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強盜細讀菜牌,驚叫:“為什么菜肴的價目表每天都不一樣?”
私人旅舍的女兒回答:“因為體現了我們驚人的精確度。”她打算和強盜私奔,結果強盜看到來投宿的名士,和名士私奔了——那夜,強盜聽到船上的琴聲……問彈琴人是誰,原來是南方的名士,要前往洛陽,于是強盜說:“我也正好去洛陽有事。”同船而去。后來家人尋找到旅舍,“原來強盜也有家人呵。”女孩的心口被一個巨大笑話剜去后,剩下被拋棄后的輕飄飄感,這位小強盜,其實是世家公子,叫張翰。
一千七百多年后的另一段人生:收銀臺前,那美術學院來寫生的男生問:“是你吧,我們是初中同學呀!”他早已忘了這個同學,突然見面,又拉近了回憶。那時他的體育并不怎樣,到了初三才爆發,校運會上,他和眼前的男生一起跑過百米接力,破了校紀錄,不過短短的爆發一年也就結束了。父親不同意他有關于“體育、藝術”的任何嘗試,認為是玩物喪志,并用馬友友的成功來壓倒他:“要出天才,必須爺爺有錢,爸爸有才。”這是被生活逼迫的窘困階層,懼怕孩子在最好的年華無法學會一門養活自己的技術,只在虛假的愿望上盤旋,落入貧困的漩渦——局促的擔憂,加上父親粗暴的制止,讓他更加反感。
父親從二手房東接盤家庭旅館,在淡季,他就靠窗畫畫,父親則不斷催促他去打掃衛生。他養了兩只小兔子,購買兔糧和干草,父親說太浪費錢,喂青菜胡蘿卜就行,兔子很快拉了肚子……父親哀嘆賺的錢還不夠付給二房東,看到父親的擔憂和老態,他對爭吵也感到厭倦。優美的雪山下,他見識了逃避日常生活但一事無成的人,來異鄉狂歡的男女,也有始終保持自我的幾人。眼前這同學,當初成績不太好,父母才送他專攻美術,雖然天賦有限,但逐漸愛上繪畫,獲得長足進步;而熱愛藝術的自己,如今只是一個家庭旅館繼承人,被父親榨干……半夜,他摸入同學的房間,舉刀對著熟睡的同學,月光在刀刃上的反射驚醒了他,難道我要被一行可笑的新聞標題概括一生嗎:《抱怨懷才不遇,怒而殺死同學》?他放下刀。當晚,他夢見自己是一只驛館里的“驛馬”,旅泊青山夜,荒庭白露秋,那么多人騎著它,完成孤單疲累的馳騁,有人喂它泡酒的麥麩,用鋼刷仔細刷掉皮毛上的灰塵,有人很暴虐,使勁鞭打它……它舔著那些喜歡它的人的手,但那些人必須遠行,他們沒有永恒的相會;在宋代,它哭泣嘶鳴著,為含冤死于異鄉的良臣,拉動靈柩,它一直期盼他從流放中歸來,歸來時卻已是冰冷無語……在唐代,它為楊貴妃傳送過晶瑩的荔枝……到漢代,它渾身浴火傳送戰報,匈奴騎士慢慢超越它,然后回身射箭——你看著匈奴騎士冷峻的回眸,看著那支箭射入它所馱著的、它所喜愛的信使胸膛,匈奴騎士想牽走它,因為它也是一匹很好的馬,只是太累太悲傷,馬兒銜著韁繩,想拖動信使,舔著他微睜的眼睛,想把他舔醒,匈奴騎士從信使胸口找到戰報,拆開封泥,他并不認字,就一把扯碎、隨風扔掉……這一封拼命也無法送出的文書,今天一半被當作文物存在斯德哥爾摩民族博物館,另一半消散在樓蘭沙漠中……猶如對家人愛人的思念,如同風沙,經久不息。
他被結賬的鈴聲喚醒,同學在前臺告別:“前路漫漫,有些寂寞呢。”
“是啊,但也無可奈何。”他幫同學把行李扔上早班車。
寂寞,但也無可奈何。——人生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