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詩經》中的戰爭詩是以周人的征戰為主要內容,對先秦時期軍事活動背景下各階層真實直觀的反映,針對《詩經》中有關戰爭方面的詩歌,從各個側面的描寫中思考其所體現出來的華夏先秦人“仁、忠、勇、智、嚴”的武德精神,分析其對中國傳統文化內涵構成的深遠影響。
關鍵詞: 詩經;戰爭詩;武德精神
戰爭詩作為《詩經》中一種重要的詩歌類型,廣義上大約有三十首,占《詩經》總數的十分之一。所謂《詩經》戰爭詩,是指《詩經》中以參與戰爭的士卒將領(包括君王)為表現主體,歌詠、抒寫他們在戰爭生涯中的生活狀況和情感體驗的詩歌[1],也是對先秦時期軍事活動背景下各階層真實直觀的反映。學界提及較多的戰爭詩主要有《邶風·擊鼓》、《秦風·無衣》、《秦風·小戎》、《小雅·采芑》、《小雅·采薇》、《小雅·出車》、《小雅·六月》、《大雅·常武》、《魯頌·泮水》、《周頌·武》等篇,它們都在不同程度折射出了中國先秦時期的武德精神。筆者以為,這些精神具體來說可以歸納為“仁、忠、勇、智、嚴”五點。
一、“慎戰非攻,以德服人”之仁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過后,必有兇年。”先秦諸子百家對待戰爭的態度幾乎是一邊倒地表現出謹慎,既不輕易發動戰爭,又積極地對待戰爭[2]。最典型的莫過于兵家之祖孫武“非利不戰,非得不用,非危不戰”的論調。中國自古就是一個多民族國家,長期受到包括“東夷”、“南蠻”“西戎”和“北狄”等族的侵擾。《詩經》中的戰爭詩中相當一部分即是以周王朝抵御侵略正義之戰的寫照。如《小雅·六月》中“玁狁孔熾,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國。”一句,就表現出在外敵入侵的危急關頭將士們渴望安邦衛國的愛國主義情懷。朱熹評此詩說:“《司馬法》,冬夏不興師,今乃六月而出師者,以獗狁孔熾,其事危急,故不得已而王命于是出征,以正王國也[3]。”周軍雖是不得已,卻是勝券在握,無論從軍隊精神面貌上(“有嚴有翼,共武之服”),還是武器裝備上(“四牡骙骙,載是常服”),或是統帥素質上(“文武吉甫,萬邦為憲”),都彰顯著這只正義之師終于會取得勝利,因為“慎戰”不僅是尚和的民族信仰,也是戰斗力生成的因素。
孟子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谷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力”,認為戰爭能否取得勝利,不僅僅在于得天時和地利,更重要的是靠人民的團結,而人民的團結來源于君子的道德順乎民心,所以得道之君,人和之國,有所不戰,戰則必勝,即“仁者無敵”[4]。得道之君的仁德在《詩經》中通常有兩種表現形式。一是直接對君王的夸頌,如《周頌·武》:
于皇武王!無競維烈。允文文王,克開厥后。嗣武受之,勝殷遏劉,耆定爾功。
詩人毫不掩飾自己內心對周文王創下德業和周武王伐商壯舉的無比崇敬,因為當時的人們普遍認識到君主的文治武功都是促進社會進步的動力,都是能戰勝利劍的強大力量。二是間接對君王的描繪,如《大雅·常武》:“赫赫業業,有嚴天子。王舒保作,匪紹匪游。徐方繹騷,震驚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驚。”此詩贊美了周宣王率兵親征徐國,平定叛亂,取得重大的勝利,其中特別刻畫了周宣王胸有成竹,指揮若定的明主形象。君王威嚴的儀表和從容的神情與徐國心驚膽裂形成鮮明對比揭示出宣王平日之德行在戰時可以凝聚成為強大的軍隊戰斗力的道理。所以,德勝是制勝之道的至高境界,“仁”是武德精神最典型的代表。
二、“精忠報國,舍小為大”之忠
自古以來,戰士就是以“執干戈以為社稷”為天職,就是以“馬革裹尸還”為榮耀,從一定意義上說,中華傳統武德文化就是一部傳承使命文化、激發強烈使命感的教科書[5]。雖然戰爭不可避免地會讓參與其中的士卒們產生厭戰、思歸的負面情緒,《詩經》中的戰爭詩卻常能從刺怨中體現出以保家衛國為核心的忠誠精神。如《小雅·出車》:
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途。王事多難,不遑啟居。豈不懷歸?畏此簡書。
詩人此句以口述的形式直接而真切地抒發了他在戰斗過程中的所思所想,既回憶了初夏出征時家鄉麥苗青青、生機盎然的樂景,又感嘆了眼前雨雪紛飛的哀景,一哀一樂道出了戰爭冷酷無情的客觀事實,感情上透露著一個詩人深深的無奈與厭倦。然而他并沒有因為現實和回憶之間的反差而喪失斗志,反而時時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緊急的戰事和多難的祖國,顯示出了作為一名戰士身上的不可動搖的愛國主義情懷。這樣一份矢志不渝的使命感,這樣一種昂揚向上的樂觀心態,盡管一路上曲折艱險,全詩最終在戰爭獲勝的喜悅中結束也就成為必然。
《詩經》中有一種思婦詩,是以因丈夫常年征戰在外而飽受哀思愁情折磨的婦人為主體來敘述的。正如硬幣的兩面,這種思婦詩和征夫詩共同取得了間接表現詩歌主題的效果。《秦風·小戎》中的婦人便是能體現出這種代代傳承的忠誠精神的典型代表。雖然始終沒有擺脫“言念君子”帶來的苦痛折磨,作為軍嫂她卻能積極調整自己的心態,從寂寞迷茫的“亂我心曲”,到平靜理智的“胡然我念之”,再到幸福自豪的“厭厭良人,秩秩德音”,她慢慢將自己的價值追求從“小我”中釋放出來,融入到對國家忠誠的“大我”中。我們從全文華美的人物描寫中就可以看出她始終在心里崇拜著自己的丈夫,理解并支持丈夫的使命,絲毫沒有流露出類似“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那樣的哀怨情緒,這是相當難能可貴的。《小戎》中的 “思婦”也因此脫離了中國歷代文學中 “思婦”的刻板形象,變得生動活潑起來[6]。
三、“舍生忘死,同仇敵愾。”之勇
一支作風優良的部隊,往往有著培養英雄的土壤。所以英雄也常常是以集體而不是個體的形式出現的。從根本上說,這種“土壤”是中國千年來“協和萬邦”王道文化深入人心的體現。子曰:“仁者必有勇。”一支仁義之師必然英勇善戰。在公認的《詩經》愛國詩篇中,最為著名的當數《秦風·無衣》。這是一首反映秦地人民英勇抗擊西戎入侵者的豪氣干云的參戰之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朱熹《詩集傳》評此詩說:“秦人之俗,大抵尚氣概,先勇力,忘生輕死,故其見于詩如此[7]。”從以復沓的形式,用“賦”的表現手法,在鋪陳復唱中直接表現戰士們共同對敵、奔赴戰場的高昂情緒:他們互相召喚、互相鼓勵,舍生忘死、同仇敵愾。戰士們一邊歌唱,一邊行軍,一往無前的情景昭然在目。由此可見,《無衣》中部隊的精神面貌一反《小雅·采薇》中“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的憂傷絕望之感,而代之以熱血從軍的陽剛之氣。
四、“上兵伐謀,運籌帷幄”之智
《孫子兵法》之所以享有“兵學盛典”和“天下第一兵書”的美譽,與其杰出的謀略軍事思想密不可分。眾所周知的“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一句最能表現出孫子對于謀略運用的肯定態度,因為謀略是戰爭取得勝利的直接推動因素。在戰爭實踐中,兵家也充分認識到了謀略的提出者——將帥在軍隊中的地位和作用,對他們的軍事素質提出了嚴格的要求,“將者,智、信、仁、勇、嚴也。”《詩經》里的不少戰爭詩歌都把統帥善用謀略作為贊頌的對象,如《魯頌·泮水》在贊頌僖公取得的功績時,除了從根本上贊美他的德性光輝,還特別提及了謀略這一點:
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式固爾猶,淮夷卒獲。
因為魯軍堅持了僖公的良計妙策,淮夷便手到擒來,毫無反抗之力。僖公的智慧歸根到底,也還是中國傳統“以德服人”、“不戰而勝”、“勝殘去殺”思想的表現形式。荷馬的《伊利特亞》是西方著名的戰爭詩歌代表作,但《伊利特亞》顯然并沒有去關注在戰爭中有著藝術色彩的謀略,而是對士兵的肉搏拼刺和場面的血腥暴力濃墨重彩地加以具體描繪,這在《詩經》全篇中都是難覓蹤跡的。對比中西方社會文化差異,我們不難發現,古希臘的社會政治關系本質上是一種赤裸裸建立在私有財產上的非血緣性的單純的契約關系,因此戰爭與血緣道德毫無關系,不受社會倫理道德的制約[8]。故和西方的“霸道”思想不同,中國古代的謀略本質上歸屬于“王道”,是武德文化精髓的體現。
五、“師出以律,令行禁止”之嚴
自古以來,“師出以律”是就是軍人武德規范的制度保證,注重令行禁止,賞罰分明。《周易 ·師卦》中指出,“師出以律”,失律“兇”也。孫子為將,之所以取得了“西破強楚”、“北威齊晉”而 “顯名諸侯”的榮耀,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在于他治軍嚴明。《詩經》中亦不乏對嚴明之師的贊頌詩篇。在《小雅·采芑》描繪的周宣王卿士、大將方叔為威懾荊蠻而演軍振旅的畫面中,就從多個角度來反映這支部隊嚴明的軍紀。首先描寫車馬的整齊嚴謹,威武雄壯:“乘其四騏。四騏翼翼。”接著又寫龍蛇戰旗光彩鮮亮,殺氣騰騰。“其車三千,旂旐央央。”最后還以疾飛的隼鳥起興作比,寫隊列師旅斗志昂揚:“歇彼飛隼,其飛戾天,亦集爰止”,驍勇的戰士猶如矯健的雄鷹,時而搏擊長空,時而靜棲樹梢,紀律嚴明。為什么這支部隊能如此嚴守紀律,訓練有素呢?后文也有交代,因為將領方叔統帥有方,注重對部隊加強紀律觀念的教育:“師干之試,方叔率止。鉦人伐鼓,陳師鞠旅。”古往今來,軍隊以嚴為治,以治取勝,無怪與歷代軍事家都把它作為治軍統兵的重要法則,“嚴”因此成為武德精神的一項重要內容。
結語:
《詩經》的戰爭詩中雖有悲慨蒼涼的征夫心曲,亦不乏雄壯激昂的英雄戰歌,其中可折射出先秦武德精神的詩句隨處可見,歸結起來主要有“慎戰非攻,以德服人”之仁,“精忠報國,舍小為大”之忠、“舍生忘死,同仇敵愾”之勇、“上兵伐謀,運籌帷幄”之智和“師出以律,令行禁止”之嚴五點。它們既是中國軍事倫理道德文化的淵源,又是中華民族精神和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故《詩經》最終成為中國邊塞詩之濫觴,對后世作品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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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徐輝等.傳統武德:當代革命軍人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文化支撐[J].西安政治學院學報,2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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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朱熹.《詩集傳》[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7.
[8] 劉浩天等.中國早期邊塞詩與西方戰爭詩歌的比較——以《詩經》中的戰爭詩與《伊利亞特》的比較為例[J].陰山學刊,2012,25(6):43-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