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強奸罪與搶劫罪客觀行為之差異

【摘要】我國刑法法條將強奸罪和搶劫罪的客觀行為都表述為使用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但是其在兩罪中的內涵是完全不一樣的。強奸罪的暴力手段不包括殺人，脅迫不限于暴力脅迫。而搶劫罪的暴力手段包括殺人，脅迫僅限于當場的暴力脅迫。

【關鍵詞】強奸罪 搶劫罪 暴力 脅迫或其他手段

強奸罪，是指違背婦女意志，使用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強行與婦女發生性交的行為。在客觀方面表現為，違背發女意志，使用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強行與婦女發生性交的行為。而搶劫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以暴力或者當場實施暴力想威脅，或者以其他使受害人不能反抗、不知反抗的方法，迫使其當場交出財物或者奪走其財物的行為。其客觀方面則表現為當場使用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從財產的所有人或保管人手中當場劫取財物的行為。通過以上陳述不難發現，“使用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是強奸罪跟搶劫罪共有的客觀行為，它們在法條表述上是一致的，從表面看來，兩罪的不同點在于，強奸罪是以“強行與婦女發生性交的行為”為目的，而搶劫罪則是以“強行劫取財物”為目的。但實際上兩者的區別不限于此，“使用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它們在實際上內涵和現實表現上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一、“暴力”手段含義之差異

（一）“暴力”手段的最高限度不同

是否將故意殺人行為涵蓋在“暴力手段”之內，是區別強奸罪與搶劫罪的客觀行為限度的關鍵點。

通說認為，強奸罪的暴力手段不包括故意殺人，理論上基本沒有爭議。筆者支持通說觀點。眾所周知，我國刑法以犯罪行為所侵犯的客體不同為標準，將侵犯相同客體的罪名歸為一類。從強奸罪所處的章節可知，強奸罪屬于侵犯公民人身權利的犯罪，這就決定了強奸罪中的暴力手段不可能包括故意殺人。所謂人身權利是指與人身直接相關而沒有經濟內容的權利，是公民最基本的權利之一。主要包括人格權和身份權，人身自由，生命健康和人格尊嚴。享有人身權利必須以“人”為前提，也就是說，人身權是專屬于活人的權利，死人是不能享有的。如果強奸罪中的暴力手段包括故意殺人的話，那么就意味著被殺死的人也享有人身權，這將導致邏輯上的混亂。進一步講，強奸罪侵犯的客體是婦女的性自由權利，性權利是依附于人的生命而存在的，死人絕不可能具有性權利。人被殺害后，意思能力完全消失，更談不上是否“違背婦女意志”的問題。所以婦女被殺害后，其性權利便隨著生命的終結而不復存在，其后實施的奸淫行為實際上是對尸體的侮辱，而不是對婦女性權利的侵害。我國刑法有侮辱尸體罪，對于奸淫尸體的行為，可以按照侮辱尸體罪進行定罪，對前面的殺人行為也應單獨評價，定故意殺人罪，從而進行數罪并罰。

那么，搶劫罪的暴力手段是否包括故意殺人呢？對我國刑法規定的搶劫罪中“致人死亡”條文描述的不同理解，是理論和實務界產生分歧的根本原因。一種觀點認為，搶劫罪的“致人死亡”不能包括故意殺人。如果在劫取財物過程中又故意殺人的，應按搶劫罪和故意殺人罪實行數罪并罰。[1]另一種觀點認為，搶劫罪中的“致人死亡”包括故意殺人。[2]筆者支持后一種觀點，首先，我國刑法并沒有將搶劫殺人從搶劫罪中明確地排除出去。其次，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搶劫過程中故意殺人案件如何定罪問題的批復》：“行為人為劫取財物而預謀故意殺人，或者在劫取財物過程中，為制服受害人反抗而故意殺人的，以搶劫罪定罪處罰。”筆者認為此司法解釋有道理。我國刑法將搶劫罪歸入侵犯財產罪中，就說明，雖然搶劫罪既會對他人的財產權造成侵害，同時也會對他人的人身權利造成侵害，但是二者并不是處于平等地位的，從此種歸類方式不難推斷出，搶劫罪以侵犯他人財產權為主。而且，搶劫就是以劫取他人的財物為最終目的，故意殺人的行為僅僅是達到劫財目的的手段之一，行為人之所以會采取殺人的手段還是為了排除受害人的反抗，根據主客觀相一致的原則，搶劫罪中的暴力手段當然包括故意殺人在內。再者，如果將手段行為的殺人行為單獨定性為故意殺人罪，并以故意殺人罪和搶劫罪并罰，那么這就違背了一行為不可重復評價原則，這實際上是對殺人行為進行了兩次評價，即將殺人行為作為故意殺人罪的定罪依據，又將該殺人行為作為搶劫所要求的暴力方法，成為定搶劫罪的根據之一。而且，即使可以將殺人行為單獨定性為故意殺人罪，那該行為也觸犯了另一罪名，即搶劫罪，那么也應該按照牽連犯原理擇一重罪處罰，從而定搶劫罪。

概言之，搶劫罪的暴力手段涵蓋了直接殺人，而強奸罪的暴力手段則不能包括故意殺人。這主要是由于搶劫罪所主要侵犯的是財產權，而財產權不依附于人的生命，不能因為生命喪失而否定財產權，人被殺死后財產權并不隨之轉移。而性的自由權利完全依附于生命，人被殺死后不可能構成強奸罪。

（二）“暴力”行為的實施主體不同

搶劫罪的暴力行為只能由行為人本人實施，而強奸罪的暴力行為則可以既由本人實施，也可以由第三人實施。也就是說，如果行為人本人沒有實施暴力手段，而是利用了他人實施的暴力造成的受害人不能反抗的狀態，強取了受害人的財物，那么不能構成搶劫罪。但是對于強奸罪來講，即使行為人本人沒有實施暴力手段，而是利用了他人的暴力對受害人造成不敢或不能反抗的狀態，對婦女實施了奸淫行為，一樣可以構成強奸罪。

這主要是因為，搶劫罪是復雜客體，既侵犯了他人的財產權利，也侵害的了他人的人身權利。如果行為人本人沒有實施暴力行為，則不會對受害人的人身權利造成侵害。我們不能將他人的行為和行為人的行為混為一談。對于行為人本人沒有實施暴力手段，而是利用了他人實施的暴力造成的受害人不能反抗的狀態，強取了受害人的財物的情形，可以視具體情況定搶奪罪或者盜竊罪。

而強奸罪是簡單客體，只要是對婦女性的權利造成侵害即可。即使行為人沒有實施暴力行為，只要其利用了婦女不敢反抗的狀態，違背婦女意志強行與婦女發生了性關系，即可構成強奸罪，至于暴力是由行為人本人實施，還是由他們實施，并不會影響強奸罪的成立。

至于兩罪的暴力行為所指向的對象，有觀點認為“搶劫罪的暴力可以針對受害人本人，也可以針對在場的其他人，并且可以包括物在內；而強奸罪的暴力對象只能針對受害人本人并且不能包括物，所以搶劫罪的暴力對象寬于強奸罪的暴力對象。”[3]筆者不認同這種觀點。如果行為人的暴力不是針對受害人，而是針對受害人以外的其他人或者是物，例如受害人的親屬，那么此暴力無法達到使受害人“不能反抗”的程度；但卻可能利用受害人對暴力侵害的人的安危或者財產被損壞的考慮，使受害人“不敢反抗”，這屬于對受害人的精神強制，從而構成脅迫型強奸罪而非暴力型強奸罪。搶劫罪亦然，如果暴力行為不是針對受害人本人實施，那么該暴力并不能直接導致受害人“不能反抗”，因而此時的搶劫實際上是一種脅迫型的搶劫，搶劫的手段行為是暴力脅迫，而不是暴力。所以筆者認為，搶劫罪和強奸罪的暴力的對象方面是相同的。

（三）對“暴力”的強度要求不同

關于搶劫罪的暴力強度要求，學界主要有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搶劫罪的暴力行為必須危及被害人的身體健康，甚至生命安全，致使被害人不能反抗；[4]另一種觀點認為，暴力手段不要求達到危及人身健康、生命安全甚至被害人不能抗拒的程度，只要達到使被害人恐懼、反抗能力受到一定程度的一直即可。[5]我國刑法則將搶劫罪暴力程度的限定為“足以抑制對方反抗的程度”。即，只要達到足以抑制對方的反抗即可，不要求事實上抑制了對方的反抗，更不要求具有危害人身安全的性質。筆者支持這種觀點，因為行為人實施暴力這種手段行為的目的，就是為了壓制受害人的反抗，只要行為人的手段行為足以排除受害人的反抗，才有可能達到劫取財物的目的。如果僅僅以是否具有危害人身安全的性質，是否事實上壓制了對方反抗為標準，不免有背離立法初衷之嫌。當然，在認定是否“足以抑制對方反抗”時應結合實際情況，綜合考慮被害人的年齡、性別以及時間、地點等因素。總之，無論是接受哪種觀點，搶劫罪的暴力都要求達到足以抑制他人反抗的程度。

那么，強奸罪的暴力是否也要求達到足以抑制他人反抗的程度呢？筆者認為，不應要求如此苛刻。這是由于我國刑法罪名設置的特點決定的，刑法對于財產犯罪的罪名規定的較細且密，當行為人在劫財時，如果所采取的暴力手段沒有達到抑制對方反抗的程度，可以按照敲詐勒索罪定罪處罰。而在強奸行為中卻不存在類似的補充性犯罪規定，如果認定以未到達抑制對方反抗程度的暴力違背婦女意志實施奸淫行為不構成強奸罪，又不構成其他犯罪，無疑會造成對婦女性權利保護的漏洞。因此，筆者贊成強奸的暴力“并不需要達到抑制被害人反抗的程度，只要達到使其反抗變得顯著困難的程度就夠了”。因為強奸罪的本質特征還在于對婦女意志的違背，即使施加的是輕微暴力，但只要違背婦女意志就足以認定為強奸罪。

二、“脅迫”手段內容上的不同

強奸罪與搶劫罪的脅迫都屬于精神強制方法，但是兩者卻具有不同的內涵，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脅迫”的內容不同

根據脅迫的方式不同，可將刑法上的脅迫分為暴力脅迫和非暴力脅迫兩種。凡是以暴力打擊為后盾，以暴力相威脅，使被害人因內心產生對暴力打擊后果的恐懼而被迫服從行為人意志的稱為暴力脅迫。而行為人使用除暴力手段以外的行為迫使被害人產生心里恐懼，從而服從行為人意志的則稱為非暴力脅迫。

“搶劫罪中的脅迫，是指行為人使用立即加害于公民人身的精神強制力的行為表現。”[6]在搶劫罪中脅迫必須具備當場性，并且以能夠直接以暴力致使被害人死傷的結果為要求，通過這種暴力為后盾的精神強制，使被害人產生恐懼，從而達到劫取財物的目的。由此可見，搶劫罪中的脅迫只能是暴力脅迫。因為由上文的論述可知，我國刑法對于財產犯罪織有較密的法網，刑法有意將搶劫罪中的脅迫僅僅限定為暴力脅迫，對于以非暴力手段進行脅迫的，專門設有敲詐勒索罪來規范。同理，強奸罪則不然，對于侵犯人身權的犯罪沒有那么細密的法網，而且在司法實踐中，通過揭發隱私，毀壞名譽等手段進行脅迫的案件比比皆是。如果僅將脅迫理解為暴力脅迫勢必不利于打擊侵犯婦女性權益的犯罪行為。強奸罪中脅迫它往往泛指犯罪行為人對受害人所實施的精神強制，“以暴力相威脅”只不過是精神強制的一種方法而已，其他如揭發隱私，毀壞名譽，利用孤立無援的環境條件進行挾制等均可列入脅迫的內容之中。故暴力脅迫和非暴力脅迫都應納入強奸罪的“脅迫”當中。

（二）“脅迫”的時間不同

搶劫罪中脅迫必須具有“當場實施”性，只有面對受害人當場實施脅迫，這種脅迫手段才有可能成為搶劫罪中的當場非法占有財物的手段行為。如果犯罪行為人以將來實施的暴力威脅受害人，或者借助于給受害人寫信、通過他人為媒介向受害人傳達等方式間接實施脅迫行為，那么就不能構成搶劫罪，而應構成我國刑法第274條規定的敲詐勒索罪；強奸罪中脅迫沒有時間限制，既可以以當場實施的暴力行為相威脅，也可以是將來的傷害相要挾，只要其手段行為足以使被害婦女處于不敢抗拒的程度，即不敢自主表達性交意愿即可。之所以會出現這這差別也是由于我國刑法的罪名設置特點所致。

三、“其他方法”的不同

除了暴力脅迫以外的方法，通稱為“其他方法”。對于強奸罪而言，違背婦女性的自由意愿是構成強奸罪的關鍵點。即使沒有使用暴力、脅迫等手段也可以在婦女處于不知或者不能反抗的情況下，強行與其發生性交行為。例如，趁婦女熟睡時與之發生性交；利用治病，迷信等欺騙方法對婦女進行奸淫的，均可構成強奸罪，而不管這種不知或不能反抗的狀態是不是行為人所引起，只要行為人利用了這種狀態即可。而搶劫罪則必須要求這種狀態是行為人自己所引起的。同樣可以用上問所述的我國刑法罪名設置特點來解釋這種現象。所以，區分搶劫罪與強奸罪的“其他手段”的關鍵點就在于，此種“不能反抗”的狀態是否由行為人的行為所引起。

四、強奸罪與搶劫罪差異之原因

（一）刑法對不同客體保護力度的不同導致差異的產生

強奸罪和搶劫罪分屬于侵犯人身權和財產權的犯罪。強奸罪侵犯的客體是婦女性的自由決定權，屬于人身權范疇。而搶劫罪雖然既侵犯公民的人身權又侵犯公民的財產權，但侵犯財產權的成分大于人身權的成分，偏向于財產權的范疇。對人類來說，人身權的價值遠遠要高于財產權，因此對于人身權的保護力度也應高于財產權。所以刑法對侵犯人身權的強奸罪比侵犯財產權的搶劫罪規定了更低的入罪門檻。

（二）我國刑法罪名設置特點導致了差異的產生

我國刑法對于財產犯罪和人身犯罪的規定細化程度不同。刑法中對侵犯財產犯罪的規定更加細密，區分了搶劫罪、搶奪罪、敲詐勒索罪等。而對侵犯婦女性自由權的強奸罪則沒有進行細分。正是這種罪名設置特定導致了兩罪在客觀行為的設計上有所不同。

（三）強奸罪與搶劫罪自身的特性導致了差異的產生

強奸罪是以違背婦女意愿進行奸淫為根本目的的，是對人體的傷害，無論是使用暴力、脅迫還是其他方法，其本身就是嚴重的暴力性犯罪。而搶劫罪則不然，其暴力行為是一種選擇性要件，在使用暴力的情況下后果更加嚴重。加之，對人身權的保護力度本身就應大于對財產權的保護力度，所以，兩罪在客觀行為方面會有差別。

參考文獻

[1]高銘暄.新中國刑法學研究綜述[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624.

[2]趙秉志.侵犯財產罪研究[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1998.65.

[3]張明楷.刑法學（第三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529.

[4]劉家琛.新刑法常用罪認定與處理[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1998.770.

[5]趙秉志.新刑法教程[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7.626.

[6]劉憲權，楊興培.刑法學專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538.

作者簡介：李浩（1984-），男，山東臨沂人，華東政法大學2011級刑法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經濟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