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張愛玲筆下的女性形象有著不同蒼涼色調的悲劇命運。她通過描寫這些女性形象由于宗法社會壓迫、男人擺布與支配、追求名利犧牲婚姻導致生存狀態蒼涼,展現這些女性形象孤獨與凄涼、恐懼與自私、瘋狂與不可救藥的心理,來抒發自己對于人生充滿痛苦與不安、孤獨與漂泊、荒誕與不可理喻的感悟。
關鍵詞:張愛玲 蒼涼 女性形象 悲劇命運
自身特殊的成長經歷,導致她筆下塑造出的女性形象或多或少都帶有一些悲劇色彩。蒼涼是指張愛玲在她生活的世界中的存在體驗,是一種由于缺乏親情、愛情、對周圍的世界不信任,找不到生命的本源意義而產生的孤獨感、無助感和虛無感。本文旨在探究張愛玲筆下蒼涼色調的女性悲劇命運,分別從“女性生存狀態的蒼涼”,“女性蒼涼的心理體驗”,“作者在女性蒼涼的心理體驗中感悟到的人生內蘊”這三個方面來探究,以領略其筆下傳達的女性命運之悲劇。
一、女性生存狀態的蒼涼
“回顧張愛玲的蒼涼美學,可以加深我們對于女性書寫的悲哀體認,進而去填補這被壓抑的空白。也許大部分女性作品的基調都是悲愴與蒼涼的,這種不被了解的聲音,正是女性研究的寶庫。”[1]她筆下的女性形象大多生活在宗法社會下封建的家庭里,為了從宗法家庭的迫害下解脫出來,她們遭受到了極大的折磨與痛苦。即便在生活上獲得了一些自由,也還是沒能逃脫宗法社會的迫害,這些遭受迫害的女性形象以一種蒼涼的狀態生存著,面對上一代人對她們的迫害與折磨,她們最終淪為了宗法家庭的犧牲品。由于這些女性形象生活的家庭背景不同,所以她們面臨不同的客觀環境時,所反映出的生存狀態也就存在著明顯的差異。傳統的宗法意識,已經深深烙在當時的宗法家庭里,所以,要想擺脫宗法家庭的迫害,對于當時的女性來說并非易事。
《金鎖記》中長安的生存狀態是蒼涼的,出生在宗法家庭,母親七巧也是深受傳統宗法意識迫害的女性,所以長安注定要遭受封建宗法家庭所帶來的一切迫害。七巧因為自己年少時被裹過腳,受到過封建社會的迫害,所以想在女兒身上撒氣,并且自己有著“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樣混賬”的思想,加上為了控制女兒的自由,所以在長安十三歲時替她強行裹腳,“為了完全控制成長的女兒,竟硬給長安纏腳,雖然后來中止了,但長安的腳已不能完全復原。”[2]從長安的哭聲中,我們可以體會到她精神和肉體都受到了極大的折磨與痛苦。長安根本就沒有選擇自己人生自由的權利,在她看來,她的存在根本就沒有任何價值,她不過是宗法家庭里的犧牲品。面對命運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她最終選擇逃離。張愛玲筆下的女性形象中,長安不過是眾多宗法家庭犧牲品中的一個,從她身上我們能感受到宗法社會下女性生存狀態的蒼涼,長安的人生遭遇也為我們揭示出了生存在宗法社會中女性命運的悲劇。
“本身是女性,張愛玲作品中性格最豐富最具光彩的人物也幾乎都是女性形象。她們大都生長在舊家庭,生活在行將破滅或已經破落的書香門第,有些甚至還受過西洋教育,但在她們身上都彌漫著陰暗的氣息,整個心態和生存狀態都充滿了鬼魅之氣。她們的意識被男性支配和控制,為男性而苦惱、抽泣,比如有知識的白流蘇、無知識的曹七巧、為經濟的霓喜、為愛情的葛薇龍,她們都生活在灰色的、沒有生氣的、死人般的世界中。”[3]她們的存在似乎只是為了取悅男性,生命本身的價值在于自己掌控命運,但這部分女性似乎根本就無法自己掌控命運。她們沒有獨立的經濟能力,為了能夠生存下去,她們只能依靠男人。在當時的社會,雖然已經追求民主與科學,但女性獲得的只是表面上的自由,傳統的宗法意識依舊存在,女性仍然沒有擺脫依附男性生活的生存狀態,依舊沒能脫離男人的擺布與支配。
《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就是這類女性形象的代表,“以殘存的二十八歲青春去尋求幸福,之所以步履維艱、險象環生,也是由于父權制文化諸多條條框框的壓制。”[4] “流蘇以殘存的青春和美貌作賭注,渴望獲得未來的生活保障,”[5]年少時的她也憧憬過人生的美好,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現實中的種種遭遇吞噬了一切的美好。她試圖改變過自己的命運,她想脫離男人的擺布與支配,所以,在她身上我們能察覺出女性與不公命運抗爭的跡象,但是,她終究沒能擺脫受男人支配的宿命。在白流蘇的心里,她很清楚自己對范柳原的感情,她接近他的目的并不是因為愛,只是為了獲得經濟上的保障罷了。香港的陷落使她的人生觀發生了改變,她開始為自己而活,但盡管如此,迫于生計的她還是選擇依附范柳原,她終究沒能脫離男人的擺布與支配。面對命運的不公,白流蘇認識到自己存在的價值是取悅男人,但她沒有屈服于命運,沒有自暴自棄,而是選擇堅強的活著。盡管她的內心也曾有過一些欲望,但她終究沒有擺脫淪為男權社會附屬品的命運。“男性權力的長期支配,已使女性本能地發展出一套求生的策略,女性‘夷然’地活下去。”[6]在經歷過熱鬧與浮華的人生階段之后,白流蘇讀懂了生命的真諦,敢于用寬容的心態去面對人生,面對她和柳原之間虛幻的愛情,即使依附于男權社會而活,她也能夠坦然的做自己。《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王嬌蕊,家里把她送到英國讀書,“無非是為了嫁人,好挑個好的。”這些生活在封建社會迫害下的女性,被囚禁在婚姻牢籠里的女性,脫離不了男人的擺布與支配的女性,她們自己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她們被悲劇命運遏制著,注定蒼涼的一生。
“張愛玲似乎專寫人性惡,致力于挖掘人的靈魂陰暗面。她作品中的人物,沒有一個有高尚的情操、善良的心靈,也沒有一個有憨厚質樸的性格。她筆下的世界,人與人之間沒有同情互助,即便是父子母女,兄弟姐妹,妯娌叔嫂,也都是現代大都會中一群‘病’了的男女。”[7]張愛玲所塑造的女性形象中,有一批經受不住名與利的熏陶,為了獲得經濟上的保障,為了凸顯自己的社會地位,而犧牲自己婚姻幸福的女性。這批女性在婚姻生活中通常帶有一副冰冷的面孔,她們在男權社會的迫害下,只能處于蒼涼的生存狀態。在充滿交易的婚姻生活中,這批女性能夠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存在的價值是卑微的,愛情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施舍,為了生存,她們只能選擇另一種生活方式。
《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葛薇龍的婚姻就是一種交易,“一個原本純潔而有個性的女學生,為求學客居姑媽家中,不幸愛上一個放蕩不羈的紈绔子弟喬琪。為了得到喬琪的愛,她不惜將自己賣于‘交際’,變成造錢的交際花以取悅并不愛她的丈夫。可悲的是,她是清醒地看著自己走上那條將一生悲歡強系于男人身上的浮萍之路的。緣于這種可怕的依附心理,處心積慮、甚至付出身心代價追求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的悲劇,在張愛玲的小說中可以說比比皆是。它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女人變成女奴,在男權世界里從不敢恣意表露自己的快樂與悲哀,不敢表達自己的憎惡與愛戀,更不能靠能動的創造去改變可悲的生存現狀,在某種意義上成為具有女奴特征的女性亞文化群體。”[8]從另一方面來看,薇龍也是值得同情的,她為了虛無的追求犧牲了自己一輩子的婚姻幸福。雖然薇龍的內心也曾掙扎,想擺脫這種命運,也曾清醒,后悔過自己當初的選擇,但她終究沒能脫離這種蒼涼的生存狀態。
二、女性蒼涼的心理體驗
張愛玲所描繪的女性形象中,有一部分是心甘情愿被囚禁在家庭的牢籠之中的,她們就像溫室里的花朵一樣,不想經歷風雨,也從不嘗試經歷風雨,僅以物質和金錢作為自己結婚的目的和標準。
《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梁太太,葛薇龍的姑母,是體驗出孤獨與凄涼心理的女性形象代表。“聰明的姑母順應時代潮流,拋棄早已陳舊不堪的傳統門第觀念,作新時代的弄潮兒——商人之妾,最終通過金錢達到了傳統門第所追求的終極目標——做上了大權在握,一呼百應的‘慈禧太后’。”[9]梁太太娘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卻也算得上是個中產階級,梁太太本可以找個和自己門當戶對的人嫁了,但是她十分迷戀物質和金錢,一心想嫁入豪門,即使做姨太太她也愿意,即使與娘家人老死不相往來她也認了,最終,她如愿以償,嫁給了當時香港數一數二的富商梁季騰,做第四房姨太太,專候他死,他死后,梁太太得到一筆巨額遺產。
“姑母是‘徹底的物質主義者’,她主動把自己的青春換成了金錢,可‘她永遠不能填滿她心里的饑荒。她需要愛——許多人的愛’。年輕的男人、半老的紳士——為獲得眾多男人的愛,姑母運用了嫻熟的手腕,以年輕的女傭為誘餌。現在,她侄女薇龍也成了誘餌之一。”[10]梁太太生存在一種相當孤獨與凄涼的狀態中,但她自己卻樂在其中,很享受這種生存狀態,因為她有了錢。她有了錢,她就可以去勾引她喜歡的男人來填補內心的饑荒,她就可以使葛薇龍心甘情愿地成為她勾引男人的誘餌。她始終沒有再嫁的原因是因為金錢圈禁了她,圈禁了她用來追求真愛的靈魂,使她死心塌地的呆在自己構建的充滿“淫逸空氣”的世界。
張愛玲小說中的女性形象,大多數都沒有女孩的天真與浪漫,有的只是婦人的勢力與現實,然而,這些女性都逃離不了悲劇的命運,她們的人生是灰色的,她們的一生都被填滿了悲劇的色彩。這些女性有的只是婚姻,而不是愛情,她們選擇婚姻的唯一目的與標準是為了得到經濟保障,作為她們生存的籌碼。
《花凋》中的鄭川嫦是不幸的,她出生在一個兄弟姐妹眾多的家庭,由于門第不太高,所以她也只能做“女結婚員”,“找一個終生可靠的丈夫。而通過法律形式拴住一個可以依附的男人的途徑就是婚姻,”[11]雖然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但是川嫦卻沒受過什么苦,大姐夫給她介紹了一個當醫生的結婚對象章云藩,之后她得了肺結核。剛開始的時候,全家人還是積極為她治病的,可是她的病拖了兩年還不見好,大姐夫給她介紹的結婚對象也有了新女友。她的病情惡化了之后,她的父親因為沒錢,拒絕再替她治療,她的母親因為自私,不想自己存的私房錢被發現,所以也愛莫能助,章云藩因為礙于有了新女友,所以對川嫦也無能為力,就這樣,川嫦被拋棄了。“川嫦只求一死,但是,她的錢還不夠買安眠藥,她不得不忍耐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痛苦。”[12]她想自殺,可是卻買不起安眠藥,無奈,她只能回到家中等死。
川嫦的悲劇不是女性經濟的悲劇,她在中學念過書,在當時是不難找到工作的;川嫦的悲劇不是婚姻的悲劇,大姐夫給她介紹的結婚對象章云藩,職業和人品都不錯,如果她沒生這場大病,他們就能結婚;川嫦的悲劇不是家庭的悲劇,鄭先生夫婦自她生病后,一直對她照顧有加,替她延醫問藥,只有最后那昂貴的西藥沒有給她買。雖然做父母的也有自私的一面,但那也是有苦衷的。她出去買安眠藥,消失了一天,導致鄭家人分頭尋覓,亂了一天。“川嫦的早逝,歸罪于她出身的那個腐朽頹敗的遺少家庭和屬于她的那個風雨飄搖的時代。她的悲劇是遺少家庭中一個女結婚員的必然結局。”[13]她是張愛玲小說中生活得最無奈的一位女性形象,她的生命的結束全是由于一些不可控制的因素。
面對封建社會的打壓與迫害,張愛玲塑造出了一部分人性和心理扭曲到瘋狂與不可救藥地步的女性形象。她們的內心世界極度壓抑與苦悶,生活在這種狀態下的女性在無形中為我們揭示了人性的另一面。作者塑造這部分女性形象意在展現新時代女性的一種新的生存狀態,與作者之前塑造的種種女性形象相比,這是一種創新,而且向我們展現出了人性最真實的一面。在塑造女性形象扭曲的人性時,作者從人性的角度著手,刻畫出了人物心理的本質特征。作者塑造的這部分女性形象中,七巧是個典型的代表,人性扭曲到極致。作者塑造的七巧在作品中擁有雙重身份,既是封建宗法制度的受害者,又是男權社會的施害者。在七巧看來,沒有什么比金錢更重要。“對強烈情欲的壓抑,導致了金錢欲的膨脹,發展到極致便是喪失了理性的心理變態。她由生存境況的受害者,一變而成為毀滅他人生存境況的迫害者。”[14]七巧一輩子都戴著黃金的枷,她所想的,她所念叨的,都是金錢。因為七巧生活在男權社會的迫害下,所以她注定只能成為一個瘋狂與不可救藥的女人。她想擺脫這種壓抑與苦悶的生活狀態,所以她展現出一些與人迥異的言行,她的這些言行在常人看來,是她人性扭曲到瘋狂與不可救藥地步的表現。七巧由于自己生活的不幸,所以她想用兒女的幸福來償還自己的不幸,她為了控制住自己的子女,不擇手段地迫害他們,折磨他們,最終,她如愿以償,子女在她的控制下,確實生活得很不幸。七巧這樣一位女性形象,讓我們領略到她人性和心理極度扭曲的同時,也讓我們感嘆生活在男權社會迫害下女性命運的悲劇。
張愛玲作品中的某些女性形象,由于飽受情感壓抑的折磨,等到熬到出頭之日時,她們已經變得沒有自信,沒有自尊,不懂得如何自愛,甚至已經到達喪失人性的地步。她們瘋狂地在周圍人的身上實施報復,瘋狂地彌補內心的饑荒,幾乎到達不可救藥的地步。
《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梁太太,是一個人性扭曲的遺孀形象。她年輕的時候,不顧家人反對,毅然嫁給當時香港數一數二的富商梁季騰,專候他死。幾經周折之后,她終于如愿以償,當上了富孀,于是,“關起門來做小型慈禧太后。”可是,她已經老了,她心中是永遠填不滿的饑荒。她想到可以把自己家變成上流社會達官貴人、公子小姐的交際場所,用自己的親侄女薇龍做誘餌,幫自己拉攏有錢男人,來彌補心靈的饑荒。她流連于各色各樣的男性之間,上演著一幕幕駭人的寡婦情殤劇,成了兇殘、狠毒的母老虎。她在自己墮落的同時,還要拉周圍其他人一同墮落,與逼良為娼的劊子手無異。
曹七巧和梁太太這兩位女性形象都是由妾而寡,都是被封建社會迫害的代表,都是因內心欲望得不到滿足而出現瘋狂心理,從而被迫選擇畸形的婚姻生活,最終釀成了悲劇的人生。
《半生緣》中的顧曼璐原本是個有夢想、漂亮的女孩,有自己喜歡的戀人張豫瑾,父親死后,她為了生計,出去做了舞女,在人前,強顏歡笑,酒醉后,卻又哭又鬧,內心的極度壓抑使她迫切想找一個發泄對象。年輕時做舞女,可以靠色相,可等到人老珠黃后怎么辦?迫于無奈,她只能選擇嫁給當時窮困的祝鴻才,以為可以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卻沒想到祝鴻才會發財,而且發財后對她冷言冷語,更讓她意外的是,祝鴻才逼迫她幫他把曼楨弄到手。曼璐為了自己名存實亡的婚姻,最終陷害了自己的妹妹。事后她卻沒有絲毫悔意,堅信自己是為了妹妹好。她覺得自己為家庭付出了一切,曼楨為她付出一切是理所當然的。心理上的瘋狂使她不擇手段,自己的親妹妹也不放過,成為她保住婚姻的犧牲品。
三、作者在女性蒼涼的心理體驗中感悟到的人生內蘊
張愛玲在對人生、世界、對生命的體驗和感悟方面展現出了她的悲劇意識,她把她所感悟到的人生融入到了她的作品中,她的作品中處處透露出一個絕望者對于人生的感悟——痛苦與不安。痛苦與不安成了她筆下人生世界中的兩大主題,在她的作品中,我們讀到的不僅僅是一個個單純的故事,也不僅僅是一種種單純的生存狀態,而是一份獨有的哀傷與蒼涼。她筆下所描繪的世界充滿了荒誕、畸形和悲劇,整個世界都被一種欲望包圍著,使得生活在這個世界里的人一直處在一種恐慌、痛苦與不安的生活狀態中。
《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葛薇龍一步步地走進了“鬼氣森森”的世界,似乎是“中了邪”,再也邁不動步子,再也沒能離開那個充滿“淫逸空氣”的世界。《創世紀》中年老的紫微,因為家境不比從前,所以她只能靠賣田賣房子、買賣股票外匯、典當自己的舊物來維持全家人的生計,年老時的孤獨、窮困、子孫的不務正業讓她覺得很無奈,只能感嘆:“‘也真是個寂寞的世界呀!’”身陷于轟炸連連城市的白流蘇,則恐懼于“整個的世界黑了下來,像一只碩大無朋的箱子,拍地關上了蓋。數不清的羅愁綺恨,全關在里面了。”使她只能處于黑暗、虛無的境地。《等》中童太太眼里“整個的世界像是潮抹布擦過的”,她面對人生的種種遭際只能每次都無奈的妥協。
這幾個女性形象都是生活在荒涼和黑暗的人生中的,她們也曾掙扎,但最終逃不出命運的折磨,只能接受“碩大無朋的自身和這腐爛而美麗的世界,兩個尸首背對背拴在一起,你墜著我,我墜著你,往下沉。”
張愛玲小說中所塑造的這些人物,作為那個特定時代的絕望者,因為無法擺脫依附的命運,所以只能被那個特定時代拋棄,成了命運的犧牲品。在擁有強大力量的命運面前,她們無法擁有完整的人格,只知道自己要活著,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活著,更不知道自己該怎樣活著。她們在命運面前,只能無奈感嘆人生是盲目的、無知的,自己是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的。
張愛玲所描繪的女性形象中,有出身不低、受到過知識和教養熏陶,但是卻有著扭曲心理,由妾而寡,由良而娼,暗處偷歡這樣一些悲劇命運的女性。這些女性連普通百姓家那種平平淡淡的生活也擁有不了,更別提理想中大家閨秀般的生活方式了。一般女子在人生中都會經歷出嫁、教養兒女、從一而終的過程,但是張愛玲所描繪的這些遭受過封建社會迫害的女子,出身、教養與她們的命運形成了巨大的落差,這也預示著她們的人生注定充滿孤獨和漂泊感。
孤獨和漂泊感游離于張愛玲筆下的一些女性形象間,如《金鎖記》中的曹七巧,哥嫂因為嫌貧愛富,把她嫁給患有骨癆的姜家二少爺做妾室,一直過著苦悶壓抑的生活,導致她從最初的抱怨轉為怨恨,最后直接變成瘋狂的報復,“曹七巧是強悍而陰狠的,也是孤獨的,她恨一切人,一切人也恨她。”[15]她深知她兒子女兒、她婆家的人、她娘家的人都恨她。在經歷了這一系列糾結的人生遭遇之后,七巧只能孤獨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葛薇龍,原本是個單純的女中學生,為了求學只能寄居在擁有巨額遺產的姑媽家,姑媽是個鐘愛交際的人,在姑媽一步步的誘導下,她開始迷戀上了燈紅酒綠的世界,漸漸墮落,成為姑媽手中誘惑男人的一枚棋子。她原本有自己中意的伴侶盧兆麟,卻被眼快手快的姑媽橫刀奪走。為了報復姑媽,她委曲求全,同意和姑媽的舊情人司徒協交際,以便賺到足夠多的錢嫁給可以對付姑媽的喬琪。薇龍知道自己在交際這條道路上越走越偏,未來對于她來說是無邊的荒涼,無邊的恐怖。她的心在飄蕩,內心充滿漂泊感,但她已經不能回頭了,她只能將自己變身交際花,替丈夫弄錢,來取悅并不是真心愛她的丈夫。她還曾經嘲笑那些“為了愛而結婚的人”和“把云裝在壇子里的人一樣的傻”。在喬琪背叛她時,她想過回上海,但是因為下雨生了病,不能如愿。就這樣,薇龍從一個淳樸的女中學生墮落為紙醉金迷世界里的犧牲品。
七巧和薇龍都是因為情場失意而走向墮落,最終喪失自尊,喪失人性。這是她們的不幸的同時,也是那個特定時代的悲哀。
張愛玲筆下的女性形象大多都遭受過封建思想的迫害,但這并不能完全怪她們,這些女性形象從小就處于這樣的社會環境中,她們的人生、她們的思想觀念,早就被規劃成千篇一律的樣式,她們思想意識里形成的一整套謙卑的處事方式,用來規范自己思想行為的同時,也用來規范周圍其他女性。她們感覺不到自己的可悲,她們把那些荒誕的、不可理喻的教條奉為真理。她們拿著這樣一把無形的刻刀,雕刻出一個又一個悲劇。
《半生緣》中的顧太太,一位慈祥的母親,但是當曼楨遭到曼璐的迫害時,她卻沒及時出現在曼楨身旁。顧太太為人老實本分,侍奉年邁的婆婆,養育著兩個女兒,從沒想過去傷害誰,但她的思想中存在著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識,她自己成為封建社會犧牲品的同時,也釀造了女兒的悲劇人生。曼楨在自己受到傷害后,也曾想到過自己的母親,但對于母親來解救自己一事,竟然不抱任何希望。她知道母親是個傳統保守、重視自家名聲的人,當顧太太得知曼楨受到傷害后,竟然同意了曼璐的安排,打算將曼楨嫁給祝鴻才,這個母親的言行實在是荒誕和不可理喻。作者悉心安排著顧太太和曼楨這對母女之間的矛盾,此刻這份矛盾沖撞出最猛烈的火花,在給我們留下感嘆的同時,也留給我們無盡的心寒。
綜上所述,在張愛玲的作品中,塑造了大量的女性形象,她們大多生活在繁華的都市,這些女性形象的命運多多少少帶有一些悲劇色彩。作者通過描寫這些女性形象生存狀態的蒼涼,借這些女性形象體會到的心理體驗,來抒發自己對于人生的感悟,為后人研究前人作品提供了不少素材。
注釋:
[1]周芬伶著:《艷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3年版,第290頁。
[2]邵迎建著:《傳奇文學與流言人生:張愛玲的文學》,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年版,第114頁。
[3]倪立秋,林金枝:《張愛玲筆下的陽臺意象透析》,《華文文學》,2013年第1期。
[4]王喜絨等著:《20世紀中國女性文學批評》,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37頁。
[5]邵迎建著:《傳奇文學與流言人生:張愛玲的文學》,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年版,第99頁。
[6]周芬伶著:《艷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3年版,第11頁。
[7]倪立秋,林金枝:《張愛玲筆下的陽臺意象透析》,《華文文學》,2013年第1期。
[8]王喜絨等著:《20世紀中國女性文學批評》,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44頁。
[9]邵迎建著:《傳奇文學與流言人生:張愛玲的文學》,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年版,第75頁。
[10]邵迎建著:《傳奇文學與流言人生:張愛玲的文學》,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年版,第75-76頁。
[11]王喜絨等著:《20世紀中國女性文學批評》,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43頁。
[12]邵迎建著:《傳奇文學與流言人生:張愛玲的文學》,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年版,第129頁。
[13]李建軍編著:《速讀中國現當代文學大師與名家叢書·張愛玲卷》,北京:藍天出版社,2003年版,第146頁。
[14]金宏達主編:《回望張愛玲·鏡像繽紛》,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3年版,第58頁。
[15]金宏達主編:《回望張愛玲·鏡像繽紛》,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頁。
參考文獻:
[1]周芬伶著:《艷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3年版。
[2]邵迎建著:《傳奇文學與流言人生:張愛玲的文學》,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年版。
[3]倪立秋,林金枝:《張愛玲筆下的陽臺意象透析》,《華文文學》,2013年第1期。
[4]王喜絨等著:《20世紀中國女性文學批評》,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
[5]李建軍編著:《速讀中國現當代文學大師與名家叢書·張愛玲卷》,北京:藍天出版社,2003年版。
[6]金宏達主編:《回望張愛玲·鏡像繽紛》,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