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蕭紅的《生死場》描寫了東北農民在生死之間的掙扎與苦痛,尤其寫出了鄉間的女性生理和心理上所承受的巨大痛苦。在這里,人與動物彼此糾纏交織。《生死場》中的動物描寫也占了相當大的比重。這些動物或者是出現在比喻中,或者是出現在農民們真實的生活中,它們都經歷著與人同樣的生死與悲苦,揭示著人的動物性的悲哀。本文著重討論《生死場》中動物與女性的關系描寫,尋找二者之間在生死間的相似性與相關性。
關鍵詞:生死場;女性;動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14-0-01
《生死場》用一種平淡的語調,展示了對比強烈而極具沖擊感的、最普通最平常也最廣泛的鄉間農民的生活與精神圖景,正如書中所言:“在鄉村,人和動物一起忙著生,忙著死……”[1]同時,作為一個女性作家,蕭紅尤其關注生活在其中的女性的生理和心理狀態,而在《生死場》中,她以獨到的筆觸,寫出了女性們與動物之間的相似與關聯。
總體來說,生死場中的動物可以分為兩大部分:一部分是作為喻體的動物,如母熊、豬、貓頭鷹等;另一部分是真實出現的動物,而這部分動物都與人有著最直接最密切的聯系——它們都是家畜家禽。
一、作為喻體的動物
蕭紅經常用動物來比喻女性。就像在麻面婆出場時,“麻面婆不是一只蝴蝶,她生不出磷膀來,只有印就的麻痕。”沒有蝴蝶的纖細美麗,也沒有色彩斑斕的翅膀,麻面婆身上只有生活的艱辛留下的苦難的痕跡,無情的歲月“印就的麻痕”,使她既丑陋又悲哀。又如“麻面婆是一只母熊了!”一句,將麻面婆比喻成了母熊,除了性別之外,女性溫婉柔美的形象不復存在,留下的是一個粗壯、蠢笨的非人的形象,分外可憐可悲。麻面婆的生活忙碌而卑微,她一直默默承受著生活的壓力與一切苦痛,她與沉默的動物們并無區別。這些鮮活的比喻,利用人們所熟悉的動物,將女性們與動物的相似與她們的悲慘無助表現得淋漓盡致。
女性在某種層面上比之男性,同動物更具相似性——他們都更加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如對日本侵略者欺凌農民,掠奪婦女的描寫:“真的,不知他們牽了誰家的女人,曲背和豬一般被他們牽走。”在這種時候,女性與豬一樣,她們的意志無人在乎,她們的屬于“人”的存在也被人忽視,只是被當做一種物品、一樣財產,可以被任意搶奪、玩弄、欺辱,毫無尊嚴與生命的價值。
另外,這些用來做喻體的動物在傳統印象中無不丑陋,如將福發的妻子比作膽怯的小鼠,將麻面婆說話的樣子比喻成豬等——這也是這些女性的真實寫照。在苦痛而百無聊賴的生活中,慢慢消磨掉美麗、青春、愛情,漸漸變得麻木、冷漠、乏味、甚至面目可憎。這是痛苦的生活對人產生的異化,也是人本身在不知不覺間發生的異變。就像金枝與成業的愛情,在當時的環境中,熾熱的愛情之火很快就被冰冷而殘酷的現實熄滅成死灰一堆,昔日的甜言蜜語與柔情蜜意也隨之散入風中,無處可尋。
二、現實中的家畜
中國農民對家畜的感情熱烈而復雜,它們不僅僅是一種豢養的動物,更多地意味著存在于貧瘠與苦痛的生活中的一絲希望。雖然,有時候這些被寄托著巨大希望的家畜們實際上可能無法真正給他們帶來收益和他們想要的生活,但是,他們仍然一如既往地堅定而執著地相信著這份希望。這些家畜們已經實實在在地成為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某一時段內的精神支柱。這樣密不可分的聯系,使得人與動物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就像胡風在《讀后記》中寫道:“《生死場》的作者……所寫的農民們的對于家畜(羊,馬,牛)地愛著,真實而又質樸,在我們已有的農民文學里面似乎還沒有見過這樣動人的詩篇。”[2]
而女性在家庭中經常承擔著照顧家畜的工作,與動物有著更為密切的聯系。比如麻面婆對于羊近乎瘋狂的執著:在羊丟失之后,她失魂落魄,在柴堆與高粱地里徒勞地尋找。《生死場》在一只羊的嚙嚼中開篇,這就暗示了其中人與動物之間互相交融的微妙關系。這只貫穿始終的羊是一條線索,這只羊的生存狀態,與人之間的關系,都有著濃重的象征意味。人的生與豢養的家畜一樣,一樣的渾渾噩噩,麻木而沉默。
同時,家畜們與人們極為相似的交配與傳承,更顯示出人的尤其是女性的動物性的一面,如成業不顧臨產的金枝安危行夫妻之事的同時,“牛或是馬在不知覺中忙著栽培自己的痛苦”。這樣的兩相對照,更體現出了女性在家庭關系中處于被男性壓迫、作為生育工具的可悲地位。
生不但是一種狀態,一個過程,也意味著生命誕生的瞬間,這就是女性的分娩。蕭紅是一位女性作家,再加上個人的坎坷經歷,她對女性分娩有著極其獨特的感觸,描寫更是極為獨到。在描寫分娩場景的同時,她寫道:“等王婆回來時,窗外墻根下,不知誰家的豬也正在生小豬。”人與動物之間的對照,形成了一種強烈的沖擊力,讓人不禁為這樣荒誕而真實的一幕感到觸目驚心——人的誕生竟然如此不值一提,人的生命竟然如此低賤。分娩對這里的女性來說,不再是新生誕生的喜悅,而是“刑罰的日子”。
生成為一種刑罰,死亡也并不幸福。王婆牽著老馬走進屠場,她送走的也不僅僅是這匹老馬,“王婆半日的痛苦沒有代價了!王婆一生的痛苦也都是沒有代價。”——她與這匹馬一樣的徒勞一樣的無望,她為了馬而痛苦,又何嘗不是為了自己。但是,有時候人的死亡甚至不如一頭家畜的死去給人們帶來更大的悲痛與惋惜,這樣可悲又凄慘的一幕,也是苦難的生活對人內心柔情的消磨。
愛存在于生死之間,它是人性的美好證明,而這些應該美好的情感在這樣的鄉間卻幾乎無處可尋。如可憐的小金枝,她剛誕生一個月就被爹爹摔死,而馬之間卻有著連人類都沒有的溫情:“老馬是小馬的媽媽, 它停下來, 用鼻頭偎著小馬肚皮間破裂的流著血的傷口。”這一幕諷刺而可悲,人與動物形成鮮明的對比,在生活的壓力下,人竟然冷血至此,甚至比不上家畜。這種壓力固然是來自生活的艱難,同時也是在平凡瑣碎的日常生活中對情感的消磨與對人的異化。人與動物的生與死別無二樣,這是一種更深的悲哀,人之所以稱之為人的所有理由就在不知不覺間被抹消殆盡,而成為與動物“平等”的存在。
蕭紅將動物與人、動物與女性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更加龐大的比喻,既是將麻木而悲慘的人比作動物,也是將這些鄉間的動物擬人,在這樣的對比下,用女性與動物之間的相似與聯系,寫出了“鄉間的生死,泥土的氣息”,具有深刻而廣闊的意義。
參考文獻:
[1]蕭紅:《生死場》,北京: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下同。
[2]胡風:《讀后記》,《蕭紅文集》,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