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梅貽琦先生的這句話可謂是近年人們談論大學之道時引用最多的一句話。他說這句話時是1931年年底,那時的清華大學與現在的大多數高校有些相似,大樓已成,靜等大師。引進大師,這是很多重點大學正在做的事情,也是很多地方大學努力的方向。只是,高校多,大師少,所以難請。更多的高校還得把發展的希望寄托在“小先生”身上,培養他們成長為大師,培養學生成長為大師。
縱觀出大師的高校,大多也出名師。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乍克曼教授曾做過一項調查,在1972年以前獲得諾貝爾物理、化學、生理醫學獎金的92名美籍科學家中,有48人曾是前輩的諾貝爾獎獲得者的學生、博士后研究生或助手。想要培養出具有創新精神的杰出人才,高校需要建設具有創新精神的教師隊伍。其中,尤其應該重視青年教師隊伍的建設。
進入21世紀以來,我國高校大規模擴招,隨之一大批博士、碩士優秀畢業生進入高校任教,他們已經支撐起高校科研教學的大半個天空。在其優秀者身上,我們已經能夠看到“大師”的影子。青年教師是高校未來發展的中流砥柱,是解決“錢學森之問”的核心力量。然而,在現實中,他們所處的環境并不盡如人意。有不少高等教育研究者一直在呼吁,關注青年教師的成長,改善他們的發展環境,讓他們的夢想更有力量。關于青年教師發展的問題,記者近日采訪了河南工業大學繼續教育學院院長劉廣明教授,他近年一直在思考著這一群體的發展問題。
河南教育(高校版):據了解,你是在20世紀80年代畢業留校任教的,你如何看待今天的高校青年教師與那個年代的青年教師的差異?
劉廣明:整體感覺,20世紀80年代是一個朝氣蓬勃的時代。我們當時的科研和教學條件無法與今日的相提并論,但是,我們感覺對未來充滿希望,專心于科研和教學。特別是在教學方面,我們面對學生,有一種強烈的使命感,會投入大量的精力與學生溝通、交流,竭盡全力幫助他們成才。不過,相對今天的青年教師而言,我感覺當時的科研壓力不是很大,也沒有他們那么多晉升職稱的焦慮。當時,很多教師似乎并不太在意職稱問題,更專心于教學和科研,生活得更純粹。
河南教育(高校版):一些相關調查顯示,現在高校青年教師的科研壓力和教學壓力都非常大,而科研和教學都是教師最本職的工作。為什么本職工作會讓他們壓力這么大呢?
劉廣明:這種壓力是青年教師整體狀態的一種體現。大家最關注的是青年教師的科研和教學工作,所以他們的壓力好像集中在了這兩個方面。科研壓力大,一方面是因為高校的教師評價、職稱晉升制度。現在,大學里職稱晉升的硬指標要求得很嚴格,而且主要是科研方面的。剛到大學的青年教師融入學校的科研團隊通常需要一段時間,特別是自己的科研方向與團隊的不一致的時候,融合的時間會更長一些。另外,地方高校青年教師申請基金、課題的競爭激烈,難度非常大,發表學術論文的壓力也很大,而這些都是職稱晉升的硬性條件。另一方面是因為很多青年教師有些急功近利。在這個時代,“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青年教師進校后就一心想著早早評副教授、教授,而這注定是需要一個努力過程的。不能用一個很好的心態去看待這件事情,自然而然就會感覺壓力大。
河南教育(高校版):他們的教學壓力好像也很大。
劉廣明:至于教學壓力,是因為現在的青年教師大多是從本科到碩士、博士一直讀下去,然后畢業后直接到高校任教的,缺乏教學能力的培訓。從一名優秀的畢業生到一名優秀的教師,這中間有一個培訓、積累、成長的轉變過程,只是,現在這個轉變過程顯得有些混亂,沒能夠很好地促進青年教師教學能力的提升。而隨著國家和社會越來越關注高校的教學質量,青年教師要面對學生測評、專家測評、網上評教以及教學督導組的檢查,教學壓力自然也是很大的。再加上高校里有一種不太好的現象,就是青年教師來了,很多雜事都會推給他們來做,于是他們很難有更多的精力投入教學能力提升上。所以,有些青年教師是教學上焦頭爛額,科研上頭緒難理,工作上雜事一堆。
河南教育(高校版):青年教師的壓力有些是源于自身因素,但更多的是他們無法控制的因素。就像急于晉升職稱,不僅是因為急功近利,還因為他們的職稱和待遇直接相關,他們的生活壓力又確實很大。
劉廣明:對。青年教師一旦評上高級職稱,待遇就會好一些。近年,我國的物價漲幅很大,特別是房價一直在迅速增長。青年教師如果還沒有解決房子的問題,生活壓力就會更大。我認為,在這些壓力之中,還有一種是心理壓力。一方面是從學生到教師角色,適應學校管理的壓力;另一方面是處理好與同事、領導關系的壓力。這些都需要適應,都會給青年教師造成心理壓力。
河南教育(高校版):那么,如何去改變青年教師的這種狀態呢?
劉廣明:其實,我國越來越重視教師隊伍建設,近年在各個方面為促進高校青年教師的健康發展已經做出了非常多的努力。去年,教育部更是出臺了《關于加強高等學校青年教師隊伍建設的意見》。我認為,目前來說,在高校層面,可以做得更好,如積極改革職稱評定方式。
職稱評定是青年教師最關注的問題之一,關系著他們的切身利益。其是否合理、公平、公正,對于能否充分發揮青年教師的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具有極大的導向作用。目前,我們在職稱評定過程中還存在著片面追求論文數量的問題。我了解到的一所高校,評副教授前兩年有3篇獨著核心期刊文章就夠了,而今年5篇都是少的。不是硬性指標增加了,而是大家拼來拼去還是拼誰發的文章多。實際上,大家都很清楚,其中一部分文章都是買來的。一篇核心期刊多少錢,一篇一般期刊多少錢,這些幾乎已經明碼標價了。這樣,最終的結果是催熱了論文市場,卻并沒有真正提升大家的科研水平。比拼買論文還給青年教師們造成了一定的經濟壓力。
對于解決這個問題,北京大學、復旦大學等高校已經進行了積極的探索,提出了代表作制度,就是教師只需提供在相關的學科領域里屬于領先地位、較有影響力的代表作,作為職稱評定的主要依據。同時,還應該倡導外部同行評價制度等。這樣,就可以引導青年教師更注重學術論文的質量。
河南教育(高校版):改革職稱評定方式,合理很重要,公平、公正更重要。
劉廣明:再合理的職稱評定方式,沒有公平、公正,就體現不出它的任何價值。在媒體上,人們談論更多的也是這個問題。中國人最重“關系”,中國社會是一個“關系”社會。如果在職稱評定過程中,“看關系不看實力”,出現不公平、不公正的問題,就會嚴重挫傷青年教師的積極性。甚至,會出現“人人皆找關系”的風氣。因此,改革職稱評定方式,還要制定相關的配套措施,保證合理的方式能夠更公平、更公正。
河南教育(高校版):據了解,近年一些高校在青年教師培養方面也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如對于新進的副教授以下職稱的青年教師,中南大學在改革文件中這樣規定:科研工作為主,晉升副教授后,再進入教師崗位。你如何看待這一改革?
劉廣明:我很認同這樣的改革。中南大學校長張堯學說:“青年教師既要搞科研又要講課,時間上不夠,要讓他們在一段時間內專心致志地把科研做好。” 特別是對于理工科院校的青年教師來說,他們大多博士剛畢業,正處在科研能力很強、教學能力較差的一個時期,學校就應該讓他們踏踏實實安心做科研、集中精力把自己的科研地位和科研能力提上去。在搞科研的同時,他們還可以向老教授學習,提升教學能力,為未來的教學做好準備。
然而,我感覺,在現實情況下,對很多高校特別是地方高校來說,這項改革實施起來困難非常大。一是教師緊缺,二是資金不寬裕。但是,這應該是未來的發展趨勢之一。
河南教育(高校版):從你的博客上了解到,你在對德國高等教育進行考察后發表了一系列分析文章。在高校青年教師培養方面,德國的考察帶給你哪些思考?
劉廣明:眾所周知,德國的大學教師專業發展制度非常嚴格。在德國,教授是大學教師職業生涯的最高階段,是由政府任命的具有終身教職的國家公務員,是大學教學科研的核心力量。但是,從青年教師成長為教授的過程很長、很艱辛。據統計,德國大學教授首聘年齡平均為42歲,可見一斑。這甚至已經造成大量的人才流失,很多優秀人才不愿意在德國大學任教。但是,我覺得,在青年教師培養方面,對我們還是有很多啟發的。例如:應該鼓勵青年教師到企業去鍛煉,去科研院所去鍛煉。我們常說,要培養學生的實踐應用能力。我們的教師大多是從校園到校園,缺乏企業任職經驗,缺乏實踐應用能力,怎樣去培養學生的這種能力呢?還有,可以對新進教師實施有期限合同聘任制,實行“非升即走”教師發展制度,到期可以晉升者,改為無限期合同;為教師發展創造良好的平臺條件和適宜學術發展的軟環境等。
河南教育(高校版):的確,讓青年教師健康成長、增加他們的幸福感還需要高校做出更多努力,同時,也需要青年教師自身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態去看待這個過程。
劉廣明:客觀地說,我國高校的青年教師隊伍建設雖然存在一些問題,但是在不斷發展中。我覺得,大家對未來應該充滿信心,未來肯定會越來越好。對于青年教師自身,從大的方面說,應該擔起青年知識分子的責任,為推動社會文明的發展不斷釋放正能量;從小的方面來說,應該做好科研教學的本職工作。我的體會是,青年教師一定要有自己的學術追求,一定要熱愛自己的學科,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要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做學問不要急于求成,不能想著自己在科研上很快就能出人頭地,這需要一個過程。現在,學校里有一種不好的現象,就是大家都爭著去當官,博士們在爭著當科長、處長,而荒廢了自己的學術。我覺得,時間會證明,只有把學問做好,你才會收獲更多。另外,一定要熱愛自己的學生,多與學生溝通、交流。這樣,你才能真正享受到作為一名教師的幸福。
責編:思 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