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炎《詞源》中倡導“清空騷雅”,其思想對后世詞學尤其是清代詞學影響甚大。清初浙西詞派推尊姜張,倡導“清空醇雅”,其理論明顯是對張炎詞學理論的承繼。
關鍵詞:張炎 浙西詞派 清空醇雅 承繼
張炎《詞源》標舉“清空”,倡“騷雅”、“意趣”,其理論對后世尤其是清代詞學產生了很大影響。清江順詒云:“后之論詞與作者,皆不能出《詞源》所論之范圍。”(《詞學集成》)張炎及其理論也得到了后世詞論家的尊崇和發揮。清陳廷焯認為:“古人論詞之善,無過玉田。”(《白雨齋詞話》)近人王易也說:“玉田于詞學研究極深,《詞源》一書,所論意趣賦情等,至有精意,而清空一義,尤其得力之處,就宋末論,固不得不推之為大家矣!”(《詞曲史》)
歷經宋代的輝煌,詞至元、明漸呈衰微之態,尤其是明代詞壇,以《花間》、《草堂》為尚,一時之間,淫靡庸俗之作泛濫。至清初,詞風并無甚改觀,“近日詞家,爰寫閨襜,易流于昵;蹈揚湖海,動涉叫囂,二者交病。”(尤侗《國朝詞綜》卷一“曹爾堪”)在此種情況下,宗南宋、尊姜(夔)崇張(炎)、倡“醇雅”的浙西詞派興起,以其“醇雅”力矯詞壇這兩種流弊。
一、推尊姜、張
針對詞壇淫靡與粗豪兩種弊端,浙西詞派提出“豪曠不冒蘇、辛,穢褻不落周、柳者,詞之大家也”(曹溶《古今詞話序》)的詞學主張,因此,以姜、張為代表的清雅詞派成為浙西詞派推崇的目標,他們力圖以姜、張的“清空騷雅”來矯正詞壇流弊。因之,推尊姜、張就成為浙西詞派詞學理論的一個重要內容,以至于“家祝姜、張”(彭兆蓀《小謨觴館詩余序》),“皆奉石帚、玉田為圭皋”(蔣敦復《芬陀利室叢話》卷一),對張炎所樹立的“清空騷雅”的典范姜夔更是推崇備至。如鄧廷楨云:“詞家之有白石,猶書家之有逸少,詩家之有浣花。”(《雙硯齋詞話》)宋翔鳳亦云:“詞家之有姜石帚,猶詩家之有杜少陵。繼往開來,文中關鍵。”(《樂府余論》)
朱彝尊是浙西詞派的開山祖師,他推尊姜、張,視姜夔為“詞宗”,認為:
詞莫善于姜夔。宗之者張輯、盧祖皋、史達祖、吳文英、蔣捷、王沂孫、張炎、周密、陳允平、張耆、楊基,皆具夔之一體。(《黑蝶齋詩余序》)
姜堯章最為杰出。(《詞綜·發凡》)
填詞最雅,莫過白石。(《詞綜·發凡》)
朱彝尊之后,浙派詞人繼承其說,繼續推舉姜、張。杜詔云:“姜夔堯章最為杰出,宗之者史達祖、高觀國、盧祖皋、吳文英、蔣捷、周密、陳允平諸名家,皆具夔之一體,而張炎叔夏庶幾全體具矣。”(《山中白云詞序》)把姜、張作為一個重要的詞學流派。其后,厲鄂更進一步,把姜、張為代表的清雅詞派作為豪放、婉約之外的又一派,并奉之為“極則”,厲氏認為:
豪放者失之粗厲,香艷者失之纖褻。惟有宋姜白石、張玉田諸君,清真雅正,為詞律之極則。(汪杭《耔香堂詞序》引《槐堂文稿卷二》)
其他浙派詞人,亦是大力標舉姜、張。如張其錦云填詞“須取法南宋”,姜夔為其中“以清空為主”的一派,其“前有夢窗、竹山、西麓、虛齋、蒲江,后則有玉田、圣與、公謹、商隱諸人,掃除野狐,獨標正諦,猶禪之南宗也”(《梅邊吹笛譜序》 《清名家詞》),把姜、張詞派喻為“禪之南宗”,推舉頗高。
二、倡導“清空醇雅”
自朱彝尊始,推尊姜、張一直是浙西詞派理論的一個重要內容,而浙派對姜、張的推舉則是為了確立其詞學主張:“醇雅”。因此,“醇雅”是浙派宗法姜、張的核心。
(一)朱彝尊之“醇雅”論
朱彝尊推尊姜、張,對作為姜、張詞學理論總結的《詞源》極為重視。在張炎“騷雅”說的基礎上創為“醇雅”之論,并力主“清空”,繼承并發展了張炎的詞學思想。在《群雅集序》中,他說:“昔賢論詞必出于雅正,是故曾慥錄《雅詞》,鲖陽居士輯《復雅》也”,并強調“詞以雅為尚”(《樂府雅詞跋》)。在《詞綜》的編選中,也以“雅”作為選詞、論詞的標準,如稱“填詞最雅,無過石帚”(《詞綜·發凡》),評明初楊夢載、高季迪、劉伯溫詞“皆溫雅芊麗,咀宮含商”(《詞綜·發凡》)等。
朱彝尊繼承了張炎的“騷雅”觀,認為詞的內蘊應合乎儒家傳統的詩教規范。首先,詞應斥淫艷,寄感慨,有益于世。《靜惕堂詞序》云:“念倚聲雖小道,當其為之,必崇爾雅,斥淫哇,極其能事,則亦足以宣昭六義,鼓吹元音。”認為作詞當以“雅”為尚,排斥淫靡浮艷,如此,則能宣“六義”,鼓“元音”。在為陳緯云《紅鹽詞》所作的序中,朱彝尊斥《草堂》而倡“醇雅”,提出以比興寄托之法運用于詞:
詞雖小技,昔者通儒巨公往往為之。蓋有詩所難言者,委曲倚之于聲,其辭愈微而其旨益遠。善言詞者,假閨房兒女之言,通之于《離騷》變《雅》之義。此尤不得志于時者所宜寄情焉耳。(《陳緯云〈紅鹽詞〉序》)
朱彝尊認為,詞可寄托情感,即可運用傳統詩學的比興寄托手法,以小見大,即近明遠,通過描寫香草美人、閨房男女之情來抒情言志,寄托家國、時事之感慨,使詞這種委婉的藝術形式能夠表達深遠、重大的社會思想內容,從而通于《離騷》變《雅》。另外,在《樂府補題序》中,朱氏亦表達了這一觀點:
誦其詞,可以觀志意所存。雖有山林友朋之娛,而身世之感,別有凄然言外者,其騷人《橘頌》之遺音乎?
《樂府補題》中的詞,多是南宋詞人托物詠懷,表達家國、身世之思的,朱彝尊以為從其詞中可以“觀志意”,寄“身世之感”,如屈原之《橘頌》能“凄然言外”,有比興寄托,詞外有深意,含蓄蘊藉。這與張炎論“騷雅”所云“詞欲雅而正”則須“志之所之”(《雜論》),主張“調感愴于融會中”(《離情》),以詩騷之比興寄托手法來抒情言志的觀點是一致的。
其次,言情之詞應高雅含蓄,不可流于陳俗,“為情所役”。朱彝尊反對緣情綺靡、簸批風月之作,認為詞應“秾而不靡,直而不理,婉曲而不晦”(《蔣京少梧月詞序》)、“好色而不淫,怨悱而不亂”(《與高念祖書》),能夠雅麗而不俗。對于明詞的“陳言穢語,俗氣薰入骨髓”(《詞綜·發凡》),朱彝尊極為不滿,主張“去《花庵》、《草堂》之陳言,不為所役,俾滓寙滌濯,以孤技自拔于流俗。綺靡矣,而不戾乎情;鏤琢矣,而不傷夫氣,夫然后足與古人方駕焉”(《孟彥林詞序》)。對于言情之作,朱彝尊認為“易流于穢,此宋人選詞,多以雅為目”,并引法秀道人誡黃庭堅語曰:“作艷詞當墮犁舌地獄”(《詞綜·發凡》),主張言情之詞應溫雅含蓄,而不可淫穢淺薄,格調低下。這亦與張炎所說“簸弄風月,陶寫性情,詞婉于詩,蓋聲出鶯吭燕舌間,稍近乎情可也。若鄰乎鄭衛,與纏令何異也! ……若能屏去浮艷,樂而不淫,是亦漢、魏樂府之遺意”(《賦情》)及要求言情之詞不可“為情所役”、“為風月所使”(《雜論》)乃同一論調。
此外,朱彝尊在《詞綜》中援引張炎評姜夔詞的“野云孤飛,去留無跡”及“不惟清空,又且騷雅,讀之使人神觀飛越”諸句來評價姜夔,也可見他對張炎所主之“清空”觀點的接受。在創作上,朱彝尊師法張炎,自稱“不師秦七,不師黃九,倚新聲玉田差近”(《解佩令·自題詞集》),詞筆空靈疏淡,清空蘊藉,以其創作力倡清空。
(二)厲鄂論詞之“清雅”
朱彝尊之后的浙西詞人繼承并發揮了朱彝尊的“清空醇雅”理論。被奉為浙西派“赤幟”的厲鄂追求“清”“雅”詞風,論詞以“清”為美,追求清幽空靈、超塵脫俗之境界,并由“清”而求“雅”。他認為“蓋自廟廊風諭以及山澤之臞所吟謠,未有不至于清而可以言詩者,亦未有不本乎性情而可以言清者”(《樊榭山房文集》卷三),以“清”作為詩的至高至美之境。詞亦如此,因此,他往往以“清”論詞,如“清麗閑婉”、“清婉深秀”、“清峭奇麗”之類,又說“遠而文,淡而秀,纏綿而不失其正”便是“騁雅人之能事”(《群雅詞集序》),將“清”作為“雅正”的審美標準。
厲鄂推崇姜、張,以“舊時月色晨清妍,香影都從授簡傳”(《論詞絕句》)之句贊美姜夔;以“玉田秀筆遡清空,凈洗花香意匠中”(《論詞絕句》)之語極力贊美張炎的“清空”詞論及詞風。可見,厲氏的詞學觀念,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張炎思想的影響。對于詠物詞,他說“美人香草本《離騷》”(《論詞絕句》),認為詞上承《離騷》;又云:“頭白遺民涕不禁,《補題》風物在山陰。殘蟬身世香莼興,一片冬青冢畔心。”(《論詞絕句》)認為詠物詞中應有所感慨,主張將詩學的寄托運用于詞中,這些與張炎對于詠物詞的看法也是相同的。
(三)浙派其他詞人
浙派另一重要代表王昶在其詞選本《國朝詞綜·序》中以“稍及閨襜,然樂而不淫,怨而不怒”之語論溫庭筠、韓偓詞,認為柳永、黃庭堅詞“多出于褻狎”,即是從儒家的“中和”原則出發的。此外,在《姚茝汀詞雅序》中稱姜、張諸人“其旨遠,其詞文,托物比興,因時傷事,即酒食游戲,無不有黍離周道之感,與《詩》異曲而同工。”(見《春融堂集》卷四十一)也是以傳統的詩教規范為基點的。這些都與張炎的“騷雅”觀如出一轍。
此外,浙派后期詞人江順詒、郭麐等對于張炎所倡導的“清空”也很重視。江順詒說:“蓋詞貴清空,宋賢名訓也。”(《詞學集成》)郭麐則以“清綺”評詞:“姜、張諸子,一洗華靡,獨標清綺。如瘦石孤花,清笙幽磐。”(《靈芬館詞話》)對張炎的“清空”詞論作了補充和發揮。
張炎“清空騷雅”的詞學思想在浙派詞人的倡導和宣揚下,在清初三百年間,諸多詞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以至“浙西填詞者,家白石而戶玉田”(朱彝尊《靜志居詩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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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丁放:《金元明清詩詞理論史》,安徽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3]劉永濟:《詞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3月版
作者簡介:呂麗紅(1974.8-),女,山東省濟南市,濟南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講師,碩士研究生,文藝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