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聊齋志異》的書生形象淺析蒲松齡的書生情結

摘 要：在蒲松齡的筆下，各種書生林立，人物形象多元化，各具特點。透過這些書生形象的分析，可以從社會背景和當時文人的心態與作者的人生經歷結合來詮釋蒲松齡鐘情于書生形象描寫的緣由。

關鍵詞：蒲松齡；書生；書生形象

古代的“書生”含義并非單指現在的讀書人，古代的書生與傳統的士大夫有密切的聯系。本文根據蒲松林筆下書生形象的分析，就姑且將書生定義為受到過一定的文化教育，具有一定的知識修養但是卻未進入仕途的讀書人。在《聊齋志異》中蒲松齡根據客觀存在和主觀愿望塑造了一群在封建社會游離于貴族和平民之間的，懷有一種浪漫信念的書生形象，這些書生形象無不折射出蒲松齡人格的內在矛盾，寄托了作者抑郁苦悶的情懷和尋求自我價值的肯定。

一、蒲松齡對書生形象的寄托

《聊齋志異》一半以上的篇幅中都塑造了書生形象，每一個書生形象的刻畫都是蒲松齡內心深處碰撞出的火花，是蒲松齡對百態人生的一種洞察和思考。每個書生形象，每個故事都各具特色。每個書生形象都是蒲松齡精心加工來寄托自己不同時期，不同際遇的心境。

1、正面的書生形象

蒲松齡塑造了一批重情義的書生，這類書生很有骨氣，為人正直善良，懷著濟世救民的美好愿望，蒲松齡通過這類書生形象的刻畫折射出人性的真善美。如《素秋》中的俞慎視俞愉九如親兄弟，為報答俞慎對自己的手足之情，無心功名的俞愉九違背自己的初衷去考試一場。又如《陸判》中的陸判對于誠懇對人的朱爾旦報之以赤誠，不僅幫他批改文章，還幫他實現心愿。雖然陸判人長得丑陋但心很善良，蒲松齡不僅歌頌了人性的善美，還贊揚了書生善良的本質?！度~生》中的葉生懷才不遇，抑郁而死，死不瞑目，幻形留于塵世，為報答丁乘鶴的知遇之恩，將一生所學傳授給丁乘鶴的兒子，同樣的文章產生了不同的結果，這個青年連試皆捷，進入仕途。葉生的身上折射出了蒲松齡的人生經歷，蒲松齡出生在一個世代是讀書人的家庭，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深受父輩們“學而優則仕”的影響，他在初次應試時很順利，但此后便屢試不中，一直堅持考到七十余歲。蒲松齡的一生幾乎都在科考路上掙扎，他積極入世卻被無情拋棄，內心的矛盾和痛苦是無以名狀的，只能借筆下的書生的故事來排遣內心的痛楚。

在這些正面書生形象上，都體現著蒲松齡那種在仕途中求而不得卻寄托著自己美好的理想，他們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蒲松齡在現實社會的失落和缺憾。

2、消極的書生形象

當然也有一些消極的書生形象，雖然他們沒有做出危害他人的事情，但是這類書生形象大多膽小怕事，怯懦自私，不敢與強勢力抗爭，喪失了男性應有的勇氣和責任感。正是由于男性喪失了對人性的尊重和平等意識，導致了男性弱化。這類書生的描寫正是由于人性的解放，女性意識的提高，使得男權意識遭到動搖。

例如《香玉》中的黃生與花精香玉相識不久，突遭變故，白牡丹被人移走“日就萎悴”，黃生明知白牡丹即香玉所化卻束手無策，只會“作哭花詩五十首，日日臨穴，涕涕其處”[1]坐視心愛之人枯萎而死。又如《胭脂》中的鄂秀才懦弱無能，蒙冤入獄審問時“不知置詞，惟有戰栗”，稍加用刑就“以是誣服”，[2]只會任人擺布，沒有任何反抗。還有《顏氏》中的順天某生，《素秋》中的俞愉九，他們身上都會有一種女性化的特征。到了封建社會末期，女性在觀念上仍然受到男權意識的歧視和壓迫，女性仍然無法沖破男權傳統秩序，正是這種不平等的思想使男權地位的優越性受到動搖。這也正是蒲松齡所提倡的追求女性解放，男女平等的一種新思想。

但是也有一完全是負面的書生形象，這類書生假仁假義，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蒲松齡借這類書生形象辛辣地抨擊了社會上的假丑惡。《武孝廉》中的石某進京求官，中途暴病，他為行賄準備的囊資也被仆人偷走，衣著絢麗的狐婦“以藥餌石”治好了石某的病，并且嫁給了石某，還出藏金幫石某謀得官職。但石某得到官職后露出了真面目，不單喜新厭舊，還忘恩負義，在得知狐婦的真實身份后要殺死狐婦。蒲松齡清醒的認識到讀書人一旦入仕就變惡的社會現實，本該代表社會進步力量的知識分子正開始走向腐朽和衰落，這些不擇手段追逐功名的書生形象，這種偏狹的功名欲望不得不讓人嘆息，這也是蒲松齡在科考路上徘徊很久后發出的感嘆。蒲松齡自稱《聊齋志異》是“孤憤之書”，可見蒲松齡創作時內心是苦悶和不平的。這正是蒲松齡對官場的黑暗和腐朽的封建制度的不平。

這些書生形象，在科舉題材里，他們無論是面對科舉的黑暗還是坎坷，書生們都表現出對科舉的執著。在愛情題材里，書生們都是很受歡迎的形象，他們得到心靈的滿足。蒲松齡通過筆下的書生形象自述了自己復雜的人生閱歷，揭示了人性的善惡美丑，其實這些書生形象無不流露著封建社會大背景對蒲松齡和文人們的深刻影響。

二、社會思潮對蒲松齡的沖擊

置身于同一個社會中，社會思潮總會影響著文人們的創作機制。

1、科舉制度和封建末世的影響

蒲松齡的少年時代是一個充滿血與火的時代，腐朽的明王朝在農民起義軍和滿族統治者的沉重打擊下迅速瓦解，新建的清王朝采用各種懷柔政策來鞏固自己的政權，繼承了明朝的開科取士制度，讀書人只能努力應試入仕途，因此形成了一種科舉至上的思潮。

例如在《楊大洪》中寫一個讀書人在吃飯時聽到榜上無名而食之甚苦。又如在《王子安》中的王子安由于盼望中舉而神經錯亂，受到狐貍的戲弄。文學是透視一個作家心靈的窗口，對功名的執著追求也是蒲松齡心態陰影的折射。 在《考城隍》中書生宋燾死后參加陰界諸神錄用考試，生前得不到功名，死后化成鬼魂也要追逐功名?？梢姺饨婆e制度在讀書人心中已根深蒂固，封建社會的文人用科舉取仕來實現自身的價值，蒲松齡筆下的這些書生形象投射了自己的身影，在自己構筑的書生世界里，蒲松齡獲得自我的安慰與滿足，使自我的生命價值獲得重視。

封建社會晚期，社會制度日趨衰落，政治腐敗黑暗，知識分子受到迫害，蒲松齡一生在科考路上掙扎，他看透了人世的艱辛和仕途的黑暗。

如《司文郎》中的余杭生狂妄自大，其實才華平平，卻反而考中，而才華橫溢的王生卻名落孫山，最后王生在宋生的幫助下獲得功名。宋生影射了蒲松齡的人生經歷，宋生年輕時頗有才華卻科考很不順利，連連落榜，在死后一直要找一個知音摯友來實現平生愿望。當盲僧試出余杭生的考官時痛罵到“此真汝師也！初不知而驟嗅之，刺于鼻，棘于腹，膀胱所不能容，直自下部矣！”[3]盲僧用鋒利的語言抨擊科舉制度和官場的黑暗。又如《賈奉雉》中的賈生屢試不中，后將遢冗泛濫的句子連綴成文，竟然考中。他引以為恥，退居深山。我們不僅看到科舉制度的腐朽，還看到蒲松齡對科舉制的失望，也反映了蒲松齡在科舉路上掙扎的復雜心態。

地位底下的書生們無力與黑暗的制度作斗爭，懷著浪漫信念生活的書生遭受了嚴重的心理創傷，只有靠書憤來排泄心中的愁苦和不平之氣

2、清代對宋明理學的反動思潮

蒲松齡所生活的年代是封建社會的末期，資本主義萌芽已經在封建社會內部孕育，城市手工業和商業的進一步繁榮使思想活躍，特別是明清之際，產生了顧炎武，黃宗羲等一批進步的思想家，他們的思想具有一定的民主性，并且對封建禮教展開了不同程度的批判。

蒲松齡借筆下的書生形象與花妖狐魅的愛戀來抨擊腐朽的封建制度。在封建社會，文人士子是儒家思想的傳承者，是封建制度的捍衛者，花妖狐魅是為世人所不容的，它們代表的就是封建禮教的對立面的事物，而蒲松齡卻將它們美化，幻化為才貌德并具的出色女子，而且是助書生們成功的重要角色。代表社會進步力量的書生們既有儒家思想的束縛，又受新思想的沖擊。

在《嬰寧》中我們可以看到蒲松齡既抨擊封建禮教，又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的矛盾思想。宋明理學要求“存天理，滅人欲”，而蒲松齡追求的是人們個性的解放。蒲松齡用違背封建規范的笑聲引入純情境界，推出真情的價值所在，由真情滲入改變封建婚姻中男女不平等，使嬰寧和王子服自由婚戀，但受世俗的非議，蒲松齡用罪惡的社會扼殺了美好的事物，讓嬰寧從笑到不笑到哭泣，但有在結尾處寫到“女逾年生一子，在懷抱中不畏生人，見人輒笑，亦大有母風云”，[4]可以顯示蒲松齡對美好事物的執著追求，也由此告訴讀者一股新生的力量正在黑暗的封建末世孕育萌芽，猶如鳳凰浴火新生。

三、當時文人士子對蒲松齡的影響

《聊齋志異》豐富的內容中總是反映著書生們的心理，在蒲松齡筆下的書生形象中，我們可以看到當時文人的心理，也可以看到封建社會晚期的社會百態。

1、書生的清高傲氣

文人一般都會有自視清高的傲氣，就像蒲松齡是讀書人，并非農家子弟，但他家境貧寒，深受生活窮困和科舉失意的折磨，可作為讀書人的蒲松齡又長期與科舉中人交往，經常接觸當地的縉紳名流。長期生活在這樣的兩重環境之中，蒲松齡既接觸到了民間大眾的俗文學，又接觸到了文人士子的雅文學。書生形象的描寫就是雅文學的一種推廣。

《黃英》中的馬子才愛菊成辟，頗有點菊花的高潔，不茍求富貴，不貪他人之財，看見黃英姐弟種菊販賣就“鄙之”，“厭之”，與黃英結為夫妻之后，還以清高自居，不肯用陶家的物件。馬子才認為“仆以君風流高士，當能安貧，今作是論，則以東籬為市井，有辱黃花矣”，陶則認為“自食其力不為貪，販花為業不為俗，人固不可茍求富貴，然亦不務求貧”。[5]其實在這種對比中，馬子才帶有書生氣的清高反而襯托了黃英姐弟的純潔真實。蒲松齡是讀書人，他也有讀書人的清高，因此書生形象的塑造要比市井之人多得多。

2、追求志同道合的知己

文人士子游學在外，長期客居他鄉，他們內心充滿孤寂，這種孤寂苦悶的情懷在現實世界得不到拯救，自身的才華和價值也得不到實現，只能寄托于環境補償人生的失落之感。在現實世界無法獲取的，只能寄托于虛幻中得到自我滿足。因此蒲松齡塑造了一群書生形象與各類女子的愛戀，這些女子大多都是才貌雙全，對于文人士子來說，女子的才藝更能滿足他們豐富情感的需求，因為文人吟詩作賦的心理習性要使自己面對的女子都能附庸風雅，來符合自己的情愛心理和生活格調，而蒲松齡筆下的這些女子又是不計一切地去幫助書生，正符合了書生的心理需求。志同道合的知己可以填滿書生們內心的空缺和孤寂。

又如《張鴻漸》中的狐仙施舜華熱情相待落難借宿的張鴻漸，尤其看到張生半夜伏榻看書后，不覺敬其好學，愛其忠厚，在張生落難時多次相助，在張生厄運結束后，覺得人鬼殊途后離去。落魄的書生們不僅在精神上獲得滿足，在物質生活中也得到了享受，這也是蒲松齡的渴望。

蒲松齡鐘情于多種多樣書生形象的塑造，是因為作者自身的情結，是為了在虛幻中補償人生的失落，也是為了尋求自我價值的肯定，更是為了尋求知己訴說自己的懷才不遇，壯志難酬帶來的巨大傷害，同時也為了勸慰天下文人中像自己遭遇的人，更重要的是抨擊封建制度的腐朽和諷刺封建吏治的腐敗。

參考文獻：

[1]蒲松齡《聊齋志異》，浙江古籍出版社， 2010年，①第78頁，②第422頁，③第352頁，④第30頁，⑤第110頁

[2]朱一玄《聊齋志異資料匯編》，南開大學出版社，2002年

[3]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

[4]雷群明《聊齋寫作藝術鑒賞》，上海文林出版社，2006 年

[5]張俊《清代小說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