較完善的黎族音樂教學體系,并聘請當地黎族民間音樂家進行教學指導,使黎族音樂能真正獲得傳承上的長效發展途徑。
目前,在海南瓊中、保亭等黎族地區,有些著名的黎族音樂家在黎族民歌、樂器的發展研究和創作傳承上取得了卓越貢獻,這是一個令人欣喜的現象:如海南黎苗族地區政府每年組織的“三月三”黎苗歌會、保亭七仙嶺嬉水節等活動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黎苗音樂的發展。海南本土民族音樂“泰斗”謝文經老先生為海南民族音樂的挖掘、創作與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被譽為“海南的王洛賓”(很遺憾,謝老在2012年8月已辭世)。目前海南黎族地區唯一身兼黎族樂器的收藏者、制作者、演奏者和傳承者的黎族音樂家黃照安三十多年來,經常自費下鄉去海南各黎族村寨采風,收集樂器、民歌;自費組織成立八音演奏隊,自己花錢為農民培訓;自費去外面培訓,提高自己的業務水平;自費買各種材料,制作改良各種黎族樂器。2006年,他還成立了一支老年黎族器樂演奏隊,在保亭檳榔園旅游區為游客進行演奏。如今,黃照安家里就是一個黎族樂器的博物館,房間里列滿了他精心收集與制作改良的20多種共200余件樂器。[2]曾兩度到北京人民大會堂獻歌,曾被文化部授予“突出貢獻獎”,最近又被中國文聯命名為“中國民間藝術杰出傳承人”,現年將滿90歲高齡的瓊中黎族苗族自治縣王妚大老人熟悉34種黎族歌調,能唱上千首民歌,還自己詞曲《叫儂唱歌儂就唱》、《深山畫眉唱得歡》等膾炙人口的民歌,被譽為海南黎族歌后,她的民歌曾錄入《中國民歌大典》,被《詩刊》和《戰地新歌》刊登。[3]可以說,沒有這些稀缺的黎族音樂家為黎族音樂傳承與發展作出的不懈努力,黎族民歌、樂器的發展必會更早地走向衰亡。
然而,僅僅依靠上述極度有限的民間音樂家們的努力還是難以從根本上扭轉黎族音樂的傳承困境。筆者認為,由于真正懂黎族音樂的黎族民眾主要都是四五十歲以上的群體,若不加緊引導和開發,恐怕不久的將來黎族音樂就會面臨“斷流”。在此,建議相關部門盡快組織這些黎族音樂家和其他相關音樂專家,構建一套完善的黎族音樂教學體系,編創相關的民歌與樂器教材,并不斷挖掘和培養新的黎族音樂人才,同時將黎族音樂作為海南地方音樂教材的主要內容在海南社會音樂教學和中小學音樂課堂上廣泛推行,并加大經費投入,在黎族音樂教學上給予足夠的經費保障與政策激勵。唯有這樣,黎族音樂家們不斷地培養“后繼人才”,古老而輝煌的黎族音樂才會世世代代傳承下去。
參考文獻:
[1]楊沐.<性愛音樂活動研究(下)>—以海南黎族為實例[J].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06,(04).
[2]http://baike.baidu.com/view/9589690.htm, 百度百科網.
[3]http://www.hinews.cn/news/system/2007/06/14/010117222.shtml, 南海網.
作者簡介:
羅曉海(1976-),男,海南大學藝術學院音樂系講師。
基金項目:
本文為2012年度海南省高校科研項目《海南民族音樂現狀與發展研究》,項目編號為:Hjsk20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