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典妻”“賣妻”,作為中國婚姻制度的一部分,是中國封建文化的產物。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有許多作家用小說的形式反映了農村中存在的“典妻”“賣妻”現象,展示了一幅幅農村血淚圖,揭示的不僅僅是個人悲劇,實質是整個中華民族的悲劇,進而從更深層次重新審視與批判傳統文化的愚昧與落后。
【關鍵詞】“典妻”“賣妻”小說 主題 批判 婚姻制度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3)25-0050-02
一 “典妻”“賣妻”制度的起源
作為中國婚姻制度的一部分,“典妻”“賣妻”這種婚姻形式總是在民間或強或弱地存在著。“五四”運動以來,這種民間習俗主要流行于我國南方地區,與之相應的,“典妻”“賣妻”題材的小說也相繼在文壇上出現。
“典妻”“賣妻”是封建宗法社會、小農經濟私有制的產物。所謂“典妻”,“典”即“租”,即將自己的妻子租予別人。典妻者常常因生活所迫將妻子租給無子之人,受典者多是有錢人,但也有無力娶妻的窮漢。典妻一般訂有契約,載明典金、租期,典租價以婦女年齡、期限而定。在民間,這種婚姻關系時間長的被稱為“典妻”,時間短的被稱為“租妻”,一般一兩年為租,三五年為典。典妻入門后所育子女歸典方,期滿后回夫家。吳越地區的典妻之風在宋代已開始流行,元代以后此風更為盛行。“典妻”這種習俗是封建社會特有的一種現象,它是封建社會貧困家庭所選擇的一種生存方式,是殘酷的、非人道的,也是為人們所不齒的事情,對于一些男人而言,也是一種迫不得已的行為。
“典妻”是封建宗法社會中陳腐野蠻的陋習,包含著濃重的封建文化因子,尤其是冷酷專橫的父權文化毒素,但是這種習俗在數千年的歷史承襲中已變成一種穩定的社會文化結構、一種民族集體意識,在中國廣大鄉村普遍存在著,被社會倫理道德所認可,而它的血腥性、非人性完全被忽略。“生活是文學藝術的唯一源泉”,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些作家采用小說的形式將這一陋俗直接呈現于讀者面前,這些文化先驅將批判的鋒芒對準封建專制文化,對準妨礙現代國民人格生成的國民劣根性,“典妻”陋習也成為他們探討人生、批判封建文化、構建現代國民品格的實驗場。
二 “典妻”“賣妻”題材的文學作品中的批判
在整個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涉及“典妻”“賣妻”題材的小說數量極少,產生過較大影響的當數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三篇,即許杰的《賭徒吉順》(1925年)、柔石的《為奴隸的母親》(1930年)和羅淑的《生人妻》(1936年)。其實,除上述三篇文章之外,沙汀的《在祠堂中》和《丈夫》中描繪的典妻與賣淫相結合的腐朽社會現象在農村也是相當普遍的;許欽文的《鼻涕阿二》、臺靜農的《蚯蚓們》和《負傷者》、含沙的《租妻》、靳以的《別人的故事》中都有相似的典賣妻情節的描繪。這些作品同處在百年中國文學的大背景之下,它們之間無疑具有前后的延承性和共同的情感色調。“在新文化運動初期,現代知識分子們對民族和國家的未來充滿了想象,對現代性充滿了渴望。因此,當他們從啟蒙的立場來看民間社會時,關注更多的便是民間的愚昧無知、麻木腐朽,偏遠鄉村社會中的鄙風陋俗成為他們批判傳統文化落后性的切入點”。
在任何社會中,女人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尺度。在中國傳統的男權文化社會里,女人受禮教的束縛,她們的存在從來只是一種男性角色的附庸。農婦所受夫權的壓迫更是多層次的,除了婚姻家庭中直接的夫權外,還有社會封建倫理道德壓迫,以及富裕的、處于統治地位的男性的欺凌。臺靜農的《負傷者》寫吳大郎妻為鄉紳霸占,自己被關押,警察署長逼他在賣妻字據上畫押。潘漠華的《冷泉巖》寫種玉米的男人將妻許給財主,婚禮三天后,妻逃回冷泉巖,財主派人打斷種玉米男人的手,索回聘禮。兩篇小說的利害沖突主要是發生在農夫或農民夫婦與統治者男性之間。“典
妻”“賣妻”作為一種“文化”,其深層動力更多是階級的、經濟的壓迫。確實,典賣多經夫畫押或認可而成立,這顯示了婚姻家庭內農夫的夫權,但這層夫權又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因為典賣行為的發生,根源是農民的貧窮。
皖西籍現代著名鄉土作家臺靜農的代表作之一《蚯蚓們》,取材于20世紀初期家鄉葉集的賣妻鄙俗,再現了當時宗法制農村這一具有民俗特征的真實生活,揭示出農村經濟急速破產的嚴酷事實。在天災人禍的雙重災難下,農民被無情拋出原來的生活軌道,失去了基本的生存權,成了“上無片瓦、下無寸地”的游民。農村婦女的災難更為深重,她們失去了做人的尊嚴和自由,成為可供買賣的物品,在宗法制社會里被當做拯救家庭和丈夫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她們的最終命運會怎樣卻無人在意。作家在揭示農民陷入絕境的根源、暴露舊制度的罪惡的同時,也鞭撻了鄉村人物病態的精神,顯示了豐富深刻的主題內涵。
《負傷者》中,吳大郎不僅妻子被強者霸占,自己被砍傷,還要遭人們的戲弄和嘲弄;《蚯蚓們》中的李小在災荒之年告貸無門,無法茍活下去被迫賣妻,這是自魯迅開始的“鄉土小說”致力于“苦”的顯性視角,多取材于病態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尤其是“下層社會的不幸”,以“揭出病苦”的內在邏輯。
潘漠華的《冷泉巖》對傳統文化習俗的冷靜觀照,更似遠離時代主潮。小說寫發生在離縣城五十里外的深山冷廟里的故事,這里的人們還過著半人半獸的生活,童養媳、“典妻”制度的流行,使女人毫無人性尊嚴,這純粹是對傳統習俗的批判。而對“典妻”習俗、女性命運作了更深入表現的,則是柔石的名作《為奴隸的母親》,作品寫了一個淪為生育工具的“母親”依偎在兩個孩子間難以割舍的情感,演繹了人間的慘劇。這一幕情感悲劇的制造者,主要也是封建文化習俗本身,而非某個惡人惡行,從而使作品濃厚了對傳統文化的反思意義。事實上,無論是《冷泉巖》還是《為奴隸的母親》,都從文化視角透視“鄉野”落后習俗的滯重、板結,拓寬了鄉土文學的表現視野,在更深層次上揭示了鄉村改造的緊迫性。
靳以的《別人的故事》(1942年)講述了一個家庭在抗戰中的悲歡離合。這戶人家的男人曾被誤以為戰死沙場,婆媳的家計無法維持,一位長工因此被招入贅。真正的丈夫歸來后,為解決一女二夫的尷尬,他們決定將妻子出讓給第三者,而妻子竟也漠然接受。小說既有對小人物在戰爭中不幸命運的充分同情,也有對其愛國精神和善良品性的贊頌,同時也揭示了他們精神的麻木與愚昧,更飽含著對黑暗社會的無情揭露與抗議。
“在實際上,中國向來就沒有爭取到過‘人’的價格”。《鼻涕阿二》小說中以魯鎮松村風情為背景,表現了主人公鼻涕阿二不甘于受人歧視的卑微地位,但她的反抗帶來的卻是更大的不幸,她的命運始終處于遭人嘲弄和役使的悲劇境地。鼻涕阿二原名菊花,她是“男尊女卑”“重男輕女”等腐朽封建道德和禮教的犧牲品,她在封建思想極重的松村和她的家里,備受歧視。被喚作“鼻涕阿二”本身就帶有侮蔑性質,“鼻涕阿二”是松村的“鼻涕阿二”,她有供人差遣的義務,甚至她還有供人打罵的義務。龔阿龍的愛情表白,在被傳統腐朽文化浸染的松村,被視為異端,從此“鼻涕阿二”被稱為“賤小娘”,一年后,嫁給呆頭呆腦的阿三,沒有喜悅,沒有痛苦。阿三被淹死之后,婆婆便以一百二十塊銀元的價錢把她賣給了錢師爺。錢師爺有了新寵之后,太太又從精神上折磨她,不久,她在抑郁和苦悶中死去。在封建思想的嚴重桎梏中,作為中國大多數人的代表,農民向來沒有爭取到做人的價格,他們始終受封建思想的奴役,成為了封建思想的犧牲品。
三 鄉土小說的提取與升華
現代鄉土小說善于在平凡、普通的生活礦石中提煉出“苦”的有色金屬鑄造新文學悲劇品格。他們取材于鄉土中國向來被人們忽視的,可以說自生自滅的,生活在金字塔最底層的農民,將他們生存的悲慘境遇提煉為文學表達的悲劇,揭示了他們的悲劇不是個別人的悲劇,而是整個中華民族的悲劇。
“貧賤夫妻百事哀”“破敗的農村滿目瘡痍,‘人’的價值的缺失,尊嚴的失落,人性的喪失……種種悲劇性的體驗,都證明農民的存在只是種悲劇性的存在”。封建宗法制下充滿人生辛酸與凄楚的人間悲劇,都將“典妻”行為的發出者——丈夫作為作品敘述的中心,他們的心理活動和行為構成文本敘事的主要內容。吉順妻、李小妻只是悲劇命運被動的承受者、純粹的受害者,而吉順、李小既是受害者,又是悲劇的制造者與受益者之一,對他們精神心理的剖析更能揭示封建制度與文化對大眾的精神戕害,激起中國社會的警醒與覺悟,從而完成批判舊文化重建民族品格的宏大歷史使命。
深深的憂患感彌漫于此類作品中,現代鄉土作家借用他們的妙筆勾畫了一幅中國農村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中逐漸走向衰亡,農民破產以及沉淀在社會最底層的被侮辱、被損害者的悲慘命運的圖畫,它們共同的色調就是哀傷。在吉順、吉順妻(《賭徒吉順》)、春寶爹、春寶娘(《為奴隸的母親》)以及賣草的夫婦(《生人妻》)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民身上寄托著作家們莫大的悲憫和憐愛之情。他們共同關注于廣闊的社會生活,寄神情于古老中國大地上為無盡的苦難所浸泡的勞苦大眾,把被侮辱與被損害者的血和淚,屈辱與掙扎一一展現于讀者面前,發出作家們正義的喊聲,為他們的不幸遭遇高聲呼吁,以期能“引起療救的注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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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范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