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困厄的三重

摘 要：《愛情》是阿庫烏霧（羅慶春）的散文詩。作者將漢語進行獨創性的運用創造出“種子”、“愛情”、“生殖”三個含義豐富的表意符號，并以此為基礎探討人與人之間緊張、對立和沖突的關系及人類歷史發展中不可避免的困厄，具有濃厚的存在主義色彩。本文試從“他人注視”、“自由選擇”和“倫理”、“誓愿”等幾個方面對其做存在主義闡釋。

關鍵詞：存在主義；注視；自由選擇；“倫理”和“誓愿”

薩特認為，存在分為“自在的存在”和“自為的存在”兩種。前者指客觀世界、客觀存在，是偶然的、荒誕的；后者指人的意識、自我，是對前者的否定。沒有自為的自在只是某種抽象的東西，沒有自在的自為也沒有存在的價值和意義。由于自為是自在的否定和虛無化，意識從一開始就是自由的，不受因果鎖鏈的束縛，因而人也是自由的。而人的自由就是人的存在，由此他得出了“存在先于本質”的結論。一個個自由的人的自由選擇和創造，使得每一個具體的人有了自己的特定的本質。但自為的人卻處在既無客觀規律也無因果關系的自在的世界中，處在一個人所不能理解的荒誕世界之中，人常常遇到障礙、限制和奴役，處于荒謬之中，其種種行動和努力都是徒勞。在《愛情》這篇散文詩中，阿庫烏霧對舊有語義的所指與能指體系進行搗毀，以特有的思維方式及現代藝術精神賦予“種子”、“愛情”、“生殖”等符號以廣泛的含義，以此展開對人類的“異化”、“荒謬”等困厄處境的思考，暗合了存在主義哲學思想。本文試從“注視”、“自由選擇”、“倫理”和“誓愿”等幾個存在主義哲學命題出發，探討一下《愛情》所蘊含的人生三重困厄。

一、種子：他人注視下的“異化”

薩特存在主義認為：“我們的身體——其特性即本質上是被他人認識的：我認識的東西就是他人的身體，而我關于我的身體所知道的主要東西來自他人認識它的方式。”[1]﹙P280﹚也就是說，雖然他人對于我是外在的，但他人的存在是主體自我的存在必須面對的一個重要問題，是“我自身與我（me）之間的不可缺少的中間人。”[2]﹙P283﹚他人與我發生關系相互遭遇的中介是“注視”，但這種注視卻是十分可怕的，它可以把我僵化為對象、客體。這樣，我本質的自由改變和重演能力被扼殺，成為固定的人物，而且還迫使按照他人的看法來制定自己，處于異化。種子就面臨著這樣的處境。

在《愛情》中，種子是一個有自我意識的生命體，是一個自為的存在。作者寫它“散落在樹葉堆里，躲藏在石頭縫里，混跡于遷徙的螞蟻隊伍和時髦的建筑群里，夾雜在知了聲和塵囂的轟鳴聲里，徘徊于蕎麥穗和馬蹄印里，寄生于城市狹窄而骯臟的下水道里”。雖然處境艱難，卻“拒絕顏色”而“尊重生命的底色”，有自己的自由選擇。它在“時間之神的召喚下”，“一顆顆一次次地”破土，在“宇宙潮潤的滋養”中變得茁壯，并且進入世俗生命之后，毫不猶豫地選擇作一個與“萌芽、生長和放縱”為伴的長途跋涉者，充滿生命張揚的個性。可滿懷激情到來的它卻遭到了他人無情的冷落。

作者寫道：“可泥土并沒有驚喜也不會傷痛；宇宙依舊沉默不語。”在大地和宇宙面前，種子只不過是“滄海之一粟”，變得微不足道。種子在大地、宇宙的注視下失去存在的意義，那么在其它對象面前又是怎樣的呢？“驚喜的是瘋狂的牛羊或者饑餓的山風，傷痛的是太陽或者雨露或者正在走向死亡之谷的另一顆種子；喧囂的是那輕盈的霧靄，是那無限垂落中綻放的雪花。”在這些事物面前，種子同樣處于困境。它只能作為牛羊和山風的“驚喜”，因為它可給瘋狂的山羊帶來口糧和當作饑餓山風施展淫猥的靶子；或者是成為養育過它的太陽和雨露的傷痛和另一顆將要死亡的種子的同情的淚水（因為它已經歷太多的磨難，知道生的痛苦）；再或者是它只是無關己的旁觀者的無名的喧囂（如那輕盈的霧靄，和無限垂落中綻放的雪花）。在這里，種子成為他人眼中的“自我”，丟失了自己原本張揚的個性。

“我在這個世界中是自為的自在。……在他人的注視下，我就成了‘為他人的存在’，就是一種‘自在’了。……我變成了為他的諸如物一類的東西。”[3]﹙P117﹚在他者的注視下種子根本地改變了自我的性質，被“口食”、“靶子”、“傷痛”、“淚水”等取代，成為一個沒有意義的自在。“我的原始的墮落就是別人的存在”，[4]﹙P330﹚在他人的注視之下，種子失去存在的意義，處于異化狀態，陷入“生存的無用性”中。

二、愛情：自由選擇的荒謬

雖然種子在他者的“注視”下處于異化，但他畢竟在努力擺脫這種異化。薩特認為，盡管每個人都是荒誕世界中痛苦而孤獨的個人，但個人不是任憑擺布和無能為力的，每個人都有獨立的意志，能夠通過行為選擇，把握自己的命運，創造自己的未來。“人不是別的，只是他自己所造就的東西。”[5]﹙P9﹚“對人的實在來說，存在便是自我選擇。”[6]﹙P121﹚所以，“自從人類的行跡獲得意義的判斷之后，自從生命被命名為肉體與靈魂的混合體之后。”種子成了“肉體與靈魂”的結合體，有了“意義”的覺醒，努力追尋“自為的存在”。從此，它開始了不斷選擇的過程，成為薩特所說的“真實人物”。愛情，即是種子的選擇和追求，它要用行動和介入創造自己真正的本質，以此彰顯自己。但這種自由也很快陷入荒謬。

薩特認為，“我們”與他人生活在同一個世界里，并把擁有相對意義的異于自己的人（他人）化入自己的世界；“他人”也以同樣的方式把“我”化入他的世界。我存在，他人也存在。“自由選擇”使得人人都要選擇，而這個人的選擇會妨礙到那一個人的選擇。“當我試圖擺脫他人的控制時，他也試圖擺脫我的控制；當我試圖奴役他人的時候他人也試圖奴役我” （薩特語）所以，在一個“主觀性林立” 的社會里，人與人之間充滿了你爭我奪，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沖突和滿目皆是的丑惡和罪行，“他人即地獄”。“愛情”作為種子自我存在覺醒后的選擇，作者以獨特的詩性思維將其詮釋為：“是種子與種子之間的一種戰爭方式”、“是長長的通體透亮的河流的身體上，重重刻印著的清晰而深邃的傷痕”、“是以河流的質地鑄造的心靈條形的殿堂”和“是一次無目的的生命旅程中獲得的生命的目的。”透過這些“多義、幻想、新奇、矛盾對立、詭譎多變的多維度語言”我們可以感受到自由選擇的實質：為了自我意義的實現，同類之間可以自相殘殺，讓無數特洛亞城陷落也在所不惜；可以在歷史的長河上刻上累累傷痕，做歷史的罪人，羞辱歷史；也可以用幻化出一座極不牢固的信仰殿堂，麻醉駕馭無知者及一切不敢正視現實的軟弱者。它的結果至多也只是在懵懂狀態下偶爾達到的一些微不足道的瑣屑目的。“愛情”是種子自由的選擇的結果，但同時也是它們沖突的根源。

在薩特看來，他人乃是一個存在的客體，他不但存在著，而且還對我構成了威脅。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要從他人的目光或他人的地獄中解脫出來，只能有兩種途徑：或者心甘情愿地做別人的物，或者使他人做自己的物，去操縱他人。“種子”為了本種族的延續，為了自我存在的彰顯，它選擇了操縱他人，用物質的（如戰爭）和非物質的（如信仰）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他們歸根結底只能在爭自由和受奴役之間進行選擇。”[7]﹙P99﹚正義與非正義糾纏一起，難以區分。雖然人類的追尋變得如此荒誕，卻又不能停止追尋，因為它是“發掘我們高貴的種族和美妙的性力的過程”，一旦停止自由選擇，“種族”將不復存在，種子將不再是“存在”。在自由選擇方面，種子也陷入荒謬之中。

三、生殖：“倫理”、“誓愿”的困厄

種子不愿被他人異化，卻時刻在異化著他人。但種子似乎不愿承認自己行為的荒謬。為了繼續控制它人，也為了使自己的選擇合法地和更加強力地存在，他們選擇“倫理”和“誓愿”為自己的行為詮釋。薩特認為，社會前進的動力是匱乏——物質的和精神的“匱乏”。由于匱乏，人就把屬于自己的都看成是善的，而把異于自己的都看成是惡的，“這種善惡對立說也是倫理的最初根據，倫理的最初運動就是把人們將有理由摧毀的異在指示為惡的。”[8]﹙P194﹚“倫理”仍是對他人異化的產物。另外，人們為了保證組織內部的團結，有控制其他群體的力量，他們也在集團內部訂立了共同的“誓愿”，“集團中的每個人提防別人，同時又互相聯系。”[9]﹙P203﹚在《愛情》中，“生殖”便是“倫理”和“誓愿”的結合體。它們用“生殖”為自己的荒謬行為洗脫，而“生殖”“其醉人的成分來自種群繁衍的倫理”，它們用這種倫理麻醉別人，試圖改變他人的眼光，維護自己的選擇。而對內，他又麻醉自己和同類，用一種共同的“誓愿”約束群體，并使之服從權力，服從制度。通過麻醉，“使天性狂躁的身心走向集體的沉靜。”人類對自己的行為找到正義的解釋，從而走向良心的自得。在這里，一切正義與非正義都將繼續冠冕登場。

但種子預設并不能成立。其實，“倫理”作為對另一個團體異化的產物，團體與團體之間的異化更加劇了人類的沖突。再者，團體內有了共同的“誓愿”之后，是主權者決定集團的共同目的，人人必須服從主權者，這樣，集團中的人就會重新落入錯綜復雜的矛盾之中，由此就不可避免地在個體和異化之間又產生僵死的關系。因此，種子用“生殖”得來的既麻醉別人又麻醉自己的詮釋也不免荒謬。一方面人類自己的行為擺脫不了他人及時間和歷史的評判，另一方面，它又加深了它們團體內部成員的異化，“從一個任意的個體到被整體化時個體的異化代表著作為共同實踐的集團的最深刻的墮落。”[10]﹙P206﹚種子本想擺脫荒謬，結果卻陷得更深，在這種麻醉下長久的心安理得便“預示著生命的終結”。種子為自己的預設也剎那間坍塌。

人類的追求、歷史的發展是荒誕的，人處在一個“惡心”的環境里的，仿佛是一個無法擺脫的悖論。最后，作者以“……其實，愛情就是對生命終點的提前覺悟！”作結，深化人類困厄的主題，給讀者留下了耐人尋味的思考！

總之，在《愛情》這篇散文詩中，作者以特有的詩性思維及對漢語的獨創性運用，以“種子”、“愛情”、“生殖”等符號為依托，探討了人與人之間的緊張、對立和沖突的關系，及人類發展過程中不可避免的荒謬和悖論等，具有濃厚的存在主義哲學色彩。在其中，我們也隱約感受到，在“遭遇漢語”的情況下，作者對本民族文明發展前景的憂慮之情。

參考文獻：

[1][2][4]薩特. 陳宣良等譯.存在與虛無[M].北京：三聯書店，2008.

[3][8][9][10]杜小真 .薩特引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

[5]薩特.周煦良等譯.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M].上海譯文出版社，1998.

[6]〔法〕洛朗·加涅賓著.顧嘉琛譯.認識薩特[M].北京：三聯書店，1988.

[7]晁梅.論薩特劇作的“處境觀”[J].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3）.

作者簡介：董首一（1985.11-），男，漢族，河南許昌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