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愛

也還是前不久的同學聚會上，不知誰起的頭，攛掇著各自講講小時候做過的那些荒唐事。我被拱著回憶起了幼年時的斑斑劣跡，講著講著就想起了那時節的你，總是端著嚴父的架子，話少，脾氣臭，沒怎么見著過你笑。

那晚聚會完了我照例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報備，大概也就是說同學都來了挺熱鬧的，只喝了一點酒，現在打車回住處不用擔心了之類。也就是因為等車的時間太無趣，才又在電話里多聊了幾句，重復了重復在飯桌上講起的幾件童年趣事，比如從家長錢包里偷錢買零食被抓啦，英勇離家出走又腆著臉被找回來的丟臉事跡啦等等。

你在電話那邊湊了一嗓子，說你們母子三不五時的通電話，哪里有這么多的家常好聊？這話如潑了一桶子冷水，我悶悶不樂的掛了電話，心里嘟囔著你怎么這么的掃興。

隔了幾天了跟母親再煲電話粥。她偷樂著跟我揭挑起這事的后續。說那天掛完電話以后，你居然絮絮叨叨的跟她講了大半夜我小時候的破落事兒。有些我跟她都模糊了的小細節，你都能數落的那么精準，回想的那么津津有味。母親笑著說，你爸連你掉第一顆乳牙掉的是左邊門牙說話漏風吃飯漏飯這種芝麻事都翻騰出來了。

沒成想，你還挺心細的。

直到最后掛電話了，我才恍然驚覺，已經記不起從什么時候開始，得知你的狀況和消息，都是經母親轉述了。

從大學畢業，我收拾行囊興奮宣布我要出去和同學租房住去創業去闖蕩的那刻起，我就劃著我那只夢想滿滿的小木船離你越來越遠。船只上堆了足夠的干糧和補給，遮擋了我的視線，使我看不到你放我遠行時的戀戀不舍。

工作后我的手機卡綁了母親的號碼做親情號，電話費特便宜。以至于我打著這樣的幌子，習慣著跟母親聊心事，卻忘了得有倆三月沒有聽見過你的聲音了。我記著某次母親跟我不經意提起你現在特喜歡在旁邊偷聽我跟她講電話了。我和她在電話里聊到開心的事兒，你在一邊跟著樂。我跟她抱怨生活不順遂的時候你皺著眉頭邊聽邊抽煙。我這邊掛了電話，你立馬催著母親給我打點錢接濟接濟我。你不忘囑咐母親說孩子剛工作，脾氣打小又倔，說了自給自足的一定不肯要家里錢，要母親給我匯錢的時候找個委婉點的理由別傷著我的自尊心。這些小秘密，都是母親不小心事后說漏嘴的。

工作的第一個年頭，好不容易發了次獎金特得意。趕著母親生日臨近，我逛商超買了件貴的要死的皮衣給她寄回了家。她一邊樂呵一邊欲言又止。你搶過去電話幫腔，說母親很高興。可是后來母親又追了個電話給我，問我是不是忘了你的生日。我猶豫著跟她確認你的生日是幾號，才發現你們倆的生日前后只差幾天而已。

我埋怨著母親不早說還問那錢都花光了怎么辦要不等下次生日吧。結果等到你生日了，我只發了條短信給你，簡單的祝你生日快樂。我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可也是后來回家過年，我手機沒電了用你的手機群發拜年短信，猛然間在收件箱翻到了這一條祝你生日快樂的信息。離你的生日到過年那么久的時間，唯獨這條短信你沒有舍得刪。

我戀愛了。

第一個要通知的人還是母親，說女朋友是怎樣的漂亮和體貼，改天帶回去給母親大人過目等等。

結果這是唯一的一次你倒是主動打了個電話給我，破天荒的和我聊了半個鐘頭。不像母親一樣問我有關女朋友的各種瑣碎。你是來教育我的，你說我從小是被慣壞的，如今長大了談戀愛了要多為對方著想一點。你還教我要穩重大方，要懂得善待感情。我耐著性子等你把話講完，覺得你真的是不可理喻，胳膊肘擺明了往外拐。整通電話我只是在簡單重復“我知道”三個字，覺得你這人特事兒。

后來我分手了。

我處理完整段感情之后還是忍不住跟母親抱怨著，愛情又是怎么跳脫出想象，根本一點都不完美。母親照例順著我的意思把那女孩一陣狂批，對我心疼的死去活來。你不同，你淡淡的湊在電話旁邊跟我說，別當初戀愛的時候覺得人家什么都好，現在分手了覺得人家什么都不好。抱怨收拾收拾好買家，非常感謝好好睡一覺，明天該怎么工作還是怎么工作，日子也還是得一樣過，我氣的沒接話。

可一段時間之后，我在朋友圈里的人緣好到莫名。很久之后，也還是我和那女孩共同的一群朋友講起其中的緣由，我才知道。原來，那女孩以為分手后我會肆無忌憚的說她的壞話，可什么都沒有。他對別人夸說我大度又善良，是她沒有珍惜。在那一刻，我忽然覺得，你那些聽著不順耳的話還挺是那么回事，而你也挺像個滿腹哲理的先知。

我開始無端的感念。感念你的好。

你的嚴肅背后，有著莫大的睿智和親切。你對我的偏愛和牽掛，淡如日常一呼一吸的空氣，習以為常，所以從不察覺那是怎樣的生命不能失去之重。

我還是和你不怎么親密。如你所說的安慰你自己也安慰我了的那個借口：男孩子大了，自然會懂得如何自強自立。

可是，現在我學會隔三差五找個理由打電話給你，假借著母親手機打不通信號不好等借口，只為能親口問問你身體還不好不好，提醒你注意血脂血糖，掙扎到掛電話的那刻扭捏著吐出句爸，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在不是什么節日不是什么生日的普通天氣寄點小物給你。撒謊說商超正在搞促銷東西便宜的很所以就買了。只為讓你那顆為我操勞了半輩子的心，能夠收獲些許的回報和安慰。盡管我知道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你也覺得父愛是理所應當的。可是，我愿意聽母親轉述你收到禮物的時候是怎樣一邊埋怨我亂花錢，一邊感動的不知如何是好。我愿意想象你努力裝嚴肅可偷偷微笑的樣子。

我會多抽點時間回家看你。把你燉的排骨做的湯飯席卷一空，抹著嘴巴大贊好吃。然后陪在你身邊什么話都不說的和你一起看一段晚間新聞，或者趁母親不注意偷偷塞一盒好煙給你，之后故意板著臉警告你一定要少抽。看你諾諾的答應，像個被抓包的孩子。

我想等你退休的時候，帶著你天南海北的看看風景。

我想等你老的時候，用輪椅推著你在小區對面的公園散散步。

我想趁著年華尚未晚，好好偏愛你一場，就好像這么些年，你默默的惦念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