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詩經·國風》中,《鄭風》、《邶風》、《衛風》、《陳風》《鄘風》、中的詩篇,其音樂柔靡曼妙,注重娛樂性,講究精神與聽覺上的享受,而不刻意強調音樂的教化功能,呈現出不同于周禮樂文化和其他地域“風”詩的音樂特點。溯本追源,這幾國皆在殷商故地,殷商“尚聲”文化特點對當地“風”詩的接受與傳播產生直接而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殷商;尚聲;風詩;接受
作者簡介:劉兆陽(1991-),男,山東省青島人,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在讀本科。
[中圖分類號]:I2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0-0-02
朱熹曾曰:“吾聞之,凡詩之所謂風者,多出于里巷歌謠之作,所謂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者也。”[1]這些“相與詠歌,各言其情”的風詩,多出現于鄭、衛、邶、鄘、陳等地,呈現出迥異于其他地域“風詩”的文化特點。溯本追源,這幾國皆在殷商故地,受殷商地域性的民俗文化浸染較深,加之地理條件所限,山川險阻,較少受周文化的沖擊,尤其在周代禮崩樂壞之際,其地域性民俗文化得以發展。
音樂更注重娛樂性是以殷商為代表的東夷文化【1】與以周部族為代表的西北古族文化在音樂方面的一個重要差異。所謂“靡靡之音”,講究一種精神與聽覺上的享受,而不是象周人那樣更加強調音樂的教化功能:“以禮樂合天地之化,百物之產,以事鬼神,以諧萬民,以致百物。”《周禮·春秋》[2]正是殷商部族這一“尚聲”特點的傳承,與日后周部族文化交流碰撞,在詩歌文化中展現出自己獨有的特色。
一
《詩經·商頌》作為殷人祭祀祖先的歌詩,即充分體現了殷商“尚聲”的特點。正如《商頌·那》篇是殷商后代宋國祭祀其先祖的樂歌,此首大部分篇幅是鋪陳奏樂起舞的場面,描繪盛大而熱烈的樂舞場景。當時奏樂使用的樂器有鼓、磬、管等。其中,鼓有鞉鼓、庸鼓之別。祭祀儀式時,樂舞的演出順序也有嚴格的規定,按照先奏鼓樂,再奏管樂,再擊磬節樂,再鐘鼓齊鳴,最后高唱頌歌跳舞來進行:“鞉鼓淵淵,嘒嘒管聲。既和且平,依我磬聲。于赫湯孫!穆穆厥聲。庸鼓有斁,萬舞有奕。”《詩經·商頌·那》最后主祭者獻祭,至此而禮成。在樂章中,祭祀者與祖神通過聲音相溝通,以此求取祖先之神的庇護佑助。《禮記·郊特牲》也談及“殷人尚聲,臭味未成,滌蕩其聲,樂三闋,然后出迎牲。聲音之號,所以詔告于天地之間也。”與此同。
《商頌》中所提到的“庸”、“鞉”等,在甲骨卜辭中常有“奏庸”、“置鼓”、“庸鼓”等語,有著一定的傳承。另,《詩經》中除《商頌》言“奏鼓”外,其他文篇中皆言“擊鼓”、“伐鼓”等,如《邶風·擊鼓》“擊鼓其鏜”;《陳風·宛丘》“坎其擊鼓”;《小雅·鼓鐘》“鐘鼓伐磬”。《說文》:“奏,進也。”可見,“奏”是商人為祖先神明祭祀的種類[3]。這就進一步把“聲樂”與當時最受重視亦最隆重的祭祀活動密切聯系起來,從而更加凸顯了殷商“尚聲”的風尚。
二
與尚勇、尚力的精神相一致,“以巨為美,以眾為觀,奇詭殊瑰,耳所未嘗聞,目所未嘗見,務以相過,不用度量。”殷商先民的情感和力量在鐘鼓齊鳴中得以宣泄。而相對于商代祭樂的粗獷之氣,周部族在祭祀時,則更顯文雅、肅穆,而這與周部族“神道設教”、“唯德是輔”的禮樂制度有關。所謂周用古樂,《禮記·樂記》有云:
是故樂之隆,非極音也。……《清廟》之瑟,朱弦而疏越,壹倡而三嘆,有遺音者矣。……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
孔穎達疏云:
《清廟》之瑟,謂歌《清廟》之詩所彈之瑟。朱弦,謂練朱絲為弦,練則聲濁也。越謂瑟底孔也,疏通之使聲遲,故云疏越。弦聲既濁,瑟聲又遲,是質素之聲,非要妙之音。初發首一倡之時,惟有三人嘆之,是人不安樂。雖然,有遺余之音,言以其貴在德,所以有遺余之音念之不忘也。[4]
周民族慣用弦、瑟一類樂器;《詩經·周頌·清廟》一類古音聲音遲緩、節奏散漫。但它是古之“遺音”,目的是通過音樂教化,“將以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
燕飲詩即凸現了周民族的禮樂文明精神,“燕飲”之是非得失要看其社會效果如何,是否合乎禮儀。雅、頌篇章中常見“為酒為醴,以洽百禮”。燕飲詩中中規中矩的行為實則是禮樂制度所追求的一種等級分明、和諧共存、各得其所的社會狀態。而詩中的人們表現得溫文爾雅,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和諧融洽,從而把人際關系和人情味表現得更加富于詩的魅力。
三
與上述周部族注重禮樂教化不同,鄭、衛等地則更注重音樂聽覺及精神上的審美享受。追本溯源,這幾國皆在殷商故地,受殷商文化浸染較深,殷商“尚聲”文化自然對其音樂特點有著較大影響。《詩經·國風》凡160篇,包含十五國風。“風”詩中多是短小歌謠,而《衛風》、《鄭風》等中則有一些大段的分節歌,音樂結構也因為篇幅的增加得以繁復變化。如《衛風》中的《碩人》、《氓》等等,皆是大段歌謠,通過一唱三嘆、反復吟詠的形式,形成婉轉和諧的旋律。
古代東夷地區,男女兩性的交往都比較自由。男女不媒不聘,自由擇偶。鄭、衛、陳皆東夷故地,對這一風俗有所秉承。因而,在鄭衛等地一些反映民俗生活的風詩中,常有一些青年男女表達愛意、互贈禮物等愛情場面的描寫。如《詩經木瓜》: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又有《狡童》一篇:
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姑娘對小伙子的愛慕之情,在這一唱三嘆的藝術形式下大膽熱烈地表達出來,也使能從鏗鏘鳴奏的“金石之樂”中聽出鐘律不齊的精通音樂的魏文侯“吾端冕而聽古樂,則唯恐臥;聽鄭衛之音,則不知倦。”
注重娛樂性的殷商文化與注重禮樂教化的周文化不斷地碰撞融匯,春秋時期禮崩樂壞,周代的禮樂文化面臨危機,周王朝統治地位衰落,殷商文化的娛樂性得到張揚,一度成為社會的審美時尚。此時,鄭、衛、陳等地受殷商文化影響較深的“鄭衛之音”就取代周傳統的“雅頌之樂”,成為人們所喜愛的“新聲”。《呂氏春秋本生篇》載:
鄭、衛之音,務以自樂,命之曰伐性之斧。高誘注:“鄭國淫辟,男女私會于溱、洧之上,有絢盱之樂,芍藥之和。昔者,殷紂使樂師作朝歌北鄙靡靡之樂,以為淫亂。武王伐紂,樂師抱其樂器自投濮水之中。暨衛靈公北朝于晉,宿于濮上,夜聞水中有琴瑟之音,乃使師涓以琴寫其音。靈公至晉國,晉平公作樂,公曰:‘寡人得新聲,請以樂君。’遂使師涓作之,平公大悅。師曠止之曰:‘此亡國之音也。紂之太師以此音自投于濮水,得此聲必于濮水之上。先聞此聲者國削。’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愿遂聞之。’師涓鼓而終之。”[5]
總之,周部族主要用古樂,鄭、衛、邶、鄘、陳等處于殷商東夷文化地域的國家則呈現新聲。古音濁重而新聲清越,古樂剛健而新聲柔婉,古樂舒緩而新聲急促,古樂重視教化作用而新聲專注娛樂功能。隨著周部族的瓦解崩潰,新聲開始為人接受。鄭、衛等地“風”詩的音樂特點對“風”詩的接受與傳播都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注釋:
[1]對于商族起源,目前學術界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主要有西方說,北方說,東夷說等等。多數學者主張東夷說,筆者在本文中贊同這種觀點。鑒于文化本身固有的承傳性與積淀性,與此相應的東夷文化中的一些文化因素也應被商族承襲。
參考文獻:
[1] 朱熹.《詩集傳·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2] 阮元.《十三經注疏·周禮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
[3] 姚小鷗.《詩經三頌與先秦禮樂文化》[M].北京: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0年版.
[4] 阮元.《十三經注疏·禮記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
[5] 阮元.《十三經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左傳·襄公二十九年》[M].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
[6] 呂不韋、陳奇猷校釋《呂氏春秋新校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