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總以為,想要的所有都存在于外面的世界,所以離開故鄉,輾轉幾座都市游蕩,自以為見了點小世面,當成所謂的閱歷。
這幾年,逐漸發現,心態確實是變了,對外在環境少了很多關注,熱點新聞、陳年冤案、國際風云……都已懶得發表觀點,更多的時候,會用來工作和享受,順便做點兒力所能及的小善行。說到享受,無非就是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零零碎碎,像個山野小民,只在乎自家米缸,哪管今世是誰家江山。
皇帝好不好,取決于我家米缸滿不滿,就是這樣。但是,無論皇帝好不好,我都在用同樣的方式活著啊,所以,也就不再指指戳戳了。事到如今,我應該學會對一些事情閉嘴。保持緘默,有時是不忍,有時是不屑,有時是不愿,有時是不能。
我愛你,所以我不吵你。
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我在安分地生活,把時間花在甄別別人的各種言論上,不如花在完善自己身上——成為一個好一點兒的人,真的需要汲取那么多知識、訊息和感受嗎?可能我需要的,只是一些常識,而它們,在童稚時代就已知曉。
從對大千世界的打量,轉到對自身的探索,反而覺得開闊明朗。大道至簡,枝枝蔓蔓會影響視線,看不清前路去向,是這樣吧。
最近因為工作的關系,向一個數學方面的學者請教一些數理問題,他生活在遙遠的大洋彼岸非常繁華的城市,在大學里當教授,在交談中,常常感到吃驚,為他的單純和充實,他實在太不一樣,和我的日常經驗不一樣——我所熟知的大多數男人,其實都是會讓人有點兒喪氣的。尤其是從商以來,市儈、狡詐、油膩、奸猾這些詞活靈活現,被一個個男人頂在頭上走。
專注學問,身上有非常難得的古樸和純粹,對生活要求極簡單,但精神世界豐富。不知道為什么,覺得這是個能用“清潔”來形容的人,他是我心中真正的隱士。而青史留名的那些,你知道,他們的“隱”更像是姿態和情調,要有高僧仙道,要有伶俐小童,要有寶馬香車,要有青山綠水,要有醇酒好茶……絕世的孤獨是可怕的,那只屬于極少數人。
就像這位學者,我敬重他,但并不覺得他有趣,畢竟不是同類。若身邊有這樣的,我會感到悶。這時便看得很清楚,我從前所向往的那些“與子攜藏”只是文學上的審美,而不是生活上的取向——雖然這個發現讓我有一丁點兒失落,但我早就開始嘗試不那么苛求自己。
不過,在文字上,一直還做不到。熟識的導演說我對于自己的文字是絕對的暴君,鐵血,剛愎自用,惟我獨尊,殺伐決斷,連一個用錯的標點符號都忍不了。放松,他說,你要放松。我說,還不能夠,它是我一生當中,最強烈的貪嗔癡,還不能夠,不能夠放下。
還在表達自己,雖然不似往常,充滿解釋。但心無掛礙,身無長物,終有時候。
在四處漏雨的天堂里,我坐在龍椅上,是垂垂老去的王,我的黃金女郎從牡丹花瓣中升起。款步行來,把臉埋在我膝蓋上。每到天明,她沉默離去,走在懸崖下的黑色大海中央,就像走在童年時代,我那些午夜驚醒的噩夢之上。
我并不害怕,只要那時,有月光從窗欞鉆進,正落在地上。
文字,就是月光,雖然我幾乎不和它對視,更妄論正視。
反正我知道,它始終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