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張籍詩歌對民生問題的關注

摘 要：中唐時期社會動蕩，人民飽受戰亂之苦，外加統治階級驕奢淫逸，人民生活苦不堪言。作為中唐時期著名詩人，民生問題自然受到詩人的關注。張籍以其現實主義的手法道民之所哀，訴民之所怨。詩歌內容廣泛的涉及到社會底層人民生活的各個方面：戰爭的殘酷，婦女的哀怨以及嚴酷的剝削。

關鍵詞：中唐 民生問題 張籍

張籍詩歌可以看作是中唐動蕩社會的一面鏡子，其詩歌采用現實主義手法即“重實錄”、“感于哀樂，緣事而發”的風格。在詩歌內容上關注社會民生，道民之所哀，訴民之所怨。據《舊唐書》載：“張籍者，貞元中登進士第。性詭激，能為古體詩，有警策之句，傳于時。調補太常寺太祝，轉國子助教、秘書郎。以詩名當代，公卿裴度、令狐楚，才名如白居易、元稹，皆與之游，而韓愈尤重之。累授國子博士、水部員外郎，轉水部郎中，卒。世謂之張水部云?！盵1]可知，詩人不但長期居于下僚，而且交游廣泛，這使得詩人有接觸社會底層的機會，對于社會矛盾，人民疾苦有深刻的體悟。不僅如此，據《云仙雜記》載：“張籍取杜甫詩一幟，焚取灰燼，副以膏蜜，頻飲之，曰：‘吾令肝腸從此改易’”。盡管不可全信，但他對杜甫無疑是非常欽佩的?！岸偶以虼酥凶?，為到浣花溪水頭?！保ā端涂陀问瘛罚Χ鸥Φ难瞿街檎讶蝗艚摇Ｒ虼耍谄湓姼鑴撟鬟^程中，對杜甫的模仿痕跡昭昭。

其上，其詩歌創作模仿杜甫；其下，張籍與白居易關系甚密。白居易在《讀張籍古樂府》中曾這樣評價張籍詩歌：“張君何為者，業文三十春。尤工樂府詩，舉代少其倫。為詩意如何，六義互鋪陳。風雅比興外，未嘗著空文……”[2]白居易對張籍詩歌推崇備至的原因便是張籍詩歌創作主旨與其是一致的——“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 張籍的詩歌創作，雖然沒有留下系統的現實主義創作理論，但是他提出反對駁雜無實之說，提倡重實際、重內容、寫真實、反虛偽的創作原則。他繼承了杜甫詩風，恢復詩經的傳統，提倡風雅正聲。

故，作為一名承上啟下的現實主義詩人，在目睹唐王朝由盛而衰的過程時，其詩歌創作內容對人民生活的關注必定是必不可少的?！肮傩∩碡氋v”是詩人真實的寫照。這也為詩人以現實主義的筆法廣泛而深刻地描述中唐時期人民生活的各種痛苦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在這些詩篇中，廣泛的涉及到社會底層人民生活的各個方面：戰爭的殘酷，婦女的哀怨以及嚴酷的剝削。

一、戰爭的災難

唐代中葉，戰亂不斷。在外，回紇、吐蕃經常在邊境蓄意挑起爭端，使得邊境戰爭不斷；在內，各地軍閥割據混戰。就唐王朝的京城來說，東西兩京（洛陽、長安）曾幾度失陷。安史叛軍曾一度攻人長安，兩次攻陷洛陽。吐蕃也攻入過長安，使代宗不得不逃往陜州（今河南陜縣）。生活在這個時期的人們飽受戰爭苦難。一方面，沙場征戰，氣候惡劣，生活苦不堪言；另一方面，胡兵侵擾，人民流離失所，生命朝不保夕。詩人雖未親自上陣殺敵報國，但透過其詩歌內容，我們完整的看到了軍人征戰之艱辛，戰爭之慘烈。

詩人描寫艱苦的征戰環境，如《征西將》：“黃沙北風起，半夜又翻營。戰馬雪中宿，探人冰上行”以及《塞上曲》：“天寒山路石斷裂，白日不銷帳上雪”；《關山月》則描繪了慘烈的戰場征戰：“隴頭風急雁不下，沙場苦戰多流星， 可憐萬里關山道，年年戰骨多秋草”，殘酷的戰爭留下的只有皚皚白骨。由此，詩人不禁感嘆：“年年征戰不得閑，邊人殺盡唯空山”（《塞上曲》）。連年征戰，無數將士命隕疆場。同時，人民更是深受其害，過著朝不保夕，擔驚受怕的日子。如《董逃行》：

洛陽城頭火曈曈，亂兵燒我天子宮。宮城南面有深山， 盡將老幼藏其間。重巖為屋橡為食，丁男夜行候消息。 聞道官軍猶掠人，舊里如今歸未得。董逃行， 漢家幾時重太平。

該詩描述的是人們為逃避戰爭，人們不得不過著“巖為屋”“橡為食”的日子。據《新唐書·安祿山傳》載：“祿山未至長安，士人皆逃入山谷，東西絡繹二百里……將相第家委實貨不貲，群不逞爭取之，累日不能盡。又剽左藏大盈庫，百司帑藏竭，乃火其余。祿山至，怒，乃大索三日，民間財貲盡掠之……城邑墟矣?！盵3]同樣以此為背景詩歌還有《廢宅行》，描寫亂兵過后，原來人煙稠密、生產發展的地方，卻變成“宅邊青桑垂宛宛，野蠶食葉還成繭。黃雀銜草入燕案，嘖嘖啾啾白日晚。”

不僅如此，外族的入侵也蹂躪著人們的民族尊嚴與自尊。據《舊唐書·吐蕃傳》載：“乾元之后，吐蕃乘我間隙，日蹙邊城，或為虜掠傷殺，或轉死溝壑。 數年之后，鳳翔之西，邠州之北，盡蕃戎之境，湮沒者數十州。”[4]在《隴頭行》中，詩人如此描述道：

隴頭已斷人不行，胡騎夜入涼州城。漢家處處格斗死，一朝盡沒隴西地。驅我邊人胡中去，散放牛羊食禾黍。去年中國養子孫，今著氈裘學胡語。

“著氈裘”、“學胡語”的結果是民族文化、民族精神的逐漸喪失，作為尊儒重道的漢人，其內心的煎熬與憤懣是可想而知的。面對殘酷的戰爭，外族的入侵，詩人不斷表達著著“再逢天下平”（《西州》）的愿望，也呼喚“收取涼州屬漢家”（《隴頭行》）的良將。

二、婦女的哀怨

胡適的《白話文學史》對張籍反映女性問題的詩做過評論，他認為“他（張籍）的詩很多表示他對于婦人的同情，常常代婦人喊冤訴苦?！盵5]在封建社會，婦女的地位是很低的。中國古代的禮教，有很多都是針對女子而制定的，如西周時期的“七出三不去”，以及后來的“三綱五常”。如一道道枷鎖，將古代女子牢牢地捆綁在生活的黑暗角落。歷代詩人都對此作過不同程度的反映。但從反映的深度和廣度上，張籍是首屈一指的。張籍詩歌對婦女問題的關注是多方面的，有深宮之中的公主、宮妃、宮女，也有普通的征人婦、商人婦、家庭婦女，甚至有社會最低層的娼女。詩人通過社會的各個階層的婦女，全方面的反映了中唐社會婦女的哀怨。

《送和番公主》：

塞上如今無戰塵，漢家公主出和親。邑司猶屬宗卿寺，冊號還同虜帳人。

九姓旗幡先引路，一生衣服盡隨身。氈城南望無回日，空見沙蓬水柳春。

詩寫太和公主下嫁和番之事。據《舊唐書·穆宗本紀》卷一六載：“長慶元年（公元821年）五月，皇妹太和公主出降回紇登羅骨沒施合毗伽可汗，七月辛酉發赴回紇，上以半仗御通化門臨送，群臣班于章敬寺前。”[6]“氈城南望無回日，空見沙蓬水柳春?！币粋€“無”字，一個“空”字將太和公主對中原的思念與孤寂描繪的淋漓盡致。作為一名公主，生在帝王家，本是件幸福的事情。但是，這份“幸福”卻讓她成為政治的犧牲品。一名公主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普通的民眾婦女。其實，這并不僅僅是因為政治而產生的悲劇，而是社會制度釀成的苦果。在當時的社會，女性依附于男性，處于從屬地位。對此，張籍也從更為廣闊的視角對女性生活進行了關注。

在中國古代有一群這樣的特殊群體——宮女?；实鄣壬蠈咏y治者為滿足其糜奢生活的需要，要挑選大量的宮女以供自己享樂。在唐朝，這一社會現象尤為嚴重。《舊唐書.宦官傳》記載：“開元、天寶中，長安大內、大明、興慶三宮，皇子十宅院，皇孫百孫院，東都大內、上陽兩宮、大率宮宮女四萬人?！盵7]《新唐書·宦官傳上》亦云：“開元、天寶中，宮嬪大率至四萬?！盵8]

“宮中為我起高樓，更開花池種芳樹。春天百草秋始衰，棄我不待白頭時?！币皇住栋最^吟》道出了深宮女子的悲哀，滿含“菖蒲花開”、“月長滿”的絕望。深宮之中，三千佳麗集于一身。她們的人生更多的是湮沒在寂寞孤獨之中： “荊王去去不復來，宮中美人自歌舞”（《離宮怨》），“西江若翻云夢中，麋鹿死盡應還宮”（《楚妃怨》），“宮中千門復萬戶，君恩反覆誰能數。君心與妾既不同，徒向君前作歌舞”（《吳宮怨》）。生時寂寞孤獨，死亦悲慘凄涼：“秋草宮人斜里墓，宮人誰送葬來時”（《宮山祠》）。更有一些宮女年輕時為宮女，年老之后則被送人道觀?！端蛯m人入道》：“問師初得經中字，入靜猶燒內里香。發愿蓬萊見王母，卻歸人世施仙方。”入道后的生活孤獨寂寞，天不遂人愿，本欲“蓬萊見王母”，結果卻去“施仙方”。

除了寫宮女的悲慘生活，張籍也刻畫出普通百姓家婦女在封建禮教壓迫下的悲慘生活。在中國的封建社會，妻子被遺棄是很普遍的現象。《大戴禮記》卷一三《本命》篇云：“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盜竊，去；不順父母，為其逆德也；無子，為其絕世也；淫，為其亂族也；妒，為其亂家也；有惡疾，謂其不可與共粢圣也；多言，為其離親也；盜竊，為其反義也。”詩人在《離婦》：

十載來夫家，閨門無瑕疵。薄命不生子，古制有分離。托身言同穴，今日事乖違。念君終棄捐，誰能強在茲。堂上謝姑嫜，長跪請離辭。姑嫜見我往，將決復沉疑。與我古時釧，留我嫁時衣。高堂拊我身，哭我于路陲。昔日初為婦，當君貧賤時。晝夜常紡織，不得事蛾眉。辛勤積黃金，濟君寒與饑。洛陽買大宅，邯鄲買侍兒。夫婿乘龍馬，出入有光儀。將為富家婦，永為子孫資。誰謂出君門，一身上車歸。有子未必榮，無子坐生悲。為人莫作女，作女實難為。

該詩則描寫了一名婦人因無子而被休的悲慘結局，這與《孔雀東南飛》所抨擊的是同一封建禮制。無奈的婦女最后發出“有子未必榮，無子坐生悲。為人莫作女，作女實難為”的悲怨。

此外，張籍也將視角放在了那些因丈夫外出戍邊，獨守空閨的征婦身上，以此來變現相思離別之遠以及戰爭對他們生活帶來的災難。這部分的詩歌有：《妾薄命》、《寄衣曲》、《別離曲》、《寄遠曲》、《征婦怨》、《白纻歌》、《別離曲》、《鄰婦哭征夫》《雜怨》、《車遙遙》、《妾薄命》、《遠別離》。這些詩歌中有寫對丈夫的思念：“愿為玉鑾系華軾，終日有聲在君側。門前舊轍久已平，無由復得君消息”（《車遙遙》）。也有對戰爭災難對婦女生活帶來災難的直接控訴。如《征婦怨》：

九月匈奴殺邊將，漢軍全沒遼水上。萬里無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

婦人依倚子與夫，同居貧賤心亦舒。夫死戰場子在腹，妾身雖存如晝燭。

詩中描繪戰爭的慘烈，“漢軍全沒”，最終猶如杜甫所吟：“古來白骨無人收”（《兵車行》）。若能相依相靠，即使貧困低賤也會心有所托，但如今丈夫戰死沙場，肚子里還懷著孩子，婦人頓感生活的無助，生命的無望。

三、嚴酷的剝削

安史之亂造成巨大社會災難，為減輕農民負擔，唐廷曾于建中元年（公元780年）施行兩稅法，然次年五月即恢復十一而稅，三年五月又于兩稅錢每貫增兩百、榷監錢每斗增一百，四年六月，還稅屋間架、除陌錢，但“常賦之外，進俸不息”[9]。作為關注底層社會民生的張籍，他的許多詩歌反映了嚴酷剝削下人民的生活狀態。選題的典型性是張籍詩歌特別是樂府詩歌創作的重要標志。詩人目睹勞作的艱辛，生活的困苦之后，對他們的遭遇寄予了深切的同情。這其中有“苗疏稅多不得食”的農夫，有“未出深林不敢歇”的樵夫，也有“棄業長為販寶翁”的賈客，有對苛捐賦稅的控訴，也滿含著繁重徭役下的呻吟。這一題材的詩歌主要有《牧童詞》、《猛虎歌》、《山頭鹿》、《促促詞》、《野老歌》、《筑城詞》、《樵客吟》。

“牛牛食草莫相觸，官家截爾頭上角”（《牧童詞》），是以一種戲謔的口氣寫出了官府的可怕，這同時也是嚴苛賦稅的一種反映；《猛虎歌》指出了虎狼當道，百姓遭殃的社會現實。而“縣家唯憂少軍食”（《山頭鹿》）則從正面直接控訴統治階級不顧人民生活疾苦，橫征暴斂的嘴臉?！兑袄细琛穭t像我們真實刻畫了一位農夫在繁重賦稅下的生活狀態：

老農家貧在山住，耕種山田三四畝。苗疏稅多不得食，輸入官倉化為土。

歲暮鋤犁傍空室，呼兒登山收橡實。西江賈客珠百斛，船中養犬長食肉！

雖辛勤耕種土地，怎奈“苗疏稅多”，最終只能食“橡實”。除了農夫的形象，張籍也為我們刻畫了辛勤勞作的樵夫形象：

山上採樵選枯樹，深處樵多出辛苦。秋來野火燒櫟林，枝柯已枯堪采取。

斧聲坎坎在幽谷，采得齊梢青葛束。日西待伴同下山，竹擔彎彎向身曲。

共知路傍多虎穴，未出深林不敢歇。村西地暗狐兔行，稚子叫時相應聲。

此詩描述的是樵夫一天的砍柴生活，自始至終作者未加任何評論，卻處處透露出生活的艱辛。為了生活的繼續，雖心驚膽顫，但還是日日勞作。

此外，中唐時期，邊患不斷，邊塞防務，必為重中之重。據《舊唐書·德宗本紀下》卷一三載：“貞元九年二月，辛酉，詔復筑監州城。貞元三年，城為吐蕃所毀，自是塞外無堡障，犬戎入寇，既城之后，邊患西焉?！薄缎绿茣ね罗瑐飨隆罚骸白蕴數帽O州，塞防無以障遏……帝復詔城之……右神策將軍張昌為監州行營節度使，板筑之，役著六千人……（貞元）九年始栽，閱二旬訖功。[10]”據張國光《唐樂府詩人張籍生平考證》，《筑城詞》便以此為背景：

筑城處，千人萬人抱把杵。重重土堅試行錐，軍吏執鞭催作遲。來時一年深磧里，盡著短衣渴無水。力盡不得休杵聲，杵聲未定人皆死。家家養男當門戶，今日作君城下土。

由此可見殘酷的剝削給人民生活所帶來的深重災難，時常上演著“夫死未葬兒在獄”（《上頭鹿》）的人間悲劇。

張籍雖一生居于下僚，生活貧困，但其詩歌卻表現了廣大人民的痛苦與掙扎，為廣大黎民百姓鳴不平。縱觀張籍詩歌創作，其時風通俗易懂，其內容則飽含情感。透過詩人的詩歌創作，我們可以了解當時中唐時期的民生狀況。

參考文獻：

[1][后晉]劉昫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2][清]彭定求等.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0.

[3][宋]歐陽修、宋祁. 新唐書·安祿山傳[M]. 北京： 中華書局，1975.

[4][后晉]劉昫等.舊唐書·吐蕃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

[5]胡適.《白話文學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6][后晉]劉昫等. 舊唐書·穆宗本紀[M].北京：中華書局，1975.

[7][后晉]劉昫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8] [宋]歐陽修、宋祁. 新唐書[M]. 北京： 中華書局，1975.

[9] [后晉]劉昫等.舊唐書·食貨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75.

[10] [后晉]劉昫等. 舊唐書·德宗本紀下[M].北京：中華書局，1975.

作者簡介：劉康（1987-），男，漢族，江蘇連云港人，長沙理工大學文法學院研究生，中國古典文學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